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妇人恚
夜无眠只是冷冷一笑。
屋中，一个青衣文士，并一个四十岁摆布的妇人，坐于主榻之上。
王招弟听了此言，几欲晕倒，带着哭腔道：“盼弟，《孝经》的谆谆教诲你莫非忘了？‘不法不言，非道不可’，你如此言之，大为不当，有违戒训。”
却也没有如何为难她，转而对妇人欣喜道：“再如何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母子二人一相见，怎愈发如仇雠乎？”
妇人也不见气，只是冷冷问道：“你且答：何谓三纲？”
夜无眠听了，不免莞尔一笑，有些喜好上王盼弟这个小mm来。
夜无眠紧紧跟从，提足轻点，飞到瓦顶之上。
经王招弟一番安慰，王盼弟终究还是各式不甘心肠，随丫环去了。
她怀中抱着一个金丝裹缠的襁褓，襁褓上，挂着好几块从和阗转卖过来的美玉。
但是你那妾室倒好，竟也跟我对着干，只生了两个女儿。现在想来，这不利的统统，都是这赔钱货形成的，我见了她，怎能不如同见了仇敌！”
王盼弟调侃道：“再者说了，为人父母，却参与买卖别人之子的事情，这所行的，真是‘道’乎？父母先行‘非道’，我为何不能后言‘不法’？”
王盼弟一脸惨淡，对父母绝望至极，却全无怕意，直视双亲道：“你就算不打死我，你所犯下的罪，也已经难赎了。你先是从贼人处买来男婴，视为己出，爱他赛过我们四姐妹。又自甘出错，跟发卖人丁的贼男女暗通款曲，为他们供应据点！乃至前些日，你还与这伙贼男女一道，押送幼儿去武功山……光是凭你这些罪过，《大明律》便要将你发配！”
“这八个字，是教诲天下诸侯的，于我一介百姓，又何加焉？”
妇人挽着高高的云髻，眯着眼睛，身形丰盈。
主母院落中，夜无眠等王盼弟进了房间，丫环退下以后，才找了一处便于藏身的地点，手指蘸了口水，捅破窗户纸，往屋内看去。
夜无眠赶紧回身，躲在桂花树后，隐住身形。
两人之间，言辞愈发狠恶，氛围愈发严峻了起来。
态度果断，不容置喙。语气冰冷，凉到心尖。
王招弟气得脸红了起来：“你本日敢言，明日便敢说将出去！《论语》中，有人偷了羊，被儿子告官抓获了。贤人不附和他的做法，并以为：‘子为父隐’才是‘直’。为何贤人的教诲，你就是记不住？”
青衣文士把折扇一收，道了一句“混闹！”
王盼弟才一出来，那丰腴妇人便恶相上脸，朝她喝一声：“跪下！”
王盼弟浑然不惧，转头看向那青衣文士，笑道：“爸爸，我求你好不好，你令娘亲不使我跪，如许一来，纵使哪天贤人增设‘母亦为子纲’，将三纲扩大至四纲，但是夫仍为妻纲，她管着我，你管着她，我却仍然免于一跪。”
当然，这类喜好无涉男女豪情，只是赏识她的敢言。
只听得王盼弟拍案而起道：“王家合共有四姐妹，为甚么每次都是我去听训！莫非我不是她亲生的吗？”
“母亲！你如此说我，可另有半丝半毫亲伦之念乎？”
那侍女走入书斋，怯懦懦道：“二蜜斯，主母要你去她屋子里听训。”
夜无眠细看时，那闪闪发光的锦缎，竟是因为嵌满了珠宝而至！此中有一颗颇大的，似是有价无市的夜明珠。
妇人嘲笑道：“怎能不如仇敌！若非她是女儿身，导致你王家始终贫乏一个儿子，你又怎会新娶一妇？新娶的倘若能生儿子倒也罢了，我也愿视为己出，将来担当王家家业，自也会奉为我母亲。
忽见月光下，一个提着灯笼的无精打采侍女走来。
“既如此，母使子跪，子为何不跪？”
她将脸上的泪痕擦洁净，挺起腰杆子来，满身筋骨颤颤作响，如同一只遭到了极大伤害，却又固执活着的猫。
听到这话，本还成心禁止老婆施暴的青衣文士，便没再开口，任由门外冲出去的一个壮硕仆人，甩起大掌，去扇王盼弟的脸。
青衣文士无话可说，王盼弟稚嫩的脸上，却早是两泪涟涟，似春季屋檐上，止不住掉落的连缀雨水。
襁褓外，套了一个福寿锦缎，在灯火下煜煜生辉，晶莹闪亮。
夜无眠在内里瞧着这一幕，因为未知全貌，临时不予置评。
女儿如此顶撞，妇人被气得抖如筛糠，伸出胖手，指着王盼弟道：“好狗胆！来人啊，明天我就把你掌嘴掌毙了，我看哪个敢告官，又有哪个敢把我发配走！”
“那也是父为子纲，可从未听过母为子纲的！”
王盼弟照实答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为三纲。”
本应是萧洒俶傥，可夏季扇扇，这装逼造作之气，未免太重，看上去大为违和。
王盼弟怒而摔书，大声道：“你不说倒也罢了，说了我正想问一句，甚么鸡鸣狗盗之徒，也配称为贤人！如此，不学也罢！”
她凄然又果断道：“你安敢溺我！我背得滚瓜烂熟，《大明》律规定，‘凡祖父母、父母故杀子孙，杖七十，徒一年半’。成化间，宪宗天子又教：‘所产女子，如仍灭顶者，许邻里举首，发戍远方！’”
夜无眠自孔眼中瞧得，王盼弟并未跪下，反而英勇昂首质疑道：“母亲，我有何罪，竟须跪下说话？”
青衣文士佩纶巾，手摇折扇，头戴簪花，扇着孤单之风。
这座宅子自是不小，比之长沙谭敬承府，都不遑多让。
妇人看向她，满眼凶光：“自故宋以来，吴越、两湖间人家，便有灭顶女婴的民风，我若不念骨肉之情，也早把你灭顶，你现在已然做了水鬼，现在正沉在冰冷的水里，等着把哪个短折鬼搦下水来替了你，好去投胎往生！哪能来王家这等富朱紫家走一遭，衣锦食玉，吃穿无忧！你说我对你有无亲伦之念？”
且多处悬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的孟子海口，夜无眠记得，谭府只要一处如此，不免相形见绌。
这暴虐的话一出，王盼弟眼泪一时收了。
如此繁华风骚，当真与书斋上所题的“克勤克俭之家”，遥相照应了。
别的两个春秋尚小的女孩，别离唤作“想弟”以及“来弟”的，被姐姐之间的辩论，吓得哇哇大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