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可小孩儿睡得昏入夜地，对四周的事浑然不知。

她瞥见了月光下似人非人的灰影，她哭得浮肿的眼中尽是惶恐，却没叫，只死死地盯着灰影。

而炕的另一头，那不幸的女人身子抖如筛糠，不知是因为惊骇还是欢乐，亦或是二者皆有。

随即，他灰扑扑的耳朵悄悄动了动，仿佛在当真地听着甚么。

学完歌，灰影又学起那黑红面孔的男人，仿照着男人抽烟袋锅的姿式。

灰影故伎重施，从院门挤出来。

待到这两门“技术”都学会了，灰影便空动手扭头朝院门走去，这回不挎篮子了，灰影走得举头挺胸，四方阔步。

这时，小孩儿也迷含混糊地把眼睛伸开一条缝，他方才梦见爹爹没死，以是这半梦半醒间他就真的觉得爹爹还在了，他睡眼惺忪地瞥见一个男人盘腿坐在炕上，用熟谙的姿式砸吧着烟袋锅，嘴里哼着熟谙的小调儿。

灰影愣头愣脑地抬腿，迈上炕，非常自来熟地在炕席中间的空当盘腿坐下了，举着不存在的烟袋锅，装模作样地探头砸吧一口氛围，装爹。

襁褓中的婴孩温馨地合上眼。

愣了一会儿，灰影象是俄然想通了甚么似的，身子猛地一颤，自言自语道：“是了，是个别例……”

看起来似是一家四口，爹，娘，姐姐，和小弟。

他从院门缝里挤出去，接着寻白日送糖的小孩儿。

小孩儿的唇角柔嫩地翘了起来，他欢畅地一骨碌，像只回巢的小燕儿似的滚到灰影腿边，抱住灰影的腰，把脑袋枕在灰影大腿上，含含混糊地说着：“爹爹返来了……”

他能透过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瞥见屋子里的景象。

身子虽出来了，手臂上挂的篮子却掉在了地上。

小孩儿和他娘睡一张大炕，一个睡东头儿，一个睡西头儿，中间隔着宽宽的一大片炕席，被月光晃得白亮亮的。

灰影儿悄悄无声地装了会儿爹，见小孩儿仍只是睡，便开口唱了起来：“掌掌拍，拍骡骡，脱了帽儿换酒喝……”

灰影将装得满满的果篮悄悄放在屋门口。

灰影只好又钻出来，拾起篮子，在原地愣怔了半晌，随即扭扭哒哒地绕到墙边，游蛇般流上墙头，又流进院子。

屋内一灯如豆。

灰影扭扭哒哒地走到村庄里，抻长了脖子四下张望。

这是给小孩儿唱的，灰影想着。

屋子里的火炕上，白日里被吓到的年青女人沉着一张娟秀的脸，对着灯火纳鞋底，一个黑红面孔的男人盘腿坐在炕上，咂着烟袋锅，另有一个上年纪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孩，边摇摆，边哼唱着这小村庄一辈辈传下来的哄孩子的小调：“掌掌拍，拍骡骡，脱了帽儿换酒喝，摸摸胡子唱山歌……”

小孩儿和他娘都睡得很熟。

村庄很小，灰影走了几十步不到，便寻到小孩儿家。

他扭着扭着，忽地顿住脚步，停在一户人家的院前，接着，他缥缈如月影的身子似一缕青烟般钻过院门的裂缝。

睡在炕头的女人猛地展开眼睛。

屋子里那哄孩子的女人唱一句小调，灰影就跟着小声学一句，女人唱完了，他便学会了。

灰影呆兮兮地站在院子里，看着屋里的一家四口，冷静发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