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留甚么留！这两个定是前面山上的尼姑，”对方说着，便伸过手来在明心身上寻摸，明心这会儿动不了，也只能任他所为，没几下就把她身上藏的银钱和度牒都搜了出来，“已然死了一个，让人晓得了，我们须脱不了干系。”
明心仓猝退了出来，听到屋里那董大官人说道，“她是那里人？”智能娇声道，“没知己的，我晓得你的心机，瞧见新奇的，就要把我丢在一旁了不成？”
光透过窗棂洒落，浅淡的影子交叉成绵密的网。
那董大官人呵呵笑了两声，就着智能的茶杯饮了口茶，二人打了一番眉眼官司，眼神更加黏腻，过了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官有幸见太小徒弟绣的一副‘达摩东渡’，实是巧夺天工，只是那幅太小，我要的这个是要镶在五联炕屏上的，”他比划了一下大小，从袖筒里取出一轴绢画，“这幅《老君骑牛图》是要献给朱紫的，还请小徒弟尽些心。”
“去那里都比留在这贼窟淫窝里强，我们早就该分开的，”她强打起精力，“我们去——去都城。”
明心没有答话，她闭上眼，眼泪止不住得往外涌。
被那人左拦右阻，两人垂垂丢失了方向，也顾不得是上山还是下山了。
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庶女，从小没了生母，父亲忽视，嫡母冷视，倒是兄姐对她还不错，身边奉侍的养娘对她也经心尽意，冷不着饿不着，日子过得不算好亦不算坏。
“师姐——”
对方面色淡淡，“做甚么呢？快走吧，方丈相召也敢疲塌？”
明心搂着明镜，心底一片冰冷，看着阿谁越来越近的身影，绝望的向后挪着脚步，眼底是无尽的悲惨。
上个月家里就该送供奉来，可到现在仍没有动静，也不知是甚么原因。
“明心，明心！方丈叫你去！”
她恭敬地把手里的承担奉到方丈智能面前，智能翻开绣像对着光细心看了，暴露些微对劲的笑容，核阅着她，渐渐说道，“好，你做的很好。”
莫非就要如许结束平生？这尘凡中果然的没有一处清净处所了？
那人终究没了耐烦，尖刀朝她们点了点，“啰嗦甚么！过来！爷爷的刀子可不认人！”
这些日子，逃窜的动机在她内心不知过了多少遍，机会，线路，如何乔装，心中一向胆怯，现在倒是不得不走了。
这一番殷勤到底没有白搭，那尼姑坐着连续吃了五六个果子，喝了两三盅茶，一双眼睛把屋里高低表里打量了个够，见明心把一副尺长的绣像谨慎翼翼地卷好用布裹了，才站起家，“走吧。”
她面露异色，“空圆？”
从明心居住的小院走到方丈的居处也不过是半炷香的工夫，此处花木扶疏，安插得极其清净讲究，明心在外头报了名号，闻声屋里喊了声“出去”，便低着头排闼出来了。
她安抚地给明镜擦擦脸，“好了，不哭了，跟我细说说如何回事？”
“那会儿……我正跟空圆师姐说话，闻声院子外头嘻嘻哈哈的，我想着与其被她们堵在屋里，不如从速躲开，”明镜一边回想，一边拧着本身的袖口，“就去了屋子背面，等她们进了屋，我就从速沿着墙根跑出来了，头都不敢抬，好歹快走到门口了，空圆师姐俄然叫了我一声，然后她们就……”
外头不知真相的看水月庵青山掩映清平悄悄，实在内里早弄得贼窟淫窝普通，若不是庵里希冀着她家每年送来的供奉，若不是她本身有一手别人仿不来的绣技，能让她立得住脚，恐怕早就被算计了。
“救……救救我！”
“看这细皮嫩肉的，大哥，留下不？”
智能呷了口茶，对明心道，“董大官人要请一副绣像，看中了你的技术，叫你来就是要和你说说此事。”
明心神采发白，再不敢多停，仓猝分开了。
两人如同被定住了普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俱是不成置信。
明心强忍着羞怒见礼。
