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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偷骨殖何九送丧 供人头武二设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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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的,为何先坐的不走了?本来都有土兵前後把着门,都是监禁的普通。

武松收了刀,藏了骨头银子,算还酒钱,便同何九叔望郓哥家里来。却好走到他门前,只见那小猴子挽着个柳笼栲栳在手里,籴米返来。何九叔叫道:“郓哥,你认得这位都头麽?”郓哥道:“解大虫来时,我便认得了!你两个寻我做甚麽?”

那西门庆正和这婆娘在楼上取乐,听得武松叫一声,惊的屁滚尿流,一向奔後门,从王婆家走了。那妇人应道:“叔叔少坐,奴便来也。”本来这婆娘自从药死了武大,那边肯带孝,每日只是盛饰艳抹和西门庆做一处取乐;听得武松叫声“武二返来了”,仓猝去面盆里洗落了脂粉,拔去了金饰钗环,疏松挽了个□【字形以“角”替“髯”之“冉”】儿,脱去了红裙绣袄,旋穿上孝裙孝衫,方从楼上哽哽咽咽假哭下来。

武松叫道:“嫂嫂,下来,有句话说。”那婆娘渐渐地行下楼来问道:“有甚麽话说?”武松道:“明日是亡兄断七;你前日恼了诸邻舍街坊,我本日特地来把杯酒,替嫂嫂相谢众邻。”那妇人大剌剌地说道:“谢他们怎地?”武松道:“礼不成缺。”唤土兵先去灵床子前,明晃晃的点起两枝蜡烛,焚起一炉香,列下一陌纸钱,把祭物去灵前摆了,堆盘满宴,铺下酒食果品之类,叫一个土兵後面烫酒,两个土兵门前安排桌凳,又有两个前後把门。

郓哥道:“我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从本年正月十三日提得一篮儿雪梨要去寻西门庆大郎挂一钩子,一地里没寻他处。问人时,说道:‘他在紫石街王婆茶坊里,和卖炊饼的武大老婆做一处;现在刮上了他,每日只在那边。’我听得了这话,一迳奔去寻他,叵耐王婆老猪狗拦住,不放我入房里去。吃我把话来侵他根柢,那猪狗便打我一顿栗暴,直叉我出来,将我梨儿都倾在街上。我气苦了,去寻你大郎,说与他备细,他便要去捉奸。我道:‘你不济事,西门庆那厮手脚了得!你若捉他不着,反吃他告了倒不好。我明日和你约在巷口取齐,你便少做些炊饼出来。我若张见西门庆入茶坊里去时,我先入去,你便寄了担儿等着。只看我丢出篮儿来,你便抢入来捉奸。’我这日又提了一篮梨儿,迳去茶坊里,被我骂那老猪狗,那婆子便来打我,吃我先把篮儿撇出街上,一头顶住那老狗在壁上。武大郎却抢入去时,婆子要去反对,却被我顶住了,只叫得‘武大来也!’本来倒吃他两个顶住了门。大郎只在房门外张扬,却不防备西门庆那厮开了房门,奔出来,把大郎一脚踢倒了。我见那妇人随後便出来,扶大郎不动,我仓猝也自走了。过得五七日,说大郎死了。我却不知怎地死了。”

武松又请这边下邻开银铺的姚二郎姚文卿。二郎道:“小人忙些,不劳都头生受。”武松拖住便道:“一杯淡酒,又不悠长,便请到家。”那姚二郎只得随顺到来,便教去王婆肩下坐了。又去对门请两家。一家是开纸马桶铺的赵四郎赵仲铭。四郎道:“小人买卖撇不得,不及陪奉。”武松道:“如何使得;众高邻都在那边了。”不由他不来,被武松扯到家里,道:“白叟家爷父普通。”便请在嫂嫂肩下坐了。又请对门那卖冷旅店的胡正卿。那人原是吏官出身,便瞧道有些难堪,那边肯来,被武松不管他,拖了过来,却请去赵四郎肩下坐了。

武松沉吟了半晌,便出门去,迳投县里来,开了锁,去房里换了一身素白衣服,便叫土兵打了一条麻绦系在腰里;身边藏了把尖长柄短、背厚刀薄的解腕刀,取了些银两在身边;叫一个土兵锁上了房门,去县前买了些米面椒料等物,香烛冥纸。就晚到家拍门。那妇人开了门,武松叫土兵去安排羹饭。

