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银丝面

闻声纪舜英声儿哑了，特地叮咛了厨房给他多炖一盅，又预备下了姜汤，怕他睡在沣哥儿院子里，叫沣哥儿过了病气去。

明洛咬了筷子就笑，明湘看她这一眼，她这才放下来，接得一句：“可不是的，还没进年呢，就预备下了。”顺着纪氏打趣明沅一句，纪氏看着她就是一笑。

一人说得一句祝酒词，纪氏也不是真吃一杯就走了，看着她们说话和乐，更加思惟起明潼来，她还是头一回郑家过年，必定要叫她来筹划，也不晓得她那头的事儿了了没有。

他叫明沅顾问风俗了，哪曾想到这个，明沅一回身，就瞥见一小一大两个站在后边，纪舜英虽未曾看她，却紧紧跟在沣哥儿身后，花廊上挂得红灯笼，把两道影子拉生长长一条。

忽的刮了一阵疾风，纪舜英往前一步替她挡雪，目睹得细雪珠儿被风卷过来，鼻尖一点沾个正着，他伸手就拿衣袖给她拂了一下，拭了雪珠儿又提灯往前看去。

屋子清算的洁净划一，顶要紧的是铺着厚毡子，脚踩在地上和缓的很，纪舜英把这屋子打量一回，比他在纪家住的小些，却胜在妥当，人往罗汉榻上一坐，青松就泡了茶来，他拿在手里一看：“这壶倒像是锡州出的。”

纪舜英点了头，解衣洗漱，倒要床上盖被子，还是一帐子的茉莉香，他自家也晓得毫不是沾着的香味儿，哪有甚么香料香油能香得如许久，可鼻子一动，却好似真的闻着花香，满帐都是绿意。

纪氏不把他当外人，家里常来常往这些年，姐妹一道玩耍的，到用饭再架起屏风来便有些作态了，干脆就坐在一桌上，男一边后代一边，官哥儿按着端方坐在沣哥儿边上，并未曾往纪氏身边去，明沅沣哥儿两个一个左一个右。

瓦罐里头煨得好鸭汤，下了一把银丝细面，作了两碗端上来，沣哥儿本来不过半饱，席面吃很多了，着着这个倒更爱些，先喝一口汤，再拿筷子扒拉面条，明沅看着他吃：“你慢点儿，外头不是给你送了汤水去，如何还饿。”

他垂下视线，内心倒涩然起来，再抬眼看她时，只见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嘴上在责备的，眼睛却在笑，一时问寒一时问暖，重新到脚管了个遍。

“我原就听你声儿有些哑，但是着了凉，从速叫厨房炖个梨汁儿来润润燥。”纪氏转头叮咛下去，卷碧却掩得口笑：“早已经备好了，今儿是六女人掌厨房。”

送到门边了，采菽一把拉住九红，往纪舜英身上一呶嘴儿，几个丫头纷繁站住，倒让明沅送他们出去，沣哥儿走在前头，纪舜英回身看她，可贵笑了一笑：“我嗓子好的，并未曾感冒。”

纪舜英坐在椅上，看着明沅把手指头曲起来弹沣哥儿脑门，嘴里喁喁说个不住，跟才刚在石舫里头同他对谈的模样全不不异，内心微觉有异，忽的明白过来，相敬如宾，说的是来宾，可沣哥儿是她的弟弟。

雪籽夹着雨水，石头上既湿且滑，明沅身上穿得一层层厚衣裳，采菽又怕雪籽打在她脸上，手撑得高了，便有些支撑不住，明沅脚上还穿得高底鞋儿，常日里在院中走不感觉，此时踩着圆石打滑，身子往左边一偏，叫纪舜英一把紧紧扶住了。

沣哥儿的书房还留着，两个不能往明沅屋里坐，只得坐在书房里，明沅又是递手巾又是叫点炭盆，沣哥儿耳朵都冻红了，她伸手就去搓，嘴里还唠叨他：“早给你做的风帽如何不戴，冻掉了耳朵才晓得疼。”

纪舜英捏在手里就见着边角上头拿黄线绣得鱼鳞，拿在手里摸了摸，往袖兜里一塞，沣哥儿看看他，自家叹得口气儿，在身上摸得会子，把腰上的荷包解下来给他，这是明沅打趣他，给他做的猴子爬树。

明沅可贵红了脸，她也不是特地为着纪舜英预备的，年节里头吃荤的多，荤腥多了最易上火，每回轮到她管着厨房，就叫拿春季存的玉梨出来，把核儿挖出来，里头搁上麦芽糖，整只梨儿摆在盅里上蒸笼去蒸，蒸得里头只余下一口梨汁儿，吃得梨水再吃梨肉，最是解燥的。

上回确是感了风寒，这回却不是风寒了，等明沅回过神来，他已经牵着沣哥儿走远了，一面搓手一面归去，才还站在廊下的丫头们一时候全散到屋子里去，有提水的，又拿着托盘预备给明沅梳头的，她拿眼儿把她们一溜，一个个从速收了笑，上来给她解衣：“女人饿不饿？”

