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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良宵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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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春秋看不惯祝英亭那模样,便问:“陆氏女郎我们是见过的,才貌俱佳,英亭兄说谢道韫更胜陆葳蕤,莫非英亭兄见过谢道韫?”

陆葳蕤晓得陈操之有个逐出宗族的从兄企图禁止陈操之定品,可她并不是很担忧,她感觉陈操之必然能定品,昨日她问了爹爹,爹爹笑道如果陈操之都定不了品,那吴郡另有谁能定品?爹爹说了这话后又喟然一叹,说可惜陈操之家世不高,不然定二品有何难!

夜里,陈操之觉得祝英台会过来与他下棋,等等却不来,直到亥时才见祝氏兄弟姗姗来迟,却只立在檐下,祝英台道:“子重兄,明月尚圆,如此清夜不踏月安步,歌吹啸傲,能无憾乎?”

陈操之浅笑不语,这没甚么好辩的,他没有见过谢道韫,谢道韫因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传名后代,但在他印象里还是惨白如纸,那里有陆葳蕤新鲜敬爱,即便谢道韫才高十倍又如何,山茶花下低眉垂睫让他插上金步摇的女郎是无人能及的!

祝英亭语塞,眼望其兄祝英台,祝英台只用心看画。

祝英台走过来道:“子重兄的陆府女弟子又来请教了?这是陆花痴作的画吗,让我一观如何?”

陈咸一想,对啊,这些世家大族最重名声和雅量,若为这事挟私怨抨击,不让操之定品,庾氏家属真要申明扫地了。

陈操之笑道:“岂敢,英台兄如许说,我等下都不敢吹箫了。”

话音刚落,廊上便传来陆葳蕤的清脆明快的嗓音:“爹爹,我和张姨还未解缆呢。”

陈操之笑道:“岂敢,且为尊者讳。”

陈咸传闻这两位是上虞祝氏后辈,便道:“陈某有一女嫁给上虞徐氏,传闻徐氏有一女嫁给祝氏,不知贤昆仲识得否?”

祝氏兄弟对视一眼,祝英台答道:“祝氏旁支甚多,而我兄弟这数年来都是在外游学,并不知哪位从兄娶了徐氏嫂嫂。”

陈操之走过来作揖,浅笑道:“早间我上后山看过,茶花全谢了,葳蕤小娘子莫要悲伤落泪啊。”

祝英亭鼻子出气,嘲笑不止,仿佛不屑一辩。

九十、良宵引

祝英亭看了兄长一眼,点头道:“阿兄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祝英台道:“且非论另一幅笔力老练一些,单从这幅看,这花瓣点染就很受子重兄画那桃花的影响,并且其笔法既有卫协的情思精美,也有张墨的风采气韵,不是陆花痴所画,又能是谁!”

陆葳蕤眼里眸光泛动,抿唇笑道:“不会了,我没上后山。”即命小婢短锄将两卷画轴交给陈操之,说道:“陈郎君,这是两幅《虎丘芍药图》,一幅是我画的,另一幅是张姨画的――”又轻声道:“后日早些来见我爹爹,把画带来,辰时前到,好吗?”

祝英台道:“子重兄何必自谦,桓参军听你一曲即解笛相赠,这是多么的知音妙赏,我何幸焉,这些日子不时得闻子重兄雅奏。”

陈操之心想:“服五石散暴亡的仿佛没有吧,不然的话,五石散也不会那么流行了,服散只会得慢性病。”说道:“他自服散,与我何干!伯父不消担忧。”

祝英台道:“无妨,狂躁就是行散,不会有碍的――这事情鼓吹出去,子重兄定品更能肯定不移,。”

祝英亭道:“庾希受小人蒙蔽,是为不智;辩难不如子重,是为鄙人,庾希是庾冰的宗子,不智鄙人又无雅量,真可谓是虎父犬子,难怪保不住父辈基业了。”

陈操之道:“回桃林小筑看吧,贤昆仲与我们几位一起饮几杯春醪如何?”

祝英台奇道:“如何有两幅,不会都是陆花痴所画吧?”

世人都觉意兴盎然,除了年近六十的老族长陈咸困乏欲睡以外,其他陈尚、徐邈、刘尚值、丁春秋都一起出了桃林小筑,往小镜湖方向安步而行。

陈操之道:“此中一幅是陆葳蕤所画,英台兄试看是哪一幅?”

陈操之问:“何故见得?”

