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冰糖川贝梨
纪氏晓得女儿躺着，从速过来看她，披了斗蓬打了伞，身上还是沾了一层细雪，见着女儿满面是笑，抚了她的脸颊：“我们大囡也是大女人了。”转头便又是乌鸡又是四物汤的叮咛了一堆事。
这才想起来，虽见她次数并未几，穿戴倒都很简朴，若不是年节里头，并不非常打扮的，想是并不爱豪华的，见着这帕子，再想着自家送给她那一块，便显得有些粗糙了，连着那黄杨木的梳子，也不过是铺子里头挑的。
外头落了一地的雪，为着怕屋里头有烟味儿，便在院子里扫了块空位出来，架起柴炭烤肉，廊上栏上俱是落雪，明沅抽了帕子出来，包了一手帕的雪，做了个雪包出来，走到纪舜英身边：“表哥但是伤了手？”
睫毛一颤一颤，纤巧颀长，鼻子弯出个弧度来，鼻头微翘，嘴巴便不开口，嘴角也微微勾起来，不说话先含笑，皮肤白的透亮，眸子儿墨玉也似，比才刚她送来的冻葡萄还更水润。
沣哥儿却眯了眼儿笑：“好，姐姐喜好如许的。”素面，刻了三两朵桃花，她最常用的就是这些，那些个梳篦常日里再不拿出来用，只摆着看看罢了。
沣哥儿从速点头，乖乖坐定了不动，明沅却站起来往外头叮咛小丫头们：“那些尽够了，肉也不必再割了，再上几个平淡的小菜来就是。”今儿正轮到她打理厨房，把獐子肉野鸡野鸭肉切生长条，纽股糖似的扭在一处，盘成花朵状放在铁盘子上烤，倒比干吃一种更有滋味，那一碟子，全分光了。
外头一时又下起雪来，纪氏打发人过来，已经给纪舜英安排好了屋子，留他一夜，等明儿晴和再走。
纪舜英本来还持得住，听了这话面上泛红，他嗓子哑了好些时候了，明沅还是头一个说要给他炖梨水的，嘴巴抿成一条线，绷了脸怕暴露笑意来，冲她点点头，再想称谢，光今儿一天，已经说了三声了。
他恰是好动的时候，又自来未曾见过如许烤肉的，听着松枝噼啪响，拿了长枝条去捅一捅架起来的木头，手上力量不敷，勾出来一串儿火星子，边上丫头一叫，明沅就见黑夜里那一串儿噼啪烧起来，为着木料烧得快些，这上头还浇了油的。
明沅且想不到这些，丫头拿了药油来送到她跟前，若再避开叫旁人给他上药，未免太矫情了些，这一屋子的人，另有甚么好扭捏的，干脆引他到窗边坐下，把蜡烛拨拨亮，拿软布包住竹签儿，沾了药油给他抹上。
在她跟前装个软弱样儿，回归去见两宫，都带了她，明潼便为着东宫的脸面，也不能看着太子妃被磨搓的说不出话来，事事替了她圆，等太医问她，薛宝林吃喝了甚么时，她一个字儿也不敢说，说甚么？说那药是她亲手喂下去的。
沣哥儿到要散席了，才想起那把黄杨梳子来，摸了口袋想着归去给明沅，却叫纪舜英拉畴昔，伸手问他讨归去，沣哥儿瞪大了一双眼，纪舜英咳嗽一声，面上带点难堪：“这把不好。”
动手如许快狠，半点也不拖泥带水，本来竟还当她是个平淡之辈，怪道说，会咬人的狗才不叫喊，明潼捂着肚子阖了眼儿，自嘲一笑，那她自个儿就是会叫的狗了。
加了很多干贝的，如何会不鲜，梅季明吃着，拿筷子挑出些来：“给你。”惹的明芃捶他两下，脸盘煮熟的虾子似的。
