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蜜裹核桃
睐姨娘本家姓苏，原是服侍府里花木的，这差事有油水可捞，经常在主子眼皮底下转着，梳剪出花木盆景儿往房里一送，还能得着赏钱。
等江婆子去了，睐姨娘再张手要抱明沅，她垂着头不再挣扎，感觉这个女人也不幸，才十七八岁等因而叫亲娘给卖了，可她不幸归不幸，再这么作下去，连带着沣哥儿也落不着好。
纪氏往卷碧身上一扫，她凑到纪氏耳边，也不知说了甚，纪氏竟淡淡笑了起来，一句也未曾在明沅面前开腔，只拍了澄哥儿的背：“我们后日去外祖家好不好？”
睐姨娘刚才说了满话，不肯放手放开女儿，一只手托着一只手扶着背，走一步是一喘，一条廊道未曾到底儿，她已是靠着雕栏歇气了。
卷碧倒抽一口气，采菽从速扯扯姐姐的袖子，表示她不要声响，只退过一步不叫她碰到明沅。
明沅如何能肯，江婆子只当她小人家听不懂，冲着女儿伸出两根手指头，张口就来：“他们家里床板儿都没第二付，你端的嫁了他，叫你睡在土窝子里？”
柳叶眉毛瓜子脸，一双眼睛里尽是期盼，明沅看看她，内心感喟，却抿了嘴儿一声不肯吭，睐姨娘说了两句见她不出声，抱了她到西配房里去看沣哥儿。
卷碧还要说甚，采菽吃紧扯着她往外，明沅站起来就要跟着下床去，阿谁婆子一把拦了她，一张嘴唾沫都差点和喷到她脸上来：“女人还不识得，我是你娘的娘，得叫阿婆。”
睐姨娘叫母亲说的一怔，本来只要三分哽咽，听得这一句，泪珠子立时滚落下来，到此时方是真哭了。
她进门的时候，是写过契的，家里统共得了十两银子，一文都没给她带出去，说是修屋子，一厘钱都没多余的，叫她穿戴旧衣进了门，现在又来要钱，不过是亲娘想要甜点了。
睐姨娘见两个丫头恭敬，更加得脸，把明沅往床上一放，扫了卷碧采菽一眼，指着廊下：“没眼力介的，往廊劣等着去。”
睐姨娘自个儿住了东屋，西屋是沣哥儿睡的，这时候他吃了奶正睡着，便把明沅抱到东屋里去。
里边三间屋，两边门扇嵌了四时快意花草的彩色烧画屏，博古架子上头空荡荡未曾安排，东屋靠着窗摆了一张山川屏画的梳背小凉床。
正面就一排三间的屋子，门前两个大花圃，全种了福禄花，飞罩上边雕着喜上梅梢，两边垂了细竹帘子，竹帘上边还编着万字不竭头的纹样。
她有一半儿倒是哭给亲娘看的，一面哭一面抱怨：“她那里识得娘，早就叫教的眼里没我了。娘只说这是条好路，铺着金嵌着玉，现在呢？这但是我头生女儿，说抱就抱了去，我的苦，娘那里晓得。”
苏家本来就颇得过，可架不住一山望着一山高，进得院儿来满眼都是繁华斑斓，女儿叫收用了，可不正中下怀，便是纪氏不来问，这一家子也要吵出来，好讨个名份来。
睐姨娘见她呆呆的不动，又拿东西哄起她来，一个金铃铛，一个彩皮球，又抖出一件小衣裳来，给她穿在身上，抱了她哄道：“沅姐儿，叫我一声娘，叫娘。”
睐姨娘还只落泪，江婆子瞧不过眼去，伸手拍了瓜子壳，取出帕子给女儿拭泪：“听娘的劝，还能害你？你看看这屋子，再想想北边府里，如果我们家哥儿过继了去，那可不满是我们家的，你内心那些想头，娘不是不晓得，可那满是虚的，能看还是能吃！我只问你一句，现在你能出去，还跟着他喝麦壳粥？”
澄哥儿还记得纪氏的娘家，年年生辰都给他送生辰礼来，他兴高采烈，见着匣子里头另有几块饼：“这个给带去分。”
卷碧也不接口，只道：“姐儿沉手的很，姨娘怕抱不动呢。”
