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野鸡瓜齑(修)
明洛比明沅更差些,在穗州那一年里头,半年都未曾上课,先生是请着,可张姨娘后宅作主,女儿有个甚头疼脑热便干脆请一日假,明洛又不是个好学长进的,干脆三日捕鱼两日晒网,连琴都疏于练习了。
她叮咛云墨去取葡萄酒来,连着水晶杯水晶瓶儿一并拿来,筛过再烫,玫瑰色倾在水晶杯里,一人用得一盏,今儿家里宴饮,再没人来拘束她们,又不必作功课练女工,干脆放开纸做起诗来。
明蓁私底下却拿了这些诗稿出来,把明沅的排在头一张,她身边的丫头俱是通文墨的,朱衣同她最是靠近,伸头一瞧面露奇色,明蓁嗔她一眼:“莫要看她词意皆平,只这句秋色春华总适宜,便好文章,悠然得意的很呢。”
可瞥见明潼送给明沅的金徽玉轸断纹琴,摸上了就不肯罢休,明沅本来对琴并没甚个好恶,借了她弹,到现在还没还返来,惹得采薇啐了几次,还申明沅是“穷风雅”,自家还没几样好东西,别个来伸手,恨不得取出底儿去。
明沅几个俱都咬了唇儿看她,明潼却忽的挺直了背,成王现在式微,依托着太子度日,她还曾亲见过自家这对大姐姐大姐夫,在年节里头对着太子太子妃行大礼,当时候哪能晓得最后坐在宝座上受万人拜的竟是这一对伉俪。
明潼微怔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年节礼盒自来很多,除开吃穿,上回重阳簪花,他就单送了一朵绿菊来,她戴了一整日,不独刻画下来,还制成干花装在佩袋里。
颜连章把官哥儿当作宝贝,返来半年夜夜在上房安息,程张安哪一个都勾不起他的意头来,纪氏现在后代双全,再不怕人说她是妒妇,留下丈夫不提让他雨露均沾的话,后院里可不一天比一天更清净。
生灏哥儿那一日是阴天,今儿干脆下起雪籽来了,到吃面时,男女分开落座,纪氏在花厅里头摆宴,几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便干脆都往明沅住的湖心院去。
几小我都穿戴羊皮高底儿小靴子,身上暖烘烘的进的屋,一径往阁房里去,早就铺设好了厚毛毡子,解开大斗蓬,脱掉小靴儿换上软底鞋,热巾子还未过手,明蓁便道:“我也没甚个学问,只叫湖心又太直白了些,大而化简也不是这化法,不若就叫香洲。”
明蓁进得院内,丫环引着她们往正楼去,堂前空荡,再看朝南那溜屋子,晓得明沅是住在那儿,这院子说是她的,却只作得半个主。
明蓁“扑哧”一笑,明潼推一推她:“大姐姐开了口的,那香洲两个字,如何也得写出来才是。”几个理了梨花大案,放开毡宣纸,拿温水调开墨,明沅亲身磨了墨出来,拿出一枝玉管笔:“这是我今岁才得的生辰礼,还没写过字儿的,大姐姐来开笔,最好不过。”
明蓁倒是头一返来,她一贯少来,只旁人去见她,若来西府也是去纪氏院儿里,未曾来过明沅住处,抬手紧紧观音兜,掩住半张脸,笑盈盈道:“这处地点,竟没起个院名儿?倒可惜了。”
灏哥儿的奶名就叫官哥儿,纪氏本来不肯,还是颜连章先叫了起来,江州拿小儿郎叫小阿倌,他得了这么个儿子,按着端方还该四周敲锣喊阿倌来哉,既免了这个,便拿“官”字作了奶名。
连澄哥儿都没起奶名,明潼是大囡,明灏是官哥儿,却没哪个孩子吵着也要起,澄哥儿鄙人面看着弟弟抓住这三样,笑的嘴巴都咧开来。
