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红白宴
嬷嬷吃紧冲冲出得门去,好轻易在大门口找着纪怀信,另有几位贺客没走,纪怀信正在送客,见着嬷嬷皱皱眉头,只当黄氏又出甚么幺蛾子,还摆了手叫嬷嬷往边上去些,嬷嬷一嗓子喊了出来:“太太,太太没了。”
跟着就是纪舜华院子里的丫头过来借素色衣裳,明沅也晓得她才进门的新妇,连嫁奁箱子都未曾翻开,又到那里去寻素衣,可她这里也没想着用得上这些,得亏着装箱子的时候都贴了条儿,找起来倒不费事,衣裳金饰一并给她拿了去。
徐家女人便是嫁奁再厚也不能叫黄氏对劲,更何况她的嫁奁原就不厚,黄氏想着给纪舜华讨一个样样都盖过明沅的去,可等颜家出了个皇后,这事儿就再没希冀了。
心口闷得连喊都喊不出来,哑了声儿哭一句:“我薄命的女人啊。”伏倒在地上,黄氏那只才放进被里的手又滑了出来。
她又想着退一步再寻个好的,总归得嫁资丰富的,哪晓得讨一个如许的出去,连婚事都没出来主持,曾氏办了些,明沅办了些,来宾请的也未几,只这几个院子里头挂了红绸,重阳节时搭起来的九花山子撤下的花,从进门口摆到了院子里,添得几分喜意,就算是讨新妇进门了。
黄氏已经换上了衣裳,还是她为着纪舜华结婚做的,在箱子里头压了三年,取出来还是光彩光辉,上头勾织得金银线,瓜瓞绵绵子孙万代,穿得锦衣梳过甚发,还抹下水粉胭脂,看着倒比生前气色还更好些。
看她手露在外头,搁了粥碗,盖上毯子,黄氏阖了眼,嬷嬷悄悄拍她:“女人,等会子再睡,先把粥吃了。”好轻易有了胃口,如果睡了再醒,别又吃不下了。
黄氏重新到尾没露脸儿,外头吹吹打打,她在里头连着声的念佛,屋里头只一个嬷嬷陪着,她拉了嬷嬷的手,眼泪都流不出来:“报应。”
贴身的丫头道:“是大太太,大太太没了。”
夏氏也久久没回过神来,推起了纪怀仁,却茫茫然没个眉目,叫丫头点蜡开箱,寻出衣裳来,办丧事总要穿上三天素的。
伸手替纪舜华解了号衣,替他开了柜子把衣裳取出来,才要问他衣裳都放在哪儿,抬眼一扫,这里的陈列竟跟小院里头一模一样,那边放柜那边是桌,件件不差,她坐床一日,半点水米未进,这会儿却有了力量,打柜子里头翻出一套蓝衣裳来。
明沅于黄氏还真没多少情宜,本来是舅妈,倒另有些面子情,等定了亲成了儿媳妇了,还不如亲
久久都没比及黄氏的回应,只当她又睡了,替剥了咸蛋黄出来,这些年抱病,重口的东西都不吃,越来越淡,厨房送来的菜干脆不放盐,想起这个倒是莫非,一碟子三只,全给剥了,去了青皮白肉,专挑出里头的黄来,替她拌在粥里。
纪怀信回过神来跺足大恼,纪舜英眼看着要升了,黄氏一死,可不得守孝三年,凭白把这三年工夫荒废了,他是因着稼穑得汲引的,这三年里如果叫别个先得了,岂不是为了别人作嫁衣。
纪舜华那边自也得着信,龙凤花烛没到头,徐蕴宜衣裳还没脱,两个这些年再没靠近过,丫头婆子一退出去,对坐很久也没说一个字儿,纪舜华一掌控住她的手,徐蕴宜任他握着,觉出他手心出汗,抿了嘴角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了他的
她在屋里头团团转,一时说要给菩萨去烧香,一时又说要去捐米捐面添灯加油,嬷嬷好轻易安抚住她:“好女人,歇歇罢。”近了婚期,连着日夜的睡不着觉,内心感觉报应,更加不能放心。
今儿既是纪舜华大喜的日子,明沅跟纪舜英两个自也留在纪家,江宁那头的屋子还没造好,衣裳箱笼只开用得着的,还等着搬畴昔再理东西。
黄氏觉轻,一碰就醒,这会儿却如何拍都不该,嬷嬷细心去看她的神采,嘴角另有粥汤,人却似晕畴昔似的,她猛得抽一口气,伸手去探黄氏的鼻尖,半晌都没半丝热气,后退一步,把矮桌上摆着的蛋菜粥撞了一地。
那里能想获得明天呢,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会儿坚信是报应,要不然儿子如何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喜好这么一个女人,年事又大,又不明净,再是好人家出身的,经得那一遭了,也不过是残花败柳。
纪怀信还当是黄氏出的新花腔,气得头顶冒烟,一起归去破口痛骂,到进了院子里,翻开门,瞧见里头连灯都没点,还嘲笑一声,脚下踩着碎碗,差点儿又要骂起来,昂首就瞥见黄氏躺在床上,眼睛眯缝着,还没全阖起来。
