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忘年交
小婵待陈操之头发稍干,便为他梳拢发髻,戴上黑漆细纱小冠、系好绦带,退后两步,上高低下打量,笑嘻嘻道:“青枝,你看操之小郎君象不象毛诗淇奥里写的那样——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叔侄三人沐浴后,换上干净精美的细葛衣衫,这时陈母李氏出去,将陈操之左袖捋起,把一缕五色丝缠在陈操之胳膊上,说道:“这是端五索,又称长命缕,能够远兵器、辟鬼兽、消灭瘟疫,保佑我孩儿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又把一个装有雄黄和其他香料的小锦囊系在陈操之腰带上。
葛洪的这两句话不算通俗,以陈操之两世的见地天然应对如流,但在葛洪看来,这少年的答复已经足以让他惊奇了,又问:“那依你之见,儒道两家论命,孰优孰劣?”
陈操之道:“两位姐姐,还是我本身来吧,不然的话,你们两个脸要滴出血来了。”
陈咸晓得葛洪的名声,葛氏乃江南士族,祖父做过东吴的吏部尚书,其父官至邵陵太守,葛洪本身也爵封关内侯,但葛洪一心向道,偶然仁进,王导曾邀他出任咨议参军、散骑常侍,葛洪皆推让不就,赴岭南罗浮山结庐炼丹,是玄门金丹派的祖师。
这日将近中午,有个皂袍道人来到陈家坞,求见族长陈咸,自称宝石山初阳台葛洪的酒保,请陈家坞前日去访他不遇的那位少年有暇再去初阳台道院一晤。
……
陈操之略一思考,琅琅道:“儒家觉得运气天必定,而道家则以为能够通过炼气服丹窜改本身的运气、乃至把握本身的运气,长命长生,亦非虚无缥缈、不成寻求。”
葛洪犹自不舍,道:“让你那健仆归去报信,你就在道院歇下,明日再回,免得昏黑赶路。”
葛洪幼时家道中落,贫无童仆,曾负笈肄业、借书誊写,颇尝情面冷暖,对世情熟谙深切,不大看重士庶之分,只问雅俗,俗客一概不见。
陈咸也传闻过葛洪近的来隐居在明圣湖四周,但从未见过面,也没敢去拜访,怕吃闭门羹,传闻葛洪倨傲非常,吴郡陆始特地来拜访他都不睬睬,可现在却专门派酒保来请陈家坞的人去道院晤谈,真让陈咸又欣喜又喜,猜想就是陈操之,让人去一问,公然。
小婵和青枝对视一眼,发笑道:“我们两个倒被操之小郎君讽刺了,真是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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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操之道:“正想向仙翁就教。”
道童奉上苦茶,这一老一少便答辩辩论起来,陈操之对道家文籍所知未几,只要一部《老子》算是颇通经义,其他甚么《太清九鼎丹液经》、《白虎七变经》、《洞玄五符经》他听都没传闻过,但陈操之有识见,思路敏捷,用后代的化学知识来了解葛洪的金丹术,倒能几次骚到葛洪的痒处,毕竟隐居无知己是很孤单的,胸中学问无人倾诉更是孤单,以是,发如雪的老仙翁大为欢畅,谈兴浓烈,不觉日已傍晚,天气昏暝。
葛洪哈哈大笑,上前挽起陈操之的手,并肩步入道院。
陈操之无语,他未满十五岁,和八岁的宗之一样只能算是孺子,只好任由小婵和青枝摆布。
山径幽深,道院喧闹,须发皆白的葛洪看着陈操之从山下一步步走上来,心道:“本来还真的只是个少年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嗯,此子不俗,钱唐陈氏虽非士族,但诗书传家,比那些敷粉薰香、夸夸其谈的士族后辈强上百倍。”
陈操之离着十来步便深深一揖,恭敬道:“小子陈操之,有扰仙翁清修。”
浴室内两大两小四只浴桶,此中一只大的已经注上半桶热水,水面漂泊着细碎的兰蕙花瓣和草叶,热气腾腾,芳香满室。
陈操之也很想见地一下那位闻名的抱朴子,当即带上来震和来德随那酒保步行去西湖北岸的葛岭。