明沅才刚落坐，他就塞了一块饼儿过来，明沅拿在手里，口里没味儿，吃不下去，伸开米粒大的牙咬了一小口，渐渐吃着。
明沅天然没能跑掉，她人小腿短，身后还跟着那么多丫头婆子，没跑上两步，就叫个婆子一把抱起来，卷碧拎裙子在后边追，见明沅挣扎急声道：“手松着些，可别伤着六女人。”
在家穿得素净，出客却得艳些，采薇立时抱了明沅下去，给她脱了衣裳，还防着她喜好这件，不好逆着她，可这件衣服却烫手的很，再不能留，塞到箱子最底下，捡了件桃红织金的出来：“姐儿，我们换了这身罢？”
江婆子先要出门，眼睛一扫瞥见桌上没翻开的点心，才要伸手，叫睐姨娘按住：“这是宫里头赏下来的，单给了沣哥儿。”
葡萄麦穗儿儿只作没闻声，放下食盒紧跟着步子往外边去，屋子里只留下明沅江婆子跟睐姨娘三人。
解了衣裳，就这么半趴着，她自家不得脱手，防着有孕不碰这些，叫喜姑姑给明沅上药，见她不动的模样，摸摸她的脸，捏了一块蜜裹核桃送到她嘴边，明沅就着纪氏的手含吃了：“我们明沅受委曲了，带了你坐大车，去娘家见见几个表兄妹。”
江婆子才得了银子的忧色立时隐了下去，甩开女儿的手，见盒子里统共只要四只枣锢飞燕环饼，捡出两只来：“给你侄子吃。”这才心对劲足的往外头去了。
院中移步换景，透廊洞门花窗，走得一二步，瞧见的便不再是同一处风景了。
明沅便是抱到上房之前，也并不常见这个同胞弟弟，他盖了大红刻丝被子，白胖胖一张圆脸，闭着眼睛不晓得生得如何，那一双眉毛却跟本身一模一样。
小拳头才那么一丁点儿大，紧紧握着不松，小指尖儿细细翘起来，铁爪兰似的，明沅心一软，伸手摸了摸，睐姨娘抱了她盈盈大眼红了一圈，带点湿意，摸了她的头：“等你弟弟袭了家业，你就又是我女儿了。”
“怎的长这很多，女人家吃的如许，今后可如何办？”她一想便感觉纪氏未曾安美意，目睹着女儿脸颊肉乎乎，伸出来的手带着一排肉涡涡，嘴里嘟囔着，不敢嚷出来。
纪氏把东府里头本来预备给姨娘的院子，捡最好的给了睐姨娘，落月阁两边开了门，拂开柳荫就是绿漆月洞门，进门迈三步下得台阶，种了两株粉桃花，此时已过了花季，枝上零散开着几朵晚桃。
明沅一个头两个大，想爬起来，叫江婆子一手按住了肩，把她按坐在凉床上，还抓一把巧果饴糖塞到她手里，咧了嘴巴哄她叫阿婆。
江婆子见女儿一脱手就是一块一钱重的碎银，拿帕子包子塞到袖笼里头：“这是给你哥哥的，我就没个零花？”
卷碧软声欣喜她：“只去一会子便好，试了衣裳就归去。”
睐姨娘眼睛盯在七彩螺钿贴贝座屏上，半晌不接话，好轻易出了一口气，脸上有些不耐：“娘这回子来，又要做甚？”
也不知作了甚么好梦，嘴角一扁，暴露左边脸颊上的酒涡来，睐姨娘从被子里边摸出沣哥儿的小手，挨着明沅叫她摸一摸。
连在前边理事的喜姑姑也一并过来了，纪氏问明白了，晓得明沅是要跑返来才叫掐出这么一块，神采立时分歧，斜了卷碧一眼，卷碧原是不想多这事才没张口，纪氏罚了她一个月的月钱，又叫外头送活血膏来。
澄哥儿挨着纪氏正吃飞燕饼，吃得吵嘴沾着枣泥，纪氏掏了帕子给他擦嘴，澄哥儿仰着脸，把一边举高了凑畴昔，眼睛一睨，瞧见明沅出去，张手就冲她招一招：“六mm来，我还给你留了一半呢。”
还是她身边的丫头葡萄见她实没力量了，伸手道：“叫我抱一抱六蜜斯吧，沾沾福分。”这么说着，伸手把明沅抱畴昔，这般才行到了落月阁。