明心身形一僵，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也不敢转头，拽着明镜拔腿就跑。
门帘子俄然被翻开，走出去个穿了锦袍的中年男人，身后两个姑子嘻笑趋陪，非常殷勤。
她轻声喝道，“慌甚么！平静些，你去哪儿了？”拉着师妹的手想要给她搓一搓暖一暖，才发明她手内心满是汗。
明镜一怔，明白了她的意义，含着眼泪，低低的“嗯”了一声。
“十四啊……？”
董大官人背动手绕着明心转了一圈，才坐下伸指掸了掸袍角，拿过桌上的绣像，打量着明心。
明心和明镜独居的小院挨着后山，院子外头还套着一层院墙，两人耐烦比及入夜，踮着脚悄悄把张半桌搬到了院墙底下，踩着桌子好不轻易翻过院墙，顾不得拍去身上的灰尘，却俄然听到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呦——这是要跑哇！小尼姑这是筹算去哪儿啊？”
“回方丈的话，是十四。”
看着小师妹抽泣的面孔，她心底也疼，搂过来悄悄地拍着她的背。
“大、大哥！这儿另有一个！哎？这是个活的！”
明镜茫然的点了点头，见师姐神采越来越丢脸，她心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一下子就明白过来：“空圆她、她用心的！”
这水月庵决不能再待下去了，新方丈智能是外头来的，不知办理了多少银子才做了这水月庵的方丈，自从上任便把庵堂里的众尼当作了摇钱树，种地、织布、绣花、抄经、制茶，完不成分摊便要挨骂挨饿，家奴似的差遣。
明心吓了一跳，仓猝低头侧身避开几步，庵主白了那人一眼，呵叱明心，“无礼！这位是董大官人，还不来拜见！”
绳索早在半路就跑丢了，这会儿也只要……
她俄然间就失却了力量。
她悄悄叹了口气，“别怕，总有前程的，我们干清干净的女孩儿，再如何也不能像她们那样。”
明镜胡乱点了点头，怔了一会儿，“那、我们如何出去？山上山下的路都走不得了……”
“师姐，我们如何办——”
她忍着内心的不适，垂着眼睛，并未几说甚么。
峰叠翠秀，迷障山，水月庵，一处独门小院。
她的心猛地抽痛起来，“……谁？……谁、死了？”
把斗笠交给小师妹擦洗，给承担打告终，就闻声院子外头有人拍门，她缓慢的把承担丢进衣箱。
空圆？如何能够呢？阿谁清平悄悄，莲花一样的空圆！
“……后山那处长了棵白果树的山崖，我带你去拾过果子的，我们用绳索缒下去！”看着师妹惨白的小脸，她定了放心，“那山崖底下有条巷子，是山中猎户常走的，等下了山，我们妆成和尚，去港口乘船。”
她忍不住昂首看了一眼，只见智能一双水目似笑非笑似嗔非嗔，面上敷了粉，还点了胭脂——她内心一惊，忐忑道，“方丈如果没有别的叮咛……”
面前的观音大士像已描好了表面，她一肘支在绣架上，手里捏着针，眼神空茫，半晌，悄悄叹了口气。
“那……我们去哪儿？”
“她为甚么要这么做……”明镜眼泪扑簌簌的掉。
老庵主奉告她的时候，她就晓得那不过是嫡母为了讳饰脸面才说的，没有人会当真，当时她病得起不来床，也觉得本身熬不畴昔了，心灰意冷的等死，但是等见到了水月庵的众尼姑，发明她们除了打坐念佛、接待香客，还要勤作女红赚取银钱以供庵中用度——这又与俗世有何分歧？
那人一把扒开，“嘿！胆量不小！明天爷爷饶不了——”
……
他目瞪口呆的瞧着空荡荡的火线，待他回过神来冲到绝壁边向下看去，夜幕下那里另有二人的身影？
她内心悄悄祷告：可千万别是出了甚么事。
去哪儿？回家？也不知父亲还在不在泉州，即便去了，嫡母能让她进门吗？万一再把她送返来呢？父亲如果情愿管她，当初她也不至于被送出来了。
明镜想起这半年来庵里的窜改，想起前几日和师姐去后山采茶时撞见的肮脏事，不由打了个寒噤，点了点头，目光垂垂果断。
“……我、我去找空圆师姐说话，她那儿忙，叫我帮帮她，我就多待了会儿，厥后我看日头不早了，就出来了，谁晓得新来的那几个也去领衣裳，她们就拦着我问我多大了，说甚么斑斓不斑斓的，还、还摸我的脸，呜呜——”
