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腊肉蒸豆腐
她这句话送归去的时候，纪氏正在看帐册，有几处庄头本年算是小年，出息并未几，折现银子送来不过二千五百两银子，比旧幼年掉一半，她正捏着票据皱眉头，喜姑姑抱了这一句上来，纪氏也不拿这当回事：“她既想改，便悠长的改了罢，我这里免了她的存候，叫她好生在院子里养着。”
秦乳母虽是庄头上人，年事大了经的见的总归多些，哪家把女儿送人当妾，哪家卖了女儿当丫头，这些个女人年青轻，花骨朵儿似的就没了，爹娘不过得着一份装裹，指指小院里头那株开了的红梅花：“花苞大的不结籽，苏娘子听老身一句劝，把这一个果子结好了，再去考虑别个。”
睐姨娘斜签着身子摆手：“太太已经为妾操了心的，再不敢叫太太烦心这些。”一面说一面缩脖子，纪氏挑挑眉头，看着她又想起明沅来。
一双眼睛大的吓人，本来后就一张瓜子脸，现在愈发尖了，两颊一丝赤色也无，嘴唇上半点胭脂也没擦，看着一脸病容的模样。
才刚送了这话畴昔，夜里落月阁里的丫头就来报，说睐姨娘身上见了红，看模样孩子保不住了。
小莲蓬手里抱了个大包裹，马车背面还挂着一串儿腊鸡腊鸭，底下还用粗瓮儿装了几坛子腌咸菜，一层土鸡蛋一层稻草的装了满筐，俱是庄头上人送的。
雪水一化，路就难行起来，通往城中的主道两边堆了厚厚两尺雪，脏乎乎的透着黑灰色，马车辙一起碾过湿泥地，拖泥带水渐渐悠悠往城里头去。
上房里赐下的东西未几时也跟着到了，还是喜姑姑被派了这送东西的差事，才刚要称一声睐姨娘，就叫她一把搭了手：“再不敢当姑姑这一句，今后这个字可不能再提，还是按姓称呼号罢。”
小莲蓬还不敢在上房里大声，出得房门才恳求：“哪位姐姐帮着搭把手，帮我把姨娘扶归去。”竟没一个理睬她的，还是卷碧念着明沅的情分，指了个扫地丫头，叫琼珠批头骂一句：“要你做好人，谁晓得是不是妆相。”
坐在车里两手捂在肚子上，里头一个还不晓得是男是女，小莲蓬预备了一盅儿糖水蛋，递到睐姨娘面前：“姨娘且用些吧，这城里的路远的很呢。”
纪氏本来另故意压一压她，想到丈夫一句未曾问，又懒怠了精力，啜得一口茶，指人把桌子撤了，叫澄哥儿带明沅去看他养的那只麻雀。
晓得他返来金陵是一回事，还当是正房太太阻了他来，那里晓得贰内心压根就没拿她当一回事，生儿养女也不过是个抱脚脚床的丫头。
内心再不喜她，她怀着孩子病了，也还是主母的渎职，纪氏自上往下打量她一番：“若身子不舒坦也不必瞒着，招了大夫来给你按脉。”
落月院里头房屋舍都扫洁净了，东西也都铺上了，可服侍的丫头却还未曾配齐，除开小莲蓬一个，本来那些个丫头要么就是发落到了浆洗房要么就是派到院子里头洒扫，这么些日子畴昔，如何也不会把这些本来的调返来，还是另给她配上新人。
睐姨娘捂着肚皮，面上因着气血不敷神采煞白，她弯身一福：“乳母说的是，我不过白日叹本身命苦，赡养的几个孩儿，一个也式微在身边。”
早上出的车，到中午才到颜府，车里再舒畅也还是累人的，小莲蓬先跳下车去，反身来扶睐姨娘，踩着小杌子下得车来，理理衣裳就先往上房存候。
到了这会儿才冷了心肠，可不如秦乳母说的，一猪圈里的猪跟人争的又甚么分歧，她叹出口气来，推开盅儿不再吃，小莲蓬却满面都是喜意：“姨娘还叹甚么，端的是菩萨保佑，送子娘娘都护着你呢。”
澄哥儿挟了虾圆配饭，手一滑落到地上，叫琼珠捡起来，看着饭用得剩下一道甜茶未曾上，这才把睐姨娘过来存候的事报给纪氏晓得。
到她真要走了，庄头上人念着往里相处的情分，都有些仪程送她，或是些腊肠，或是些狸肉猪肉，再不济也给了篮子鸡蛋。
进得房来只得了这么两句，头一句还问身子，后一句便是叫她出去，睐姨娘扯着脸笑，躬着身子退出去，叫小莲蓬一扶，掌心一层盗汗。
睐姨娘认了她当乳母，她儿子又对小莲蓬有些意义，相互成心说合，说到了年纪她就去求纪氏，把小莲蓬配给秦乳母的儿子。
纪氏屋里正摆饭，明沅澄哥儿陪着她一道用饭，庄头上也一样送了腊肉风鸡，今儿就一道腊肉豆腐，拣肥瘦相间的腊肉，切大块高低各一层放开，中间夹着片成片的豆腐，盖上盖碗上笼去蒸，蒸得肥肉肉汁都浸到豆腐里。
屋子里又冷，人又乏，幸亏来时吃了两个糖水蛋，可支撑得这些时候，腹里早就空了，也只得干忍着。
这么一看，明沅跟睐姨娘两个，倒是半点儿都不像，明沅能吃能睡，胃口最好，脸生的圆团团的，只下巴上带个尖儿，笑起来脸颊泛红，倒是几个女孩子里生的最福相的。
