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今夜奉陪到底
谢玄无语了,他几个叔父另有从兄弟姐妹,都说道韫象三叔父(谢安)之妻刘氏,不拘俗礼、矗立独行,三叔母刘氏是大名士沛国刘惔之妹,也很驰名流风采,三叔父很有些惧内,不敢纳妾,诸子侄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讽之,三叔母刘氏因问:“此诗何人所作耶?”答曰:“周公。”三叔母道:“周公男人尔,若使周姥撰诗,当无此也。”众子侄绝倒,谢安亦不言纳妾之事,所谓携妓游东山,也只是丝竹歌舞罢了——
谢道韫也举头看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眼神带着戏谑和孤傲,另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说道:“三艘大船俱泊在枫林渡口,我已禀知三叔母,我们明日再出发。”
谢道韫心机敏捷,当即道:“非也,吕不韦之‘不言’乃是可言而不必言、老子之‘不言’乃欲言而不能言,一则不必乎有言、一则不成得而言,此中差别较着。”
谢道韫含笑看了陈操之一眼,说道:“陈伯母放心,子重现在才名远扬,连栖光寺的支愍度大师都对子重甚是赞美,高隐戴安道先生也亲来陈家坞听子重的曲子,今后陈家坞车马喧腾、门庭若市,陈伯母要嫌喧闹了。”
陈母李氏这偶然之语让谢道韫脸一红,幸亏粉敷得厚,又是在灯下,不然的话一边的小婵都要看出这个祝郎君神情有异了。
顾恺之、徐邈都已晓得陈操之为了母亲放弃去建康插手十八州大中正考核入士籍的大好机遇,固然为老友可惜,但都赞美陈操之,对陈操之的操行由衷佩服。
顾恺之方才忙于作画,这时出来站在谢玄身边朝下拱手道:“晋陵顾恺之,见过英台兄。”
谢道韫道:“画好了就行,不信没有再相逢的机遇。”
世人立在九曜山颠峰,天清气朗,远处的西湖仿佛浩渺了很多,远水接天,山如螺髻。
谢玄听了徐邈的话,苦笑着点头,没有跟着下去,居高临下看着阿姊谢道韫,问:“阿兄,船到钱唐了吗,我们何时解缆?”
谢玄心道:“诸子侄后辈,三叔母最爱阿姊谢道韫,上回赴吴郡游学,若不是三叔母支撑,阿姊也去不成,以是说阿姊说三叔母同意她在陈家坞歇夜应当不是虚言。”
用罢午餐,谢道韫随陈操之入书房坐定,谢道韫说道:“我原觉得子重会去建康,但本日见了陈伯母,就晓得子重是不会去了。”
陈操之便援引《庄子》的“知北游”、“徐无鬼”来支撑徐邈之论,谢道韫与谢玄引经据典辩驳,两边辩论甚是狠恶,妙语如珠,一边的顾恺之听得眉飞色舞,如此高程度的辩难,即便大司徒司马昱府上也是可贵一见的吧,辩难要有势均力敌的敌手,不然的话一方三言两语把另一方驳斥,也就显不出出色。
这时恰是午餐时候,谢道韫与陈操之等人共进午餐,每人面前一条小案,一个长方木制食盘,肉蔬米饭多少。
这场辩难以陈操之、徐邈方落败告终,徐邈起先引的《吕氏春秋》有马脚,被谢道韫揪住,固然陈操之几番反击,却还是没法挽回、没法自圆其说。
在吴郡时,谢道韫就多次听陈操之、徐邈、刘尚值提及这个顾恺之,此次陈操之派来震送信到东山,也说了顾恺之到来之事,拱手道:“久仰三绝顾公子的大名,幸会幸会。”
谢道韫道:“是说你。”眼睛不看陈操之,望着别处。
晋人清谈也不是全无好处,晋人好思辨,相互辩难无益于学术交换,魏晋哲学是继春秋百家争鸣以后的又一岑岭,但清谈生长到极度,只务平淡,不睬世务,那就不免有清谈误国之毁了。
谢道韫发起世人一起登九曜山,这秋末冬初的九曜山又与谢道韫上回见到的隆冬时节大不一样,因对陈操之道:“九曜山的通俗秀美也如某些人,觉得已经体味了他、一览无余了,但再次见到,还是让人面前一亮,有欣喜和新奇——”
陈母李氏笑道:“祝郎君有甚么事固然说,老妇无人不允。”
谢玄惊问:“阿——兄要在陈家坞歇夜?”