她摇点头，伸手抹去额头上的盗汗。
脸上被摸了一把。
“小尼姑不跑了？嘿嘿，跑甚么呢？”
明镜有些茫然，“回都城？”
但是她们脚力有限，不管如何跑，那人在前面追逐得紧，猫捉耗子似的，嘴里还不忘了占便宜，直逃到一处山崖，前面没了路，才不得不止住脚步。
这也就罢了，光阴不长，大师就发明智能和她带来的门徒们竟都是不守清规的，每月总有几拨坐轿的男客趁着暮色上山，每逢此时智能便派人将众尼摈除，师徒几个涂脂抹粉去接待男客，喝酒作乐，彻夜达旦。
方丈想的甚么，她已经明白了，明天必须走，只等天一黑就得走，如果不走，或许就再也走不了了。
明心动了脱手指，浑身无处不疼。
回到住处，明镜一见她神采，便惊道，“师姐，她们找你做甚么？”
开了门，门外站了个年纪相仿的尼姑，因为眼熟，她客气的笑笑，“师姐，快请进！”
明镜揪着她的衣裳吓得直颤抖，“求、求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她拍拍师妹的手，“别怕。”起家清算承担。
“师姐来得恰好，方丈要的绣像已经绣好了，待我取来一同送去。”她笑着将人让了出去，“刚泡了茶，师姐歇歇脚尝一尝？”利索地给来人斟了茶，又翻出一碟果子来，“不是甚么好物，师姐且润润喉。”
借着月光，明心也只能看出此人个子不高，手里提着把尖刀，只听他哈哈一笑，“哎，还真是个小美人儿，这细皮嫩肉的，不如从了我，我们好好乐呵乐呵，没准儿我一心软就把你们放了呢？”
见她呜呜的哭，年长的阿谁狠声喝道，“噤声！引来了人就费事了，还不如这就成果了你！”
她闭目深吸了一口气，给小师妹擦擦脸上的泪水，决然道，“这里不能再待了，清算东西，我们分开这里，明天夜里就走。”
明心猛吸了一口气，用力把手里的承担扔了出去。
明镜哭了几声，哽咽道，“是躲着来着……”
垂垂就有人寻了百般借口，或探友，或出家，不一而同，总归是要分开这里，智能却不准人走，雇了山下的恶棍守着上山下山的路，除了几个机警的早早逃了，余下的都被困在了庵中。
明心给小师妹使了个眼色，叮嘱道，“我去方丈那边，你再烧壶水。”见明镜应下，她点点头，“我去了，一会儿就回。”
浑浑噩噩活到现在，竟要落得个没了局么？
她脸都白了，“明镜！不是早叫你躲着她们？”
“师姐！”一个俏生生的秃顶小尼姑错愕不安地跑出去。
到底挣扎着活了下来。
阿谁一向盯着她看的年青猎户又靠近了些，听到她的问话，昂首看了一眼中间，“也是个小尼姑，都死透啦，你倒好运！”停了停，又嘿嘿笑了，自言自语道，“赶上我们兄弟，也算不得好运了。”
她内心一紧，“你这是如何了？”从速畴昔扶住，扶着师妹让她靠在禅椅上，探手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随即大步走了出去利索地关了院门，又上了门闩。
十岁时的一场沉痾，她被嫡母舍到了佛门里，说要着借这“佛门净地”养好身材，如果她与佛门无缘，十年后等她二十岁的时候就接她回家。
智能见董大官人说完了话，眼睛还在黏明心身上流连不去，心下定了主张，面上作出几分愤怒，“还愣在这里干甚么？下去！”
她心底不由生出几分不甘。
院门“哐当”一声，惊醒了她。
那年青的把年长的扯到一边，嘀咕道，“大哥，这个长得不错，不如弄归去养一养，卖几个钱耍耍？”
智能问她，“你本年多大了？我记得约莫有十五了？”
回到屋里，小师妹扑到她身上，“师姐，如何办？师姐，她们、她们……”话未出口，眼眶已红了。
又是这类眼神……
两人累得几近喘不上气，却一步也不敢停，停了就是个死，或者，比死还不如……
“不怕，不怕，”她低声道，“……我们干清干净的女儿，运气不济，既然干清干净的来，也要干清干净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