他看明芃不要，自家吸溜着吃了，再伸筷子往碗里捞，伸头一看，纪舜英不声不响，都快吃空了，搁了碗儿感觉肚皮饱了，舌头还没饱。
他们吃便不吃粥汤了，扎踏实实一大碗的葱油面，明芃见他吃的香，本来不待吃的，看他拖了面三两口大嚼着咽下去，陇西那头主食就是吃面，梅家为明芃特地蒸得米饭，她吃了几年也吃风俗了，再没见他吃得这么香过，偏了脸儿问一声：“味儿这么好？”
他那句话，再不相疑，伸手就要掐他：“黄雀儿还不是你捉来的，说甚么碎了脑仁儿加要面里蒸馒头滋味最好。”
明湘晓得是杀的活鹿，很有些不敢吃，可这一碟碟的红肉端上来，獐子腿儿野猪肉，哪一个又不是活杀的，明芃本来瞧不出，哪知也是个擅饮的，她在陇西喝的酒还更烈些，说这水儿甜甜的，
纪舜英抽回击来，面上平静，手心却发烫，他又说一声多谢，明沅冲他点点头，上回见便感觉他声音嘶哑，这回还未曾好，莫不是抱病才哑了声儿，她叫了采菽：“叫厨房里炖上冰糖梨汁儿，这会儿吃了鹿肉，怕是太燥了。”说着拿眼儿望一望纪舜英：“给纪表哥的那份，放些川贝。”
宫里要死一小我说难也轻易，太子妃不就挑得当时候动手，恰是薛瑞芝产后宫口收敛的时候，这时候给她下了重药，行血不止，生生流血流死的，太医来了，也只说是产后血崩。
“你当都你的，活黄雀也吃的纵情。”梅季明抢白惯了，批口就是一句，明芃却已经定了心，有
明沅正站在檐劣等着弟弟，纪舜英昂首看畴昔，见她侧身立着，脸叫屋里头的灯火映得半边明丽，见他看畴昔，冲他弯了眼睛一笑，伸手招一下：“来。”
纪舜英只觉到手心比手背还痒痒，明沅的手又暖又枯燥，指尖搭在他掌手上，得那一块儿都是热的，隔着灯火看她，倒没小女人的模样了。
纪舜英就这么立在角灯下，眼看着明沅拉了沣哥儿的手，斗蓬扬起一角，头上缀了一圈儿白毛的风帽遮了脸，便她侧脸低头对沣哥儿说甚么，站在这里也瞧不见脸，只看到绒绒一圈白毛，可她必然在笑，纪舜英内心一跳，她必然在笑。
明沅一声惊呼还没出口，纪舜英已经一把把沣哥儿拎过来了，沣哥儿晓得闯下祸了，惊魂不决就往明沅那儿去，往她裙子里头一藏，叫明沅提了领子唬住脸：“你还淘不调皮了。”
包了雪的帕子敷在伤口上，炽热的痛感叫冰雪减退了些，明沅又叫丫头去拿药油，纪舜英见她帕子上绣得一枝桃花，上面是两只游水鸭子，不过寥寥几笔，勾画出来一付春水图来了。
国丧期间无事可作，家里各种都停了鼓乐，冬至家祭都囫囵过了，颜老太爷连宴都不准办，各房分得些冬至团，就算过了节了，到得小寒过了守制的日子，干脆办的吉庆了些。
明沅也早早定下来了，颜家如有甚么不好，纪家是她的娘家，总不至毁婚，她一下下抚着女儿的手：“程赵两家，定下日子相看了，年前，我预备跟程家定下来。”
散了宴归去，明潼便躺下了，她捂了肚皮，小篆叮咛厨房炖个桃胶来，又夹了炭到手炉子里，给明潼搁到小腹上。
厨房里理了一套儿铁叉出来烤肉，把肉片的薄薄的串上去，还分好几种柴火，有果木有松枝，沣哥儿肚里是饱的，见着一块块油滋滋的肉也吃不下去，反倒去看烤肉的炭火架子，明沅一个回身他就不见了。
织造的事儿，颜连章倒底式微到薛家手里去，可依着他这般行事，颜家还能保得几年承平，纪氏伸手摸了女儿的脸：“娘是想叫你在家多呆几年的，可女儿家总归要嫁，趁着他待你意热的时候，好过冷酷了。”