谢道韫道:“长辈明日一早便要分开这里,但内心还是很与子重多聚一会,所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长辈想与子重作长夜之谈,请陈伯母准予。”
谢道韫不睬睬弟弟谢玄,神采一肃,恭恭敬敬作揖道:“上虞祝英台,拜见陈伯母。”
陈操之与徐邈来到楼下,作揖见礼,谢道韫与陈操之相互打量,都感觉对方清癯了一些,陈操之的身量更高了,比身高七尺一寸的谢道韫约高出近三寸,真如玉树临风,风采照人。
徐邈也是兴趣盎然,这些日子他也常与陈操之辩难,但总找不到当日狮子山下草堂与祝氏兄弟辩难的那种针锋相对、被逼得面红耳赤的感受,心秘密逼,每次徐邈受逼以后,归去苦读、苦思,对先前所辩之题了解就透辟了。
谢玄与徐邈从书房里出来,谢玄叫了一声:“阿兄来了。”声音有些无法。
谢道韫是知心人啊,陈操之既打动又忧愁,说道:“英台兄看出我母亲朽迈了很多是吗,我常在母亲摆布,感受倒不是很较着。”
谢道韫瞪眼道:“这有甚么分歧意的,你都在这里好几夜了,我歇一夜何妨!”
谢道韫随陈操之上到二楼拜见陈母李氏,申明日便要举家迁往建康,今后回上虞的日子少了。
……
顾恺之喜道:“英台兄也知我三绝之名,哈哈,是听子重说的吧。”
男装超脱的谢道韫抬开端,颀长娇媚的眸子眯起来,看到陈操之有些欣喜、有些难受的神采,内心无端的一喜,酒涡乍现即隐,用鼻音浓厚的洛阳腔说道:“子重,我将远行,特来拜见陈伯母。”
徐邈起首援引《吕氏春秋》来立论:“——贤人相谕不待言,有先言言者也,故胜书能以不言说,周公旦能以不言听,至言无言,至为有为。”
陈操之浅笑道:“英台兄这是自夸呢。”
陈操之没有想到谢道韫会再次来到陈家坞,看着谢道韫头戴漆纱冠、身着大袖襦袍,敷粉打扮的模样,俄然感觉肉痛,只叫得一声:“又见到英台兄了。”就感觉喉咙干涩,不知该说甚么,扶着雕栏没想到下去相迎。
谢道韫眉毛蹙起,她前次来是端五节前,距今不到五个月,陈母李氏就较着朽迈了很多,脸有些浮肿,白发干枯无光芒,固然慈爱的笑容还是,但看上去总给人哀婉苦楚之感——
谢道韫与陈操之、顾恺之相约各画一幅钱唐山川长卷,顾恺之道:“没稀有月时候画不好,我来岁就要去荆州,画好了你们也看不到。”
徐邈倒是纯粹友情的高兴:“英台兄,吴郡一别,弟甚是驰念。”与陈操之吃紧下楼相迎去了。
谢道韫从速道:“陈伯母精力量色都还好啊,我是说子重孝敬母亲,不肯远行的。”
彻夜辩难还是是徐邈和陈操之为一方,谢道韫与谢玄为另一方,顾恺之是听客,辩题是《老子》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这个辩题徐邈曾用来考过刘尚值,当时是陈操之代答的,现在夜的辩难则要深切很多。
数月不见,这个祝英台思致愈发灵敏了,一下子就辩析出此中藐小的差别,徐邈一收场就落了下风,眼望陈操之,让陈操之顶上,他先思考一会。
谢玄觑空问谢道韫:“阿姊,三叔母真的同意你在陈家坞歇夜?”
谢道韫看得入迷、听得沉浸,待陈操之吹罢,便对陈母李氏道:“陈伯母,长辈要求你白叟家一件事——”
陈母李氏由小婵和英姑搀着呈现在二楼楼廊上,两个祝郎君,陈母李氏更喜好这个做兄长的祝郎君,感觉更靠近,热忱号召道:“祝郎君,如何未随介弟一道来,老妇可惦记取你呢。”
陈母李氏可惜道:“我家六丑朋友未几,同县的只要刘尚值刘郎君,另有丁氏的郎君,顾郎君与徐郎君来岁要远赴荆州,今后相见也难,只要祝氏两位郎君近一些,没想到祝郎君也要去建康,我家丑儿孤傲了。”
顾恺之传闻彻夜要彻夜清谈、吟诗、围棋,大喜,这些日子他都是与陈操之普通作息,精力养得很足,钱唐山川也让他吟得几十首新诗,急欲吟咏,顾恺之诗才敏捷,喜口占,却从不把诗记实在纸上,他的诗全保存在脑筋里,幸亏他常常有彻夜吟诗的机遇,即是复习一遍,不至于健忘。
三十4、彻夜作陪到底
夜里陈操之为母吹曲时,谢道韫也到陈母李氏房中,悄悄地看陈操之吹箫的模样,雁鱼灯光影明暗,陈操之脸部表面线条完美,微微嘬起的嘴唇凑在洞箫吹口上,脸部神采与姿式凝固成静美的雕塑——
陈母李氏欢乐道:“老妇爱热烈,就怕冷僻。”
陈母李氏看了儿子一眼,浅笑道:“本来老妇是不准他熬夜的,祝郎君可贵来,明日又要远行,更不知何日再能相见,老妇就准了,彻夜我儿就是祝郎君的了,作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