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我心匪石
刘尚值领着顾恺之、徐邈来访陈操之,昨日傍晚达到钱唐,便先到丁氏别墅见丁春秋,丁春秋大喜,把顾恺之、徐邈向其父丁异引见,丁异当年想交友顾悦之不成,现在儿子与顾悦之之子成了朋友,又知徐邈是当世大儒徐藻之子,丁异很为儿子欣喜,美意接待刘、顾、徐三人,只是没想到这三人本日一早就要分开丁氏别墅来访陈操之,便让丁春秋也伴随来陈家坞,叮咛丁春秋要多与顾恺之交友――
刘尚值现在已知陈操之苦衷,晓得艰巨,只为老友忧愁,也无从安慰。
刘尚值苦苦忍笑道:“这须怪不得我等,连日赶路实在辛苦嘛。”
顾恺之喜形于色,却又道:“子重莫要太谦,卫师曾言,当今之世,只要陈操之的画才可与我对抗,子重只是学画学得晚罢了,再过两年,应不在我之下。”
陈操之看画时,顾恺之在一边默不出声,细心察看陈操之的神采,只见陈操之抚玩久之,叹道:“罢了罢了,顾长康在此,我哪还敢动画笔!”
陈操之道:“尚值在家暂歇也好,陆使君固然去官,但朝廷不会就此让他赋闲的,定会征召其入仕,尚值作为陆使君的弟子故吏会更受其重用。”
顾恺之道:“尚值辞职最好,不然在褚俭部下是受折磨,戋戋无品文吏算得甚么,我父年初由尚书左丞迁荆州别驾,也辟有属官,尚值就到荆州谋职如何?”
顾恺之兴趣勃勃道:“快让我一览,我最想看的是那幅桃花图。”
徐邈、丁春秋、刘尚值三人都是满脸笑意,丁春秋道:“长康昨夜在我丁氏别墅吟了大半夜――”
顾恺之道:“你我好友喜相逢,哪有吃了就睡的事理,子重,自客岁桃林小筑别后,你画了哪些画,且让我赏识一番。”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我心匪石,不成转也。我心匪席,不成卷也……”
陈操之立在楼廊上久久不语,眼望晴空,内心默诵:
顾恺之听了丁春秋之言大摇其头道:“你三人俱非我知音,说是听我吟诗,到了后半夜一个个东倒西歪,我吟诗吟得口干舌燥,听不到喝采声,只闻鼾声此起彼伏,尚值的鼾声特别清脆,的确盖过了我的吟诗咏叹,实在是岂有此理!”
顾恺之、刘尚值、徐邈、丁春秋都到三楼陈操之书房,徐邈看到书案上的那卷《明圣湖谈玄集》,翻看了一页,即大喜,单独到里间西窗下细细浏览。
陈操之双手一摊,道:“都不在我这里,送给陆使君阅览就一向未取回。”
刘尚值道:“多谢长康,我还是在家暂歇数月,不信那褚俭能升任吴郡太守。”
陈操之明白了,说道:“褚俭痛恨我,就迁怒于尚值?”
刘尚值见陈操之眼有疑问之意,感喟道:“子重你还不晓得吧,陆使君爱子陆长生已于上月十七日弃世了。”
刘尚值道:“与子重无关,是我不想在褚俭部下做事。”
陈操之浅笑点头:“我母切身材欠佳,我得奉养她白叟家。”又问徐邈:“仙民上月京口定品如何?”
顾恺之眉毛与眼睛离得愈发远了,问:“那润儿小娘子要做谁?”
顾恺之让随身僮仆去牛车里把他的两幅画取来,陈操之展开看时,一幅是《秦淮春雨图》、一幅是《新亭对泣图》,两幅画都是工笔重彩,秉承卫协技法,山川树石都用线条勾画,而无皴折,山川风景极具空间美,人物安排疏密得宜,十五岁的顾恺之画技已臻大成,实在是罕见的天赋。
宗之和润儿也在抚玩这两幅画,都感觉这个顾世叔公然比丑叔画得好,润儿指着《新亭对泣图》问顾恺之:“顾世叔,这画上山川甚美,这些人却为何对此美景抽泣?”
顾恺之喜道:“是啊,子重来岁与仙民一道随我去荆州,荆州是桓大司马治下,最重人才。”
顾恺之从速道:“家父亦无流派之见,最喜后生才俊,仙民来岁便要去荆州谋职,尚值何不一道去?”
顾恺之、刘尚值大为赞叹,都说:“子重,此汝家蔡琰也!”