这回便不饮素酒了，明洛拍着巴掌直乐，叫了采桑往厨房里头捡了三坛子酒过来，别个喝茉莉酒梨花酒，独她一个喝浇酒：“吃这烤的肉，便得喝如许的酒才好呢。”
他自来喜好合用的东西，那梳子上头便没甚个花饰，现在一想，公然该买那把雕得花儿还描金描银送给她才是。
明潼全部席上便没吃甚么，官哥儿倒吃了很多，明沅见她神采上好，还上前问得一声：“三姐姐但是吃不惯，叫厨房里炖个粥来？”
明潼只感觉小腹坠坠的疼痛，算着日子是该这时候来的，叫小篆预备下月事带，也不要人帮手，自家穿好了，还给床榻上铺上厚毛巾，这番躺下去，僵动手脚不敢动。
纪舜英不自发往前踏了一步，哪晓得她叫的是沣哥儿，沣哥儿应一声，箭似的冲到她身前，伸手畴昔，明沅一掌控住了，又跟纪舜英点点头，这便算是别过了。
软绵绵没劲道，见着明湘不敢吃自家又饮了一杯，伸手给她挟了块糟鹌鹑：“甚么东西不是活杀了吃的，真讲究这个倒不如做了姑子去了。”
明洛看看明湘，见她又低了头不说话，开口应合明芃：“可不是，四姐姐莫不是二十七日的素吃出瘾来了，了不得了，今后可得吃长斋了。”一面说一面挟了筷子獐肉，也不粘酱就这么干吃才感觉香。
本来就是为着玩，哪一个肚里都很多油腥，这吃着还嫌太腻，明沅转回身去，见着纪舜英正抚了手背，在背人处对着灯火看手，想是才刚叫火星子溅到手上了。
纪舜英还待要缩，叫明沅看个正着，手背上溅得一块红，是才刚伸手替沣哥儿挡了一下，明沅把手帕给了纪舜英：“先拿这个敷一敷。”
明潼摆一摆手，梅季明却跳起来：“我未曾吃饱，吃肉都恁般清秀，就该整只活羊架起来烤，吃一块拿刀子割一块。”
午间留了纪舜英用饭，庄头上又送了一批野味上来，野鸡野鸭獐子猞猁大鹿，还奉上些猪牛口条，纪氏见这很多东西，令人送信回纪家，把纪舜英留下用晚餐，活鹿叫厨下放了血，夜里割肉烤了吃。
明潼听的眼眶潮湿，把脸偏畴昔，纪氏轻声一笑：“这还羞起来了，但是功德儿，等你及笄，也好尽早嫁畴昔了。”
她进宫的时候实是已经来了月信的，但初潮刚至，进了宫又是学端方，又是看眼色，停了半年多，也未曾好好调度，背面每一返来就得躺在床上躺个几日，这事儿当时经得苦，可现在想想，若不是她有宫寒之症，得宠几年都未曾有孕，说不得就是薛宝林的了局了。
明沅抹得药膏，只把纪舜英当作了沣哥儿，还给他吹了吹，拿帕子包上了：“烫得不重，等明儿再换一次药就成了。”
这时节便冻梨，挖了核儿里头搁上川贝冰糖，秋李汁多不必放水，夏季的就得搁些水在里头，一只梨也只焖出几勺子梨水来，收了烤肉碟子下去，端了盅儿上来，明芃吃了一口直夸：“还是六mm殷勤，吃这么些肉可不上火。”
药油总有股子苦味儿，明沅一只手拉住纪舜英的手掌，一只手捏住签子，悄悄在他皮肤上头一层层的抹药。
到这时候才气安下心来一点点回想前尘，明潼长长出得口气，这辈子总算好了，那宫门离得她如许远，这辈子也不会再迈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