明潼裹紧了斗蓬还感觉风直往心口上刮,她快步走到冠云峰后的山石凹处,伸手取出了石壁小洞里头的积雪,自这处所往外头瞧,堂前动静一览无遗。
明湘悄悄一笑:“他一贯爱给大姐姐送礼,便是凶,也凶不着大姐姐。”两个小女人平素俱是大人模样,倒提及这些来,才暴露稚气。
只明潼自家晓得她走这段路花了多少力量,成王是最后赢的那小我,却也是叫太子妃许氏咬牙痛骂的那小我,明潼晓得的并不清楚,可却晓得,若不是成王最后未曾为太子辨白,他或许死的没那么冤枉。
可她没推测那抷雪才取出来,劈面竟呈现一张人脸,寒眉冷目,眉梢高高挑起来,目光刹时就把她钉在原地,明潼一怔,还不及看那人服色,就叫他转过来堵住了,她从速把斗蓬围住,掩住里边绣了金边的澜裙。
内心迷迷蒙蒙感觉这个才是彩头,可她写的再平常不过,便没拿这个当一回事,只亲手又做了扇套儿回礼。
她稳稳心神,浅浅一笑:“我们反正不能见着大姐夫的,如何倒要叫我们畴昔。”琼珠听这话抬手掩了口:“太太叫请,外头连屏风都起来了。”
明沅立时就笑,明洛眼现慕色,扁了嘴角:“沅丫头最落拓,这好处所独给你一个住,不成,我跟三姐姐两个非得来蹭你的屋子,让你睡在脚根头!”
回回问起她来,便说指节作疼,拿拇指指节去刮琴弦,琴师手上莫不生着粗厚老茧,她一双纤手,再不能因着这个变粗糙了。
明沅看着她们笑,把两个小女人看的脸红起来,明湘还伸手刮她的鼻尖,笑笑闹闹了一起,画屏丝兰跟采薇三个怕她们踩着滑了脚,一起不住提示,走到花廊进头,明蓁往顺德堂去,明潼脚步一顿,转了个身往另一面走。
明洛明湘明沅三个落在最后,明洛嘴里藏不住话,低了声儿问:“你们说,成王生的甚么模样?是不是凶得很?”
眼睛一溜瞥见他悬在腰间金嵌银丝的刀来,明潼正不知如何脱身,那人将她自上往下打量一回,他握着拳头手直直伸到明潼面前,明潼身子一缩,就瞥见他暴露个笑来,快速霜消雪融,手掌内心躺了一只麻雀,毛团团一只,一见着亮光就啾啾叫个不住。
明蓁当了人虽笑,掉队却给明沅送了一朵烧玻璃花簪子,指甲盖大小的花叶层层相叠,花间有叶,叶底藏花,含珠吐蕊煞是都雅,明沅还当是这个姐姐安抚她,那里晓得只要她得了。
几个姊妹里边除开通蓁便只她的院子最大,明潼虽不住主楼,却也一样安插开来,到得三伏三九里,便在此地摆水宴吃烤肉。
官运亨通才高八斗斑斓文章,这就是明潼教弟弟要抓牢了,她深吸一口气,先退到前面去,明沅伸手点点弟弟:“官哥儿好聪明。”
明沅没成想,反倒是明湘写的诗被宋先生奖饰过,虽是化用也很奇妙。她自个儿是闻声作诗就头疼,上一回姐妹聚会是作秋海棠诗,非得在里头嵌上一个“春”字。
明蓁如何说,余下几个俱不晓得,只明沅在湖心院中真是越住越安适了,纪氏自有了亲生子,倒有一半心力被这个娃娃缠磨了去,说话学步,眼睛一刻离不得他;明潼更不必说,一多数精力在官哥儿身上,余下的都给了澄哥儿。
明沅算是仆人,在前边带路,闻声明蓁说得这一句,抿了嘴儿笑:“我学问浅,起不出甚么好听成心境的名字来,如果大姐姐肯援手,便再好不过了。”
夹岸一溜红桃树,春日花开盛似红霞堆锦,夏季里湖面连片出水荷花,秋海棠冬雪梅,四时不竭花香,可不是香洲。
现在又要作诗,明沅第一个先缩了头,明洛转了眼睛陪笑:“我们还燃香,我来弹琴,六mm便服侍茶水罢。”
几个小女人站住了,不知该跟着谁,明洛咬了唇儿:“三姐姐这是怎的了?”
