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垂钓亦鱼亦人
支狩真的精力顿时一振,惨白的脸也多了一丝赤色。“先生,这尾六腮鲈鱼……”
“驰驱好久,支公子饿了吧?”王子乔问道。
二人相视一笑,王子乔道:“支公子,以你诗词歌赋上的天禀,再加上这副丰神漂亮的卖相,足可在大晋混得风生水起了。”
“此事容后再议。时候不早了,支公子好好安息,明早我们还要赶路。”王子乔笑而不答,起家走向蜗壳深处,身影似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逝难辨。
支狩真又问:“不知先生需求我用小侯爷的身份,为你做甚么呢?”
“好!支公子当断则断,真乃少年英杰!”王子乔击掌赞道,“鄙谚说,‘小模糊于野,中模糊于市,大模糊于朝。’支公子一旦成为永宁侯的世子,哪还用担忧羽族追索呢?有此高贵身份,大晋最顶尖的道门、武院也可拜山修行,可谓百利而无一害。”
“哗啦!”水花溅开,一条银灿灿的肥硕鲈鱼蹦出水洼,足有三尺多长,点头摆尾,弹跳挣扎,六瓣鱼腮莹白如美玉。王子乔拉起鱼竿,抓住鲈鱼,支狩真瞥见鱼线上还沾着几片乌黑的芦花。
王子乔指了指鱼脍:“支公子,你可知这尾六腮鲈鱼,作价多少?”不待支狩真答话,他竖起一根手指,“三尺长的六腮鲈鱼,时价一令媛,这还是最末流的气血补品。如果再好些的如青花乳、百香蕊、草驴胶……起码上万金。你就算耗尽支野留下的部落财产,又能吃上几次?至于更罕见的英招肝、白虎髓、香瑞露、烛花泪等奇珍,动辄十万、百万金,另有价无市,非贵爵世家、道魔正统不能得。”
头顶上是光滑的弧形穹顶,密生斑纹,披发着一丝淡淡的土腥味。支狩真听到急密的雨点打在上面,铿铿锵锵,似一轮又一轮金戈铁马之音。身边是变色蜗微微爬动的软体,乌黑肥厚,不时分泌出五彩缤纷的黏液,在阴暗的蜗壳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王子乔笑而不答,未几,鱼线突地一颤,王子乔喝道:“中计了!”
“怕是历代支氏部落的珍宝,都藏在那儿了吧。”王子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窝头这类细粮哪能下咽?公子不想吃鱼脍么?”
支狩真沉吟半晌,决然道:“我本来也没甚么筹算,只想阔别蛮荒,暂避风头。既然先生为我安排了一条明路,那是再好不过。”他语声诚心,神情竭诚,心底却掠过一丝寒意,如同被一条狡诡的毒蛇死死盯住。
支狩真曲解了王子乔的意义,苦笑道:“无人指导,进境是慢了些。巫族毕竟不是羽人,没有他们与生俱来的剑道天赋。”
王子乔欣然点头:“要做鱼脍,首选鲈鱼。鲈鱼肉质细嫩,乌黑肥美。昔日大晋的永宁侯设席,席上一道‘金齑玉脍’,以鲈鱼薄片配以金橙细丝,色香味俱全,实在叫人回味无穷。而鲈鱼当中,以大楚汩罗江的彩裙鲈鱼、大燕黑漠河的飞翅鲈鱼、大坤三月潭的血眼鲈鱼、大晋芦花江的六鳃鲈鱼为佳,此中六腮鲈鱼最是甘旨。待会儿你尝过一回,便再也难以割舍它的滋味。”
支狩真夹了一片鱼脍,任其在舌尖熔化,清甜鲜滑的风味一点点弥散开来。
支狩真瞧瞧本身,并没发觉本身缩小了。虽说在诸多官方话本里,王子乔早被传得神乎其神,但亲眼目睹卵石般的蜗壳变成广庭,支狩真还是赞叹不已。他想起半空下落时,也从未有凶兽进犯过王子乔。这位天下第一方士的术法,与正统道门迥然有异。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早出发吧。”不知何时,王子乔站在了蜗壳内里。身后蒲伏着一头茶青色的巨型袋豹,一双碧绿色的豹瞳幽幽看过来,残暴又透出一丝板滞。
刮除鳞片,剖开肚肠,洁净鱼身,剔片成脍……王子乔苗条莹白的手指似剪交叉,如刀切划,花巧时如蝶戏群芳,简练时如秃笔钩纸,竟将殛毙归纳出一种超出世死的美好。支狩真瞧了半晌,忽而对剑术的贯穿深了一层。
与其说王子乔是钓鲈,不如说是钓人。这位天下第一方士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都直指民气,驱动心志,哪怕本身明知饮鸩止渴,也不得不为。恰好此人风韵清扬,言辞文雅,让情面不自禁地佩服,难怪能将边无涯、玄明那等妙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鱼片纤嫩细滑,入口即化,一缕鲜甜之极的滋味缭绕支狩真舌齿,耐久不散。俄然间,一股精气从支狩真脏腑升起,温润绵和,朝气勃勃,向满身筋骨肉肉缓缓渗入。
这一手运劲奇妙,行动利落,王子乔也不由赞了一声,随口问道:“你暗里里学剑多久了?”