陈操之看着古松下阿谁须发如雪、腰板挺直的老道,心想这就是葛洪了,现在差未几有7、八十岁了吧,还能登山采药,真让人寂然起敬,葛洪不是那种一味求仙缥缈的务虚羽士,他讲究实效,炼丹制药便是为此,十年前岭南瘟疫风行,葛洪悬壶济世,活人无数,人称葛仙翁。
陈操之道:“家慈会倚闾盼归的,小子这就告别。”
相传东汉大儒郑玄的侍婢皆通诗,曾有一婢被罚在天井中下跪,另有一婢路过,讽刺问:“胡为乎泥中?”下跪的婢女应道:“薄言往愬,逢彼之怒。”二婢问答皆是《诗经》原句,家学渊源,就连侍婢都风雅如此。
葛洪便不再挽留,叮咛陈操之有暇即来访,道院藏书尽他浏览,又命阿谁仿佛是聋子的魁巨大汉送陈操之主仆一程。
两个俏婢一起发狠,上前陈操之按在浴桶里,栉发沐身,将陈操之搓得浑身通红,浴室内吃吃笑声不断。
小婵伸手试了试水,说道:“水还烫着呢,要凉一会,青枝,先把小郎君发髻解了。”
葛洪乌黑长眉微微颤栗,吟道:“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此言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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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之和润儿由英姑带着也来浴室沐浴兰汤辟邪,由两架小屏风把三个浴桶隔开,润儿“格格”的笑,撩水泼青枝,调皮地欢愉。
“啊!”二婢一齐放开手,去摸本身的脸颊,烫手哎。
初阳台道院非常简朴,只要一间三清殿,供奉元始天王、玉晨道君和太上老君,别的几间是丹房、书房、寝室和酒保道童的居室,一个小院,稀有株葛洪手植的梅树。
小婵、青枝跟从丁幼微多年,到了陈家坞,陈操之叔侄更是每日吟哦不断,听得熟了,《诗经》佳句竟也是脱口而出,不让郑康立室婢专美于前啊。
陈操之道:“敢请仙翁答辩。”
陈操之浅笑道:“仙翁,这是第二难了,仿佛应当进道院坐定再谈。”
陈操之就在二婢的羞怯意乱中,解衣裸裎,跨入浴桶,渐渐浸下身子,看着那洒满兰蕙花叶的水面满上来。
葛洪道:“老道问你一难,如能答上,即请入道院坐,不然,那里来回那里去。”
葛洪声若洪钟:“小小年纪来访老道何为?也想求长生吗?”
青枝手伸高给陈操之闭幕发髻,一边道:“本日是端五,小孩子一早都要兰汤沐浴,如许就无病无灾,更不会生疖子。”
陈操之道:“两位姐姐,昔日都是我本身沐浴的,本日如何——”
尝尝水已合适,两个俏婢便一起来给陈操之宽衣解带,陈操之并不内疚,小婵和青枝倒是脸颊绯红,小郎君长大了,个头比她二人都高了——
端五后的两日,来福去钱唐县城接那两户佃客来陈家坞,还要去冯县相那边问讯,看户籍之事有无端倪。
葛洪幼时家贫,也是四周求书手抄,今见少年好学,甚是欢乐,道:“好,每次只借一卷,偿还另借。”
陈操之道:“闻道有前后,岂在年关幼年!即以弈道论,垂髫孺子可赢白发老翁,何也?”
陈操之惊起道:“啊,闻仙翁高论,小子受益实多,只是天气已晚,小子要赶归去了。”
宗之和润儿的五色长命缕不是系在胳膊上,而是由一块小小的玉珮坠着挂在脖颈上,然后别离获得了祖母慈爱祝贺的话。
葛洪大笑:“少年人,口气不小,你要与老道谈玄论道?”
葛洪携着陈操之的手到书房坐定,陈操之见四壁书架卷轴落落大满,不由喜上眉梢,便求葛洪答应他借书归去誊写,五日以内必还。
青枝接口道:“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蒲月初五端五节,陈操之一大夙起床开门,就见小婵和青枝二婢就已经等在门前,不由分辩拉着陈操之去一楼浴室,要给陈操之沐浴,说这是老主母叮咛的,因为本日是端五,要以兰汤沐浴,去污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