十二扇的山川大屏,人藏在里头不出声,远远看上一眼,没人晓得,明蓁这下完整红了脸颊,到底是没出嫁的女人,身边跟着的朱衣卧雪抿了嘴儿笑,她见一屋子人都在瞧她,微微点头:“既是婶娘叫去,哪有推委的。”换上小靴子,罩了大斗蓬,心口扑咚扑咚的跳着,想起嬷嬷们教诲,越是急,越是要缓,一步步踩了雪珠儿,往顺德堂去。
没人答得出来,明沅也不知她何为走了一另一条路,三人才对视一眼,前边明蓁已经出来了,明湘抿了唇儿不说话,还是明沅作了主:“许是三姐姐有事儿,太太叫我们,天然该去的。”这才放心跟进了顺德堂。
明沅的学问在几个姊妹里边只排中游,苦练的东西她能排得上,之前接管的教诲却没法抹掉,写词作诗向来就不如几个姐姐,连明洛都排在她前面。
他是她的仇敌,却也算是仇人,明潼直直往兰雪阁去,绕了石子路从月洞偏门处行到了冠云峰前,小篆跟在她身后打伞,才要张口,明潼叫她退到兰雪阁前的花廊里,这儿是赏白杜鹃花儿的,这时节再没人来。
院子两边都能出去,一座九曲红栏桥,一行圆形石墩,因着下雪,院里的小丫头早早出来扫道,可雪籽落得密实,那里扫得尽,一脚下去咯咯作响。
靠着一肚子招考教诲背下来的诗书词句定也能出头,不但出头,怕还得传出才名去,可她想的就是老诚恳实,自来了这儿,她熟谙的才女便只要宋先生一个,她如果好运,也不会出来作女先生了。
颜家吃面还是江州端方,那边的面食比金陵的邃密,这一碗碗盛出来,再佐上瓜脯冬笋,外边男人家吃的满头是汗。
她几下解开系在颈里头的斗蓬,取下观音帽:“把你的脱下来。”小篆张了口说不出话来,见着那刀子似的目光,从速把衣裳换过。
拿春秋作比最易,可她见着这红团团白馥馥的花朵那里能扯到甚么春季愁绪去。在坐只她一个写的是喜庆诗句,通篇写海棠花儿如何敬爱,秋色春华分不出好恶来,拿出来批评,明蓁捏了她的那张撒金笺儿笑的歪在枕上。
明蓁推委不过,到底写了,才写了一个香字儿,那寻边琼玉来请:“太太请几位女人往前头去。”说着单给明蓁施了全礼:“结婚王来了。”
明潼侧目瞧畴昔,倒感觉明沅歪打正着,让颜家这个福分最大的人给她改了院名,到底是大家命缘分歧,抿唇一笑:“大姐姐金口开了,六mm还不从速谢过,等回了母亲挂上匾额才好。”
那一回得着魁首的倒是明潼,“不借春光力,开来斗晚风。”,她少有如许的句子,连明蓁都说她诗中成心,亲手把金花簪到她头上。
明沅向来只听其名,未见其人,一屋子女人闻声成王来了,头一个看的就是明蓁,明蓁叫她们看了,也只面上一红,她虽从未跟这个丈夫蒙过面,可自打赐了婚,便一贯都有来往。
就算不看现在,想想李清照朱淑真也晓得才女的名头不好担,干脆熄了这心机,学里要诗,就对于着作一首出来,虽有堆砌词采的考语,却也没人希冀她这上边出头。
抓了周就该吃长命面,这汤底儿是拿庄头上送来的野鸡去了肉专炖骨头架子,十来只炖得一锅汤,里头的浓鲜自不必提,单用两块野鸡脯子肉切作丁子酱过爆炒,盖了满满一碗盛将出来。
厨房送来的野鸡丁子面还热着,开了盖儿用了一碗,一人还多得一碗野鸡瓜齑,旁的大肉蹄醉鲥鱼都只略动了动筷子,小漆盒子里头一碟糟鹌鹑腿倒让明潼起了吃酒的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