“你们谁会莳花？”纪舜英既不吃茶也不把茶壶放下，握在手里暖动手，忽的问了一声。他一贯费事，服侍得吃穿也不过偶尔买些笔墨纸返来，闻声问这一句，都有些惊奇，绿竹却点了头：“在家原也种过。”

纪舜英诚恳不客气，全收进袋里，等跟着沣哥儿往外院去时，外头又下起雪籽来，细细的一颗颗打在伞上，叫风一吹，斜斜打在身上，明沅到得廊道边，又叮嘱了沣哥儿几声，回身就要往回走。

沣哥儿的院子，也是明沅一手打理的，客房里早早就烧好了炭，屋子暖烘烘的，青松绿竹两个不好到背面园子去，屋里头烧得热水滴得茶，点心匣子里另有荤素咸甜两种点心，目睹着纪舜英过来了，迎他出去：“少爷可要泡一泡澡，水都是现成的。”

明沅轻声一笑，伸手就点住了沣哥儿的鼻子，刮他一下：“捣蛋。”嘴里如许说，可弟弟送她总归欢畅，采菽打得伞，扶着明沅往小香洲去。

他都不记得自家也尝过这滋味，再没人如许管过他，一个字一个字都透着暖意，外头风打冰棱的声儿都听不着了，内心暖融融的欢愉。

晚间纪氏天然留得纪舜英用饭，年节里头大菜多，庄上又送了牛鹿羊鱼来，厨房里炒了鹿筋扒了海参，整鸡整鸭的端上来，一桌子山珍海味。

青松把托盘儿一搁：“少爷，这是我们办的礼。”老君献寿，送这么个东西给女人家，也只他家少爷想得出来，纪舜英手里握得壶把，原想送到嘴前喝的，这回倒不知如何下口中了。

纪舜英背手立着，目睹得她就要走了，特长敲了敲沣哥儿的头：“你如何不送送你姐姐？”沣哥儿眨巴了眼儿一怔，应得一声，回身快步跟了上去：“姐姐，我送送你。”

明沅做得很多手帕，沣哥儿不爱那些个花竹松，又感觉素白白一块没成心趣，见着这些绣小螃蟹小银鱼的倒很喜好，明沅也体贴丫头们，一方帕才多大，上面密密绣胡蝶花叶，光是帕子就要费多少针线工夫，便把那些精工细绣的收起来配衣裳用，这些个平常抹手擦嘴便是沾着油污也不成惜。

内心头有牵挂，便不大动筷子，看着几个孩子吃得乐，纪舜英又吃得几杯酒，便留下他不准归去。

纪舜英点点头：“会不会种茉莉？”就种在书院院墙根下，翻开窗子就能闻到茉莉花香，他一面想一面感觉屋里也染得那香味儿，衣袖之上尤盛，香味儿直往鼻子里钻，钻得民气里痒痒。

“年节里吃得燥，秋梨下火呢。”她替本身分辩这一句，倒显得此地无银了，纪氏也不再拿她讽刺，又吃了两筷子就往归去，明沅几个搁下杯子送她到门边，纪氏就挥手让她们归去。

那头纪舜英已经看起沣哥儿的手帕来了，澄哥儿不在，他就挨着沣哥儿坐，他咳嗽的短长，手上用的那条沾了汤汁儿，沣哥儿从速把本身的拿出来给他。

连衣裳都是现成的，一件四时快意黑缎的锦袍叠放在罗汉榻上，榻上矮几还摆了白瓷瓶儿，插了一枝红梅花。

采菽全瞧在眼里，垂了头不吭声，明沅倒哑然发笑，到得小香洲前，沣哥儿也明白过来了，那里是要送人，这是想再多呆会子呢，他作势摸了肚皮：“姐姐，有面没有？我饿了。”

明湘执了筷子给纪氏挟菜，纪氏摆了摆手：“那里要你来，我前头另有事要忙，陪你们吃一杯罢了。”

想一出是一出，绿竹青松两个换了个眼色：“那是夏季里开的花儿，要种且得等着一年才着花，不如往街上买两盆，连泥带土的移到我们窗下就是了。”

“可不准归去，路滑又下雪，打马再惊着了怎办，倒叫老太太怨我了。”连着书僮都一并安排住下，处所也是现成的，她看得明沅一眼，这才笑道：“处所早早就给你预备好了，沣哥儿开了院的，你就在他那儿睡。”

明沅站定了，他就松开手去，却一起跟在她身边，内心想着那醋不醋的话，侧头去看她，见她脸盘微红睫毛卷翘，鬓边暴露金饰的头发，半边脸叫灯照着，映得脸上绒绒生光，脸盘还没有巴掌大，一圈儿白毛围住脖子，更显得眉眼小巧，黑眼仁儿泛着光彩。

纪舜英并不饿，那香味儿一上来，勾得肚里馋虫直叫，干脆也跟着吃了一碗，连里头的老鸭汤都喝尽了，肚里一饱，身上就暖洋洋的，坐着不一会儿，沣哥儿就打起打盹来了，明沅推他一把：“从速归去，记取泡脚。”

纪舜英正喝蜜水解酒，他原就吃得面上通红，听得这话就更红了，在姐妹兄弟跟前他倒不感觉甚么，这会儿纪氏开口，听着面上发烫，呛得一口蜜水，拿帕子捂着喉咙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