睐姨娘当丫头时也不过是撒扫的，成了姨娘更不必劳作，明沅吃的好天然长很多，她甫一接办，若不是卷碧特长托着，明沅就要往下坠，她一把揪住了睐姨娘的衣领，这才稳住了。
睐姨娘叫明沅这跑，手上捏的帕子都差点儿绞烂了，扯着嘴角畴前边过来，一张手：“我来抱。”说着刮了一眼卷碧：“别是你手底不洁净，弄疼了她。”
纪氏松了眉头搂了他的肩：“好，我们澄哥儿给的。”说着看了看明沅，顿一顿才道：“明沅也一道去，采薇给她捡件衣裳。”
明沅如何能肯，站起来甩手就要出去，这里一刻也呆不住，睐姨娘见她这模样，心头一酸，眼泪跟着就落了下来。
她实在不是真想跑，起码得做个模样给纪氏看，本来是她想的太简朴了，还觉得只要养在上房，只要她不睬睐姨娘，两下里都能洁净，那里晓得只如果睐姨娘跟沣哥儿的事，就能扯着她。
等解了衣裳，采薇细细抽一口气，她连着明沅的中衣也一并想换，这才瞥见胳膊上边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青斑，叫过采菽批头盖脸一通骂，捏了这个往上房去奉告纪氏。
那婆子腆了脸笑：“晓得晓得，不必女人叮咛。”说着把明沅抱给她，卷碧伸手接过来，明沅哭丧了脸趴在她肩上，撑起来摇点头：“我不去！”
睐姨娘坐起来从床下边拉出个箱子，从里头捧出个匣子来，一匣子铜钱，抓了一把，江婆子还只眼巴巴的看着，就又伸手给她添了一把。
里边除开丫头，竟还坐着个穿了锦衣的老妇，抱了销金头巾，鬓边贴了个金箔贴花儿，见着睐姨娘出去，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站起来迎两步，伸手就要掐明沅的脸：“这是我们家外孙女儿罢。”
江婆子晓得女儿也不是真抱怨，不过作个样儿给她瞧，哧笑一声：“你得个哥儿，上边就没赏东西，别只你一个住在金窝银窝里头纳福，我们家那屋子也修一修，好叫你哥哥住得舒坦些。”
“我肚子里出来的，几斤几两我不清楚！”睐姨娘伸手抱了明沅，明沅也不敢再挣扎，刚才阿谁婆子吃紧抱了她，春衫本就薄，现在胳膊就有些疼了。
睐姨娘心知娘是出去要银子的，贴身摸出个荷包来，捡了一块细银子：“好好的修甚么屋子，这才三年多，就又漏雨了？”
明沅叫卷碧抱回上房去时，身上还穿戴那件小衣裳，针脚布料都只平常，大小却正合适，她伸了胳膊抱住卷碧的脖子，听这对姐妹一起小声说话，晓得她们必是要跟纪氏禀报的，可她能说甚么？
婆子这才嘴巴咧咧笑出来：“那我家去了，你记取我的话，往老爷身上多用工夫，上头阿谁再短长也不能治死你。”
见女儿还不说话，摸摸她的脸颊：“我的好女人，你现在一天用几个菜？喉咙管都叫这花蜜浆子喝细了吧？”
明沅叫苦不迭，卷碧但是纪氏屋子里的大丫头，自个儿身边另有她的亲mm，睐姨娘张口获咎了她，今后不利的还不是她！所幸是卷碧，如果琼珠指不定又要说出甚么话来。
阿谁妇人见她哭，啧了一声，一屁股坐到凉床上，手上还抓着一把瓜子儿，明沅这才瞧见她吐了一地瓜子皮，衣衿上还沾了点心渣，手指在雕花床，花鸟围屏上点了一圈儿：“这还不是铺金嵌玉？叫你嫁到外头，能有如许的屋子住？”说着伸指头点点女儿：“白瞎你这么一付皮相，你还想着阿谁木工？”
明沅到这时候，才真的感觉睐姨娘不幸，当着她的面演了这么一出好戏，这个名义上的“外祖母”跟卖女儿有甚么辨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