“那些羽人只是善于剑技,离‘道’还差得远哩。”王子乔轻描淡写隧道,心中猜疑,支狩真是在故弄玄虚,还是天生剑术奇才?他昔日猎食各处六合宇宙,见过的英才如过江之鲫,却无一人有支狩真这般惊才绝艳的剑术资质。
支狩真苦笑一声:“照先生所说,我是休想活过这一年了。”
支狩真在他身边坐下,奇道:“先生这是在垂钓吗?”
他颇含深意地看了看支狩真:“你想要根治气血衰竭之症,既得有万贯家财,还须有显赫当世的背景。”
支狩真道:“先生要把我变成大晋的小侯爷,不是那么轻易吧?”
寒芒一闪,支狩真挥匕轻旋,地上的鱼鳞、内脏被匕首动员,齐齐转成一堆。匕首轻推,鳞脏落在蜗壳外。
“不轻易,却也不算太难。”王子乔笑了笑,“支公子不必操心这个,某自会为你铺好一条直上青云之路。”
他捏起最后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脍,放在面前,久久凝睇。脑海中蓦地浮出一名巫族先贤说过的话:“搏杀猛虎之际,本身终将成虎。凝睇深渊之时,深渊亦然。”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王子乔预谋好的。对方的目标,是要贰心甘甘心成为永宁侯世子。
支狩真从怀里摸出几个黑糊糊的窝头,道:“我倒是筹办了一点干粮。”他踌躇了一下,又道,“这一带应当有先父暗中布下的几处补给粮仓,只是现在雨大,不便寻觅。”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支狩真醒来时,大雨仍未停歇。蜗壳内满盈着湿漉漉的寒气,雨点声还是如利箭麋集有力。
“两年多。”
支狩真目光一闪,也许盗窟初逢之时,王子乔就起了这些心机。此人睿智又极度无情,光瞧他暗中取了风语的银发,便可见一斑。眼下,本身最好虚与委蛇,见招拆招,且看终究谁是鲈鱼,谁才是垂钓之人。
“夜兴醉山雨,此味二人回。”支狩真细抿鱼脍,接口应道。
上空雨水倏尔消逝,面前光芒一暗,不知不觉,支狩真已身在蜗壳。
支狩至心知戏肉来了,王子乔先前表示的重买卖,多数与大晋有关。当下道:“还请先生指导。”
王子乔走到蜗壳的入口边,盘膝坐下,手中多出一根青竹鱼竿。他轻巧一甩,鱼线落在草丛中的一个小水洼里,荡起丝丝波纹。
两人就着鱼脍,一边张望蜗壳外的蛮荒雨景,一边随**谈。天气渐晚,云暮沉沉四合,雨水哗哗泼在草木上,被凄风卷起,飘散成一道道迷蒙白烟,好像树影深处野兽迷茫的叫声。
“也不见得。”王子乔拈须一笑,“若你成为大晋永宁侯的世子,天然有财有势,补足气血也绝驳诘事。就看你愿不肯意,换一个身份活下去?”
“两年?”王子乔目露异色,只看少年纯熟流利的架式,没有十年以上的苦修休想达到。更可贵的是,挥匕行动自始至终不带一丝匠气,隐现宗师风采。
“敢问先生,剑技和剑道有何不同?”支狩真不解地问。
支狩真一愕,想起两人初见之时的景象,不由发笑。
支狩真讶然道:“芦花江距此何止万里?先生要钓六腮鲈鱼,莫不是在谈笑吧?”
“就像苞米窝头和六腮鲈鱼之别。”王子乔微微一笑,手指捻起一片透如水晶、薄似细雪的鱼片,“支公子请吧。”
“酥雪飞缕堆,银鲈钓江辉。”王子乔捏起一片晶莹鱼脍,眺望满林烟雨,曼声长吟。
袋豹毛色油亮,胸前悬着一只充满褶皱的育儿肉袋。支狩真爬出来,又厚又软,颇感温馨。王子乔在旁坐下,轻催一记,袋豹霍然弓背,箭普通窜了出去。
“六腮鲈鱼除了滋味鲜美,还能补益气血。虽不能根治你的气血干枯,却有延缓之效。”王子乔笑了笑,“公子无妨多用些。”
王子乔先是出言打单,指出本身只能苟活一年;然后晓之以理,用支野、巴狼唤起本身求生之念;最后诱使本身不得不向其乞助,落入对方设好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