武松道:“本来恁地。且去县里画卯却来。”便起家带了土兵,走到紫石街巷口,问土兵道:“你认得团头何九叔麽?”土兵道:“都头恁地忘了?前项他也曾来与都头作庆。他家只在狮子街巷内住。”武松道:“你引我去。”

武松一提,提起那婆娘,跪在灵床子前,喝一声“淫妇快说!”那妇人惊得灵魂都没了,只得从实招说;将那日放帘子因打着西门庆起,并做衣裳入马通奸,一一地说;次後来怎生踢了武大,因何设想下药,王婆怎地教唆拨置,重新至尾,说了一遍。

看看酒至三杯,那胡正卿便要起家,说道:“小人忙些个。”武松叫道:“去不得;既来到此,便忙也坐一坐。”那胡正卿心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悄悄地心机道:“既是美意请我们吃酒,如何却这般相待,不准人解缆!”只得坐下。武松道:“再把酒来筛。”

知县先问了何九叔并郓哥口词,当日与县吏商讨。本来县吏都是与西门庆有首尾的,官人自不必说;是以,官吏通同计算道:“这件事难以理问。”知县道:“武松,你也是个本县都头,不免得法度?自古道:‘捉奸见双,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你那哥哥的尸首又没了,你又未曾捉得他奸;现在只凭这两个言语便问他杀人公事,莫非忒方向麽?你不成冒昧。必要本身深思,当行即行。”

武松看着王婆,喝道:“兀的老猪狗听着!我的哥哥这个性命都在你身上!渐渐地却问你!”回过脸来,看着妇人,骂道:“你那淫妇听着!你把我的哥哥性命怎地暗害了?从实招来,我便饶你!”那妇人道:“叔叔,你好没事理!你哥哥自害心疼病死了,干我甚事!”

武松叫土兵去楼上取下一床被来把妇人头包了,揩了刀,插在鞘里;洗了手,唱个喏,道:“有劳高邻,甚是休怪。且请众位楼上少坐,待武二便来。”四家邻舍都面面相看,不敢不依他,只得都上楼去坐了。武松分付土兵,也教押了王婆上楼去。关了楼门,着两个土兵在楼下看管。

武松叫土兵取过纸墨笔砚,排好了桌子;把刀指着胡正卿道:“相烦你与我听一句写一句。”胡正卿胳答答抖着说:“小……小人……便……写……写。”讨了些砚水,磨起墨来。胡正卿拿着笔拂那纸,道:“王婆,你实说!”那婆子道:“又不干我事,教说甚麽?”武松道:“老猪狗!我都知了,你赖阿谁去!你不说时,我先剐了这个淫妇,後杀你这老狗!”提起刀来,望那妇人脸上便□两□【字形左“提手”右“闭”】。那妇人仓猝叫道:“叔叔!且饶我!你放我起来,我说便了!”

何九叔道:“家有贤妻,见得极明!”随即叫火家分付:“我中了恶,去不得;你们便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快来回报。得的钱帛,你们分了,都要伏贴。若与我钱帛,不成要。”

约莫将近半夜时候,武松翻来覆去睡不着;看那土兵时,□□【两字堆叠;音“侯(阴平)”,字形左“鼻”右“句”,鼻息声】的却似死人普通挺着。武松爬将起来,看那灵床子前玻璃灯半明半灭;侧耳听那更鼓时,正打半夜三点。武松叹了一口气,坐在席子上自言自语,口里说道:“我哥哥生时脆弱,死了结有甚清楚!”

说犹未了,武松把刀胳察了插在桌子上,用左手揪住那妇人头髻,右手劈胸提住;把桌子一脚踢倒了,隔桌子把这妇人悄悄地提将过来,一交放翻在灵床面前,两脚踏住;右手拔起刀来,指定王婆道:“老猪狗!你从实说!”那婆子要脱身脱不得,只得道:“不消都头发怒,老身自说便了。”

武松叫他说一句,却叫胡正卿写一句。王婆道:“咬虫!你先招了,我如何赖得过!只苦了老身!”王婆也只得招认了。把这婆子口词也叫胡正卿写了。重新至尾都写在上面。叫他两个都点指画了字,就叫四家邻舍画了名,也画了字。叫土兵解答膊来,背接绑了这老狗,卷了口词,藏在怀里。叫土兵取碗酒来扶养在灵床子前,拖过这妇人来跪在灵前,喝那老狗也跪在灵前,挥泪道:“哥哥灵魂不远!本日兄弟与你报仇雪耻!”叫土兵把纸钱点着。

说犹未了,只见灵床子下卷起一阵寒气来,回旋暗淡,灯都遮黑了,壁上纸钱乱飞。那阵寒气逼得武松毛发皆竖,定睛看时,只见小我从灵床底下钻将出来,叫声“兄弟!我死得好苦!”