嬷嬷扶了她起来:“女人,吃一口粥罢。”一勺子舀过来,她抿得一口,感觉肚里饥饿,不知不觉吃了大半碗,还觉着太淡了,叫嬷嬷去切个咸蛋来,挑了那流油的黄儿,拌在粥里给她吃。
忽的传闻黄氏没了,纪舜英也未曾回得神来,他抱了汤圆正哄她睡觉,闻声这一句,明沅从速把孩子先抱过来,她晓得黄氏于纪舜英,既有仇也有恩,本来看着面色不好,哪晓得竟这么就畴昔了。
才办丧事就遇着丧事,如何不倒霉,阖家都叫闹起来了,丫头一院一院的报,说是大夫人没了,夏氏已然睡下,门上叩了几声,她问一声:“出了甚事。”
徐蕴宜去了红裳,抹掉胭脂,取下头上的百鸟朝凤花钗,换上一根银扁方,跟着纪舜华去了黄氏院子里,她本来还筹算好了,黄氏不出来,她明儿就跟纪舜华两个专到院子里来敬茶。
递了帖子买了一份好寿材来,到送丧仪的时候,纪氏叫扎了十亭小亭,二十亭大亭,叹了一口气:“叫那扎纸的扎个红秋千,再扎上些海棠花。”
新婚那一日不必说,纪怀信都未曾请多少来宾来,还是纪舜华自个儿的同窗多些,就在院子里头办了酒,除开自家人,摆开来只要五桌,叫了个办丧事的班子来,做了些大菜端上桌。
等拿了衣裳出来,她倒坐着没言语了,这些年虽相争的时候未几,可夏氏倒是眼看着曾氏如何磨搓黄氏的,那会儿还感慨,得幸亏是嫁了个庶子,如果嫁给了嫡出的宗子,日子还不知如何过下去。
水酒才吃了一杯,头上一支百鸟朝凤的花钗摇摇摆晃,珠光衬得人脸儿晶莹玉洁,一句知心话都未曾说上,那边来打门:“二少爷,太太没了。”
纪舜华跪在灵前,死死咬得嘴唇,哭得浑身发颤,内心空茫茫的,闻声纪怀信骂,却又听不真,交来回回俱是人声,曾氏也两手一甩不肯管,她倒在椅上,婆子在给她揉心口,闻声她骂黄氏,活的时候不叫循分,死了也还给人添费事。
嬷嬷连门都迈不出来,趴在门框边恸哭不止,纪怀信这才信了,怔怔立了半晌,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还是忽讯赶过来的曾氏进了门,见着一屋子狼籍皱了眉头:“既人没了,从速清算起来,换衣裳梳头,把外头的红绸都收起来。”
嬷嬷喜的直搓手,连声承诺了,黄氏不要人守着,屋里只她一个,还得防着说出些个谩骂的话来,传到外头不成话,出了门叫了个小丫头子守在门边,自个儿去厨房拿咸蛋。
嫁衣换了素服,进门就是丧事,徐蕴宜本来就难安身,这会儿碰到这么桩倒霉事,更加难办起来,纪舜华还怔着,她却已经站起来,叫了丫头出去:“烦去问一声嫂嫂,请她借一套素服来。”
这女人若不是由着她买来想塞给纪舜英,那里会有背面这桩事,黄氏梦里头还叫明沅压着,变作山变作水,山来压她,水来打她,伸了双手哭喊不得,往虚空里一抓,不过是在被面上动了脱手指头,她醒的时候,外头宴都已经散了。
纪家办完了红事办白事,昨儿没动的大菜,今儿跟着奉上桌,天蒙蒙亮就下了格扇,差人去买了孝布孝幡来,这会儿不比老太太当时候有预备,黄氏还算得年青,哪有这年纪就备棺材的,事儿求到了纪氏那儿,纪氏一失手砸了茶盅儿,眼泪跟着就落了下来。
戚的情分实在,既一屋子都哭,她便也掩了脸,这一圈里统共只要两个没哭的。
嬷嬷点了安神香,又喂她吃了药,这才静下来,靠着软枕阖了眼儿,迷含混糊还去抓了嬷嬷的手:“叫他们停了锣鼓,我们舜华不娶那样的人。”
嬷嬷替她熬了些碧梗粥,她长年吃药,屋里头就有个药炉子,就拿这个炉子热了,粥里的水都快烧干了,又糯又香,她突然惊醒,倒不知年代了,见着外头清泠泠的月色,还当是在作梦。
想着黄氏好些日子没如许的胃口了,又替她切了个京彩,公用京彩黄拌了嫩豆腐,鸭肉脯也切了几块,搁在食盒里头带归去,小丫头守了半日,早就急了,嬷嬷摸出两块糖糕来给她,开了门出来:“女人,我还拌了个豆腐,吃口鲜的,再用一碗粥罢。”
一个纪舜英,就立在床边,盯着床帐上的流苏,不知内心在想些甚么,一个就是徐蕴宜,她的手搭在纪舜华肩上,屋里头大放悲声,于她才该是最委曲的,却恰好不哭,反叮咛了丫头:“去把屋里头的红帐红褥全换下来。”
情分再淡也是有的,冷不丁的没了,夏氏叹一口气,想着曾氏,今后这个家,可就再没个安宁日子好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