纪氏内心那丝不快也跟着散了去，非论睐姨娘这胎是男是女，都不打紧，她既问过了话，便不叫她再立着：“下去罢。”
睐姨娘已经神采发白，那里还站得住，小莲蓬先自忍不住，才要上前去，想着好轻易回宅子，再不能被发落出去，忍气吞声道：“姨娘受了颠簸，非得先来给太太存候，还请姐姐们饶个凳子坐。”
睐姨娘一手扶了腰一手搭在小莲蓬胳膊上，原不过是坐久了腰酸，她原已是撑不住了，想着需求存候，这才忍了过来，腰上那节骨头就跟断了似的，可瞧在丫头眼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琼玉琼珠见着睐姨娘的模样兹当她是拿乔，见着她鼻子里头哼哼出声：“姨娘来的不巧，太太正用饭，且在这儿站一站。”
上得桌才把盖碗掀掉，里边热气儿不散，拿筷子挑去肉，用勺子舀嫩豆腐吃，这菜吃入口里的俱是素的，却半丝豆腥味都无，满口肉香，澄哥儿拿这个豆腐拌饭不要佐菜就能吃一碗香稻。
小莲蓬原当返来了便好了，进得门冷僻清连个碳盆都没支，庄头上另有个搭手的，这里连个帮手的人都没有，她抹下腕子上一只银镯，托了阿谁丫头去烧热水，拿斗蓬紧紧把睐姨娘裹起来：“姨娘忍耐些个，一会儿便好了。”
自人到畜牲，争的不过就是这些。
喜姑姑拿眼打量她，见她脸上连粉都没搽，眼睛一圈都黄的，人又瘦又倦，从速扶着她坐下，睐姨娘眼圈一红：“给姑姑探听，六女人跟三少爷可好？”
睐姨娘看一看她，却没像小莲蓬想的那样欢乐，只靠到枕头上阖了眼儿，内心倒似打翻了五味瓶，酸辣咸苦说不出甚么滋味来，里边那一丝丝的甜，也给挡住了。
等得一盏茶，那些个丫头这才过来，小莲蓬晓得怪不得她们，也不急着问姓名，先把碳盆烧起来，再去厨房要了些软和食品，西厢里头还搁着本来的旧箱笼，上边罩着一层灰，也不晓得里头另有甚个东西。
睐姨娘吃了几口热糖水，咬得蛋块滑进喉咙里去，越是往城中去，内心越是惊骇起来，大妇是想磨搓她便能把她打发到庄头上来的，只当自个儿算是几个妾里讨他喜好的，可他当着面温存，掉队也只派高平来过一回，送些东西便再见不着人了。
睐姨娘是远远瞧见了女儿的，她自抱厦往上房去时，瞧见个穿戴红袄蓝裙的女娃儿，头上攒着金花叶，腰里挂着玉三件，打眼一瞧竟没认出是她的女儿，到进屋门才恍然大悟，才刚阿谁是自个儿的女儿。
睐姨娘用了一碗面，感觉身上有了些热意，丫头们一字儿排开报了姓名，她便摆了手：“我姓苏，可别记差了。”
睐姨娘同韩国道的老婆处的不好，可总有两个相好的人在，别个晓得她的难处，还欣喜起她来：“总归是做小，看得神采度日便罢，你那两个已是叫别人养了去，便你内心放不下，可不叫人嫌？”
她拉了睐姨娘的手拍她：“苏娘子是见过市道的，我嘴里说不出甚个大事理来，可我晓得这公猪一煽过，连着母猪也只诚恳养猪崽儿，一窝里头哪一只不肥壮。”
琼玉扯扯嘴角，往抱厦里一指，小莲蓬从速扶了她出来，让她坐到绣墩上，又讨来热水给她喝，睐姨娘一口热茶下肚，这才缓过气来。
到得这会儿还是这么个意义，小莲蓬已经十五了，在睐姨娘身边本是小丫头子，现在跟得两年，不是大丫头也是大丫头了，秦乳母想着儿子着意喜好她，小莲蓬看着又是个心明眼亮的，帮着主子不知挡了多少祸事去，这才想要求娶。
说这话的是个老妇，睐姨娘的日子好过起来还赖着她，她在庄头上呆的丰年初了，儿子煽猪是一把妙手，庄子里头养猪的人家俱都要求上门去，猪一煽过，性子就驯了，只顾着吃喝睡，养出一层层的膘来，过秤的时候才气卖得出代价去。
卷碧辩白一句：“总不好才来就病在院子里，太太脸上也欠都雅。”琼珠这才作罢，扭了身打帘子进屋去。
睐姨娘昔日也常在她跟前叹命苦，听她说这些话苦笑一声，把自家用不上的白绫缎子留给秦乳母当百年后的衣裳用。
澄哥儿拉了明沅的手出去，却冲她眨眨眼睛：“娘有事儿要办。”用心慢着步子走，比及角门边一回身，明沅只瞥见一道影子，一怔之间立时明白过来，是睐姨娘返来了。
纪氏也已经将两年未曾见过她了，她窝在锦枕里头，睐姨娘跪在织金缠枝花毯子上，等她咽了一口茶这才早了起，搁下茶盅，放眼畴昔，只见睐姨娘身上一件白底小朵菊花对襟褙子，头上一把玳瑁梳子，身上一件金饰也无，人瘦了一大圈，更显得腰细肩窄，瘦骨伶仃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