……

陆葳蕤在真庆道院已经等了一个多时候,她在三清殿上跪诵《老子五千文》,蒲团边上摊开的那卷经文便是陈操之手抄的,是黎院主留下的独一的一卷,陆葳蕤看着书卷上那一个个精力饱满的行楷,又用指尖在上面悄悄摩挲,想着这书卷上的字都是陈操之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内心就莫名的欢乐,仿佛那日在书房里悄悄碰触陈操之的手背――

小婢短锄在道院门前守着,远远的看到陈操之与刘尚值这些人走过来,从速出来报知葳蕤小娘子,陆葳蕤便来到门前古柏下,看着陈操之含笑安闲的模样,原有的一点点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陈咸见祝英台神采有些冷酷,想起祝氏是士族,而陈氏、徐氏都是庶族,也就不再多问,岔开话题道:“可爱那陈流趁乱溜走了,要当堂严惩才是,这败类竟敢在庾大中正眼进步谗言,若非操之博览文籍、应对自如,这回真要被陈流谗谄了,那败类必定还要回钱唐的,我必上门殴之。”

丁春秋大笑道:“既未曾见过,如何言之凿凿说谢必然胜陆,道听途说乎?”

三月二十一日卯时末,陈操之依约来到陆纳府上,交还那两幅《虎丘芍药图》,陆纳一见到陈操之就哈哈大笑,想必是想起前日庾希被陈操之气得裸奔之事,笑过以后便道:“操之,你把画送到惜园去吧,且慢,内人与葳蕤本日要游虎丘,要把画成的这两幅画去对比那剑池畔的芍药,说不定已经出府了。”

祝氏兄弟分开后,阿林与阿娇斟酒上菜,世人喝酒畅谈,提及上午经术考核之事,刘尚值滑稽善谑,把个庾希描述得极其好笑,又道:“子重,你那《一卷冰雪文》也应这事写出来。”

刘尚值问:“子重,厥后堂上仿佛大乱,如何回事?”

祝英台与陈操之并肩而行,身量与陈操之普通高矮,比陈操之清癯一些,轻声道:“英亭这是在抛砖引玉。”

刘尚值倒是不平,说道:“不说其他,单说陆葳蕤这幅兼具卫、张两家之长的芍药图,谢道韫就不及吧――还不知伸谢道韫会不会作画?”

小镜湖畔,水气泠泠,花香幽幽,月影婆娑,待祝英亭吹罢一曲,陈操之取出柯亭笛,缓缓而行,箫声悠呜,如丝如缕,绵绵不断,吹的是后代名曲《良宵引》,原是古琴曲,用洞箫吹奏也很合适,浓淡合度,意韵深长,让人顿感六合虚静、良宵苦短、友情宝贵――

次日午后,吴郡署衙廨亭公示,吴郡九十六名待品士子全数定品,但因庾大中正贵体不佳,暂不能赴建康司徒府述职,以是陈操之诸人的定品免状一时就分发不下来了。

祝英台的精于赏鉴,让陈操之大为佩服,却听刘尚值道:“花痴陆葳蕤、咏絮谢道韫,这南北世家两大名媛,貌且非论,以免被讥轻浮,论才,不知到底谁高谁下?”

陈操之道:“庾中正服五石散,行散不当,在堂上俄然发作起来,是以乱成了一团。”

回到桃林小筑,陈操之展看那两幅《虎丘芍药图》,画的是虎丘剑池旁的芍药,取景角度略有分歧,但一看就知画的是同一株芍药,画上的芍药花色素净,绿叶滴翠,细看,一幅有雍容华贵气象,另一幅则清爽明丽。

祝英亭道:“不管才貌,陆都是远远不及谢的,功德者把她二人相提并论,只是因为家世相称,春秋又附近尔。”

陈操之应了一声,陆葳蕤便即登车回府。

陈咸有些担忧,问陈操之:“操之,若那庾希就此一病不起,只怕你定品之事又要起波澜。”

明月微扁,清光满地,世人各顾其影,引觉得笑,忽闻清澈的竽声悠悠而起,倒是祝英亭从仆人手里接过一支竽,是那种古制的三十六管竽,一边行一边悠悠吹奏。

祝英台不假思考地指着那幅清爽明丽的《虎丘芍药图》说道:“天然是这一幅。”

午后,徐藻从郡城返来,说庾希并无大恙,陆太守又已派人去请广陵名医杨泉来医治,让陈操之不必忧愁。

祝氏兄弟对庾希殊无敬意,言语间更是肆意攻讦,丁春秋听得悄悄咋舌,上虞祝氏与他钱唐丁氏一样,都不过是末等士族,但祝氏兄弟竟敢如此肆评庾氏高门,真是大胆。

祝英亭从速道:“未曾见过。”

祝英台听了,浅笑道:“服五石散,最忌积怒郁结,庾希以其最善于的《周易》也没把子重难住,已经恼羞成怒了吧,后又得知是受了小人的蒙蔽,急火攻心,是以病发,子重兄这回更是要名扬江左了,把恃才放旷的庾氏家属的庾希气得半死,大司马桓温得知后也要鼓掌称快吧。”

丁春秋从未在言辞比武中赛过祝英亭,本日驳得祝英亭哑口无言,大悦,呵呵而笑,并且奇特的是祝英台也不帮其弟争这口舌,昔日祝英台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祝英台道:“多谢,我从不惯与人聚饮――英亭,你如果想去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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