那妇人见势不好,却待要叫,被武松脑揪倒来,两只脚踏住他两只胳膊,扯开胸脯衣裳。说时迟,当时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衔着刀,双手去挖开胸脯,抠出心肝五脏,扶养在灵前;胳察一刀便割下那妇人头来,血流满地。四家邻舍眼都定了,只掩了脸,看他忒凶,又不敢劝,只得随顺他。

武松问道:“你这话是实了?你却不要扯谎。”郓哥道:“便到官府,我也只是这般说!”武松道:“说得是,兄弟。”便乞食来吃了,还了饭钱。

次日凌晨,武松在厅上告禀,催逼知县拿人。谁想这官人妄图贿赂,回出骨殖并银子来,说道:“武松,你休听外人教唆你和西门庆做仇家;这件事不明白,难以对理。贤人云:‘经目之事,犹恐未真;背後之言,岂能全信?’不成一时冒昧。”狱吏便道:“都头,凡是性命之事,必要尸、伤、病、物、踪,――五件俱全,方可推问得。”

武松自分付定了,便叫:“嫂嫂,来待客。我去请来。”先请隔壁王婆。那婆子道:“不消生受,教都头作谢。”武松道:“多多相扰了乾娘,自有个事理。先备一杯菜酒,休得推故。”那婆子取了招儿,清算了流派,从後门走过来。武松道:“嫂嫂坐主位,乾娘对席。”婆子已晓得西门庆回话了,放心着吃酒。两个都内心道:“看他怎地!”

三小我下楼来。何九叔道:“小人辞职。”武松道:“且随我来,正要你们与我证一证。”把两个一向带到县厅上。

话说当时何九叔颠仆在地下,众火家扶住。王婆便道:“这是中了恶,快将水来!”喷了两口,何九叔垂垂地动转,有些复苏。王婆道:“且扶九叔回家去却理睬。”

西门庆见踢去了刀,内心便不怕他,右手虚照一照,左手一拳,照着武松心窝里打来;却被武松略躲个过,就势里从胁下钻入来,左手带住头,连肩胛只一提,右手早□【音“昨”,字形左“提手”右“卒”,揪之意】住西门庆左脚,叫声“下去”,那西门庆,一者冤魂缠定,二乃天理难容,三来怎当武松神力,只见头鄙人,脚在上,倒撞落在街内心去了,跌得个“发昏章第十一”!街上两边人都吃了一惊。

武松怀里去取出两块酥黑骨头,十两银子,一张纸,告道:“覆告相公:这个须不是小人捏合出来的。”知县看了道:“你且起来,待我从长商讨。可行时便与你拿问。”何九叔、郓哥都被武松留在房里。当日西门庆得知,却使亲信人来县里许官吏银两。

武松哭罢,将羹饭酒肴和土兵吃了,讨两条席子叫土兵中门当中睡。武松把条席子就灵床前睡。那妇人自上楼去下了楼门自睡。

隔壁王婆听得,恐怕决撒,即便走过来帮他支吾。武松又道:“我的哥哥向来未曾有这般病,如何心疼便死了?”王婆道:“都头,却怎地这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临时祸福。’谁保得长没事?”那妇人道:“亏杀了这个乾娘。我又是个没脚蟹,不是这个乾娘,邻舍家谁肯来帮我!”武松道:“现在埋在那边?”妇人道:“我又单独一个,那边去寻坟地,没何如,留了三日,把出去烧化了。”武松道:“哥哥死得几日了?”妇人道:“再两日,便是断七。”