徐邈淡然道:“忝为第七品。”
陈操之从速道:“长康昨夜吟诗辛苦,现在就去安息一下吧。”
顾恺之道:“仙民、子重都是上品之才,屈居下品真是让我不平。”
陈操之传闻刘尚值去官了,非常惊奇,对于一个初入品的豪门后辈,能在太守府做属官已经很不轻易,这是今后升迁的资格,并且前次刘尚值陪扬州名医杨泉来陈家坞,提及本身在陆使君部下做文吏是相称对劲的,为何俄然就辞职了?
顾恺之连叫可惜,刘尚值道:“这里九曜山、明圣湖,风景娟秀,就如润儿小娘子所说,长康和子重比试一番,画同一景,一较高低。”
顾恺之是急性子,现在想必是有了灵感,急命书僮去把他在牛车里的画具全搬上来,陈操之把刘尚值请到一边,问陆纳、陆葳蕤近况?
陈操之迟疑道:“有《碧溪桃花图》、《虎丘芍药图》、《山居雪景图》――”
“啊!”陈操之不由恻然,来德和冉盛是上月初九到的吴郡,返来报知陆长抱病重,没想到才过了几日就归天了,陈操之虽料知陆长生命不悠长,但现在听到陆长生的死讯,仍然震惊,感受很俄然,他在吴郡时见过陆长生几次,陆长生容若槁木、魂不守舍,也未说过甚么话,并无友情,只是念及陆使君丧子之痛、陆葳蕤落空兄长的哀痛,也不由黯然神伤,说道:“我竟不知此事,不然虽不能亲往,也要遣人去记念。”
刘尚值道:“子重不必伤感,汝从兄陈尚已前去记念,并送了钱物布帛助葬,又以朋友的身份送长生公子的棺木去了华亭坟场,然后才赴建康,我与仙民、长康也就启程来你这里。”
丁春秋点头道:“那褚俭性狭量浅,领受郡署不到三日,就给尚值安排了很多苦差,较着是刁难尚值,这等人太可爱了。”
陈操之道点点头,问:“那么尚值辞职又是何故?”
润儿回声道:“我不做才高命薄的蔡文姬。”润儿虽未读过《后汉书》,却听陈操之讲过蔡文姬的故事,润儿影象力之强,真是过目、过耳不忘。
润儿瞧了丑叔一眼,丑叔正浅笑着着她,便有些害臊道:“谁也不做,我只是陈润儿。”
刘尚值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象陆使君如许不以家世、官职骄人的下属太可贵了。”
陈操之笑道:“我学画不敷两年,如何比得了长康,此次机遇绝好,能够向长康就教了。”
润儿点头道:“哭是没有效的,要光复神州,就得做实实在在的事。”
陈操之浅笑道:“不说那些,我等五人本日相聚,乃是人生大快事,长康是否要作长夜吟?”
二十9、我心匪石
刘尚值苦笑道:“陆使君因爱子亡故,肉痛至极,没法理事,已经上表朝廷辞了太守之职,由褚丞郎暂摄吴郡太守之位,我就只好也辞职了。”
刘尚值道:“陆使君当然是哀毁骨立,陆小娘子也是清癯了好些,那日我觑空把你派了来德、冉盛来送信的事奉告陆小娘子,陆小娘子垂泪道‘寄语陈郎君,我心匪石,不成转也,请陈郎君照顾好母亲便是’――”
顾恺之放下竹箸,充饥以后便思睡,说道:“可贵子重如此赏识我吟诗,我本日有些困乏,明日定遂你愿。”
刘尚值笑道:“我的才识远不如仙民,也只要在书法一项投陆使君所好罢了,去不得荆州,倒是子重能够去,陆使君已不在吴郡任上,子重的文学掾也当不成了。”
顾恺之赞道:“好,独一无二的陈润儿,我现在便要为你作一幅画。”
顾恺之很惊奇一个七岁女童能这么问,指着画卷答道:“这画的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此地名新亭,在建康城南,当时每当风和日丽之日,渡江的北地士族便相约来此喝酒观景,居中此人名周凯,时任尚书左仆射,他说道‘风景不殊,正自有江山之异’,是慨叹中原神州沦入胡人之手,当时在坐的名流都相对堕泪,唯有丞相王导愀色变色道‘当共戮力王室,光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顾恺之道:“你等都不如子重,子重最赏识我妙吟,记得那夜,我每吟7、八句,就能听到一声‘妙哉’的激赏,获得子重嘉奖的这句诗常常就是我对劲之句,有些诗句我起先并不感觉有多妙,经子重叹赏,我细思之,公然很妙,这好诗呀也要知音赏――”
顾恺之道:“褚俭是次等士族,才学、名誉俱无,那里轮获得他任吴郡太守,也就让他暂代数月,新任太守一到,就要让位的。”
顾恺之则看陈操之那些未完成的画稿,也是连连赞叹,说陈操之画法别具一格,小幅花草极具灵气,固然团体构图稍逊,但这个是能够学的,而灵气是天赋,学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