第五章（1）
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之说；也有一个馒头激发的血案之说。是以一碗红烧肉将我的人活路铺得盘曲非常，倒算不得荒唐。现在再回顾，本上神却不免感慨一声，欣然得很。
这林子不如折颜的好。那树枝高而嶙峋，铺下一层一层叶子来，挡风倒是不错的。既然挡风不错，挡光天然也不错。是以九重天上虽挂了轮清月吐辉，林子里却伸手不见五指。我将缚眼的白绫取下来叠细心了，再从袖子里摸出来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揣摩着找个三枝的树杈躺一夜了事。
我委实不耐。然近年小字辈的神仙们与鬼族处得不错，总不能因了我私家的恩仇，毁了好轻易建起来的交谊。有这么一层顾虑，神采究竟不能做得太冷。
隔了大半个水塘，这一眼，却让我比方大夏天被活生生浇了一道热滚滚的烫猪油，又腻又惊。
他叹道：“阿音，你躲我躲了七万年，还筹办持续躲下去？”口气甚诚心，仿似见不到我还颇遗憾，非常令人唏嘘。
七万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东荒那方大泽沧海桑田二十个来回，也就到头了。
半柱香过后，我双腿总算踏了实地。
当时，大家皆知墨渊座下第十七个门徒司音，乃是以绸扇为法器的一名神君。是墨渊上神极宠嬖的小弟子。绝无人曾思疑这司音本来倒是个女神的。
他不说话，怀中的女子颤了两颤，倒让我望得清楚。
现在坑了我的这大洞虽颇深，却绝计不该是那焰空山无底洞。可即便如此，洞底下也一定不会住个仙颜痴情的妖孽。若能见上一见，将她点化了，送给四哥看管他那毕方鸟的坐骑，也算是此番出青丘的一趟善缘。
当今耳目下，天上朗月皎皎。我坐在东海北岸的礁石上，委实有些忧愁。
因丢了迷谷枝桠，再则夜色又黑，能在入更前绕出东海已是迩来积了大德，如此，我倒也并不希冀天明之前可赶回青丘去。
草亭里正有一双男女作交颈鸳鸯。
当时，我午膳本已用毕，厨子却呈上来这碗运气的红烧肉，说是擎苍上午猎的一头山猪，割下来大腿专门蒸了两碗，一碗送去了令羽那边，一碗就顺道赏了我。我看它油光水滑，卖相甚好，也就客客气气，将一碗吃尽了。
面前豁然开畅。术法造的天幕上月朗星稀，上面一曲折觞流水，水上还立了座草亭，比阿爹阿娘的狐狸洞略为宽广些。
我垂下眼皮，寂然道：“原是离镜鬼君，老身与鬼君早恩断义绝，阿音二字实当不得，还是烦请鬼君称老身的虚号罢。”
我本意是来寻个尚未作歹的妖孽点化，却不想活生生撞见别人内室逗趣，委实难堪。
这很多年来决计健忘的一些旧事，纷繁从脑筋里揭起来。
四哥跟着折颜写书，四海八荒里曾网罗了很多荒唐故事。
我委实猎奇，明显我两个的干系已鱼死网破到了相见争如不见的地步，他倒如何再能说出这么一番梯己话来的。
我五万岁时拜墨渊学艺。墨渊座下从不收女弟子，阿娘便使了术法将我变作个男儿身，并胡乱命了司音这化名字。
人间四月芳菲，白日里倒还和缓，夜里却非常寒凉。身上衣裳甚单，海里腾腾的白气迫得我连打了三个喷嚏。终究还是跳下礁石来，一头扎进了中间的林子里。
七万年前某一日，前鬼君擎苍出外游猎，看上了九师兄令羽，将他绑去大紫明宫，要立为男后。因我当时和令羽一处，也就被顺道绑了去。
我朝她亲热一笑，以示安抚。她却直勾勾尽管盯着我，倒叫我不美意义。因他两个是抱做一堆，那男人许是感受非常，便也侧身转头来看。
我与令羽虽同被绑架，却因我只是个顺道，管得天然也就松弛些。是以三顿饭以外，尚许四周逛逛，不出这大紫明宫，便并无妨事。
想到这一层，我也就安下心来任身子往下坠。初时确确有些不适，坠到一半时倒还能调剂出个舒坦姿式，算落得很有层次。
有一回便是说东荒众山中一座叫焰空的孤山，山脚下立了个牌坊，牌坊下一个无底洞里，住了个仙颜的妖孽。那妖孽虽烟视媚行，倒也是个善妖，却爱上一个修真的凡人，何如那凡人一心飞升，扯出好一番饹馇事儿，到厥后毁了本身修行，也扳连了满山的性命。算是个训戒。
再则，说我躲他，却实在是桩天大的冤案。虽说活的时候太长就轻易忘事。我揉着太阳穴细心回想了一番，却仍然感觉，七万年来我与他不能相见，毫不是我故意遁藏，乃是缘分而至。
他眉间似有千山万水，定定瞧着我，半晌道：“阿音”。
然东海乃是四周水路。我从四只爪子着地还是个狐狸时，就活在陆地上，自是看这四条路皆是模样分歧，无甚辨别。是以出得水上来，才发觉竟生生搞反了方向，将北方那条路误作了东方。
需知此前我已用过午膳，这一碗红烧肉算是加餐。是以饭后例行的漫步，便少不得比平常多走两步路。便是多走的这两步路，让我初初碰到还是皇子的离镜，生生改了本身的运道。
原路返回，从东海泅归去当然不难，可再碰到那夜华君，面子上总不大好过。彻夜便也只能在这北岸上生生受一晚，明早再做筹算。
那男人因背对着我，看不清形貌。女子半张脸埋在男人肩窝，眉眼倒是好的。只是乍然看我从洞里灰扑扑落下来，不免有些惶恐。
厥后我经常想，在大紫明宫的第三日午膳，许是不该吃那碗红烧肉的。如若我不吃那碗多出来的红烧肉，四海八荒到明天，一定就还是这同一番六合。
这林籽实在混乱，虽也是个走兽，又有夜明珠照明，我这眼睛却显见得比不过普通同类。才不过跌跌撞撞走了三丈路，不留意便滚进了脚底下一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