武松用手翻开,看那袋儿里时,两块酥黑骨头,一锭十两银子;便问道:“怎地见得是老迈证见?”何九叔道:“小人并然不知前後因地。忽於正月二十二日,在家,只见茶坊的王婆来呼喊小人殓武大郎尸首。至日,行到紫石街巷口,迎见县前开生药铺的西门庆大郎,拦住邀小人同去旅店里吃了一瓶酒。西门庆取出这十两银子付与小人,分付道:‘所殓的尸首,凡百事粉饰。’小人向来得晓得那人是个刁徒,不容小人不接。吃了酒食,收了这银子,小人去到大郎家里,揭起千秋幡,只见七窍内有瘀血,唇口上有齿痕,系是生前中毒的尸首。小人本待张扬起来,只是又没苦主;他的娘子已自道是害心疼病死了:是以,小人不敢张扬,自咬破舌尖,只做中了恶,扶归家来了,只是火家自去殓了尸首,未曾接管一文。第三日,听得扛出去烧化,小人买了一陌纸去山头假做情面;使转了王婆并令嫂,暗拾了这两块骨头,包在家里。――这骨殖酥黑,系是毒药身故的证见。这张纸上写着年代日时并送丧人的姓名,便是小人丁词了。都头详察。”武松道:“奸夫还是何人?”何九叔道:“却不知是谁。小人闲听得说来,有个卖梨儿的郓哥,那小厮曾和大郎去茶坊里捉奸。这条街上,那个不知。都头要知备细,可问郓哥。”武松道:“是。既然有这小我时,一同去走一遭。”

两个火家又寻扇旧门,一迳抬何九叔到家里,大小接着,就在床上睡了。老婆哭道:“笑欣欣出去,却怎地这般返来,闲常曾不知中恶!”坐在床边哭泣。何九叔觑得火家都不在面前,踢那老婆道:“你不要烦恼,我自没事。却才去武大师入殓,到得他巷口,迎见县前开药铺的西门庆请我去吃了一席酒,把十两银子与我,说道:‘所殓的尸首,凡事粉饰则个。’我到武大师,见他的老婆是个不良的人,我内心有八九分疑忌;到那边揭起千秋幡看时,见武大面皮紫黑,七窍内津津出血,唇口上微露齿痕,定是中毒身故。我本待张扬起来,却怕他没人作主,恶了西门庆,却不是去撩蜂剔蝎?待要胡卢提入了棺殓了,武大有个兄弟,便是前日景阳冈上打虎的武都头,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倘或迟早返来,此事必定要发。”

这何九叔却才起来,听得是武松归了,吓到手忙脚乱,头巾也戴不迭,吃紧取了银子和骨殖藏在身边,便出来驱逐道:“都头几时返来?”武松道:“昨日方回。到这里有句闲话说则个,请那尊步同往。”何九叔道:“小人便去。都头,且请拜茶。”武松道:“不必,免赐。”两个一同出到巷口旅店里坐下,叫量酒人打两角酒来。何九叔起家道:“小人未曾与都头拂尘,何故反扰?”武松道:“且坐。”

武松一向撞到楼上,去阁子前张时,窗眼里见西门庆坐着主位,劈面一个坐着客席,两个唱的粉头坐在两边。武松把那被包翻开一抖,那颗人头血淋淋的滚出来。武松左手提了人头,右手拔出尖刀,挑开帘子,钻将入来,把那妇人头望西门庆脸上掼将来。西门庆认得是武松,吃了一惊,叫声“哎呀!”便跳起在凳子上去,一只脚跨上窗槛,要寻走路,见上面是街,跳不下去,内心正慌。

武松伸部下凳子边提了淫妇的头,也钻出窗子外,涌身望下只一跳,跳在当街上;先抢了那口刀在手里,看这西门庆已跌得半死,直挺挺在地下,只把眼来动。武松按住,只一刀,割下西门庆的头来;把两颗头相结在一处,提在手里;把着那口刀,一向奔回紫石街来;叫土兵开了门,将两颗人头扶养在灵前;把那碗冷酒浇奠了,有挥泪道:“哥哥灵魂不远,早升天界!兄弟与你报仇,杀了奸夫和淫妇,本日就行烧化。”便叫土兵楼上请高邻下来,把那婆子押在前面。

火家听了,自来武大师入殓。停丧安灵已罢,回报何九叔道:“他家大娘子说道:‘只三日便出殡,去城外烧化。’”火家各自分钱散了。何九叔对老婆道:“你说这话恰是了;我至期只去偷骨殖便了。”

武松请到四家邻舍并王婆,和嫂嫂共是六人。武松掇条凳子,却坐在横头,便叫土兵把前後门关了。那後面土兵自来筛酒。武松唱个大喏,说道:“众高邻休怪小人卤莽,胡乱请些个。”众邻舍道:“小人们都未曾与都头洗泥拂尘,现在倒来反扰。”武松笑道:“不成意义,众高邻休得笑话则个。”土兵只顾筛酒。世人怀着鬼胎,正不知怎地。

何九叔内心已猜八九分。量酒人一面筛酒。武松更不开口,且只顾吃酒。何九叔见他不作声,倒捏两把汗,却把些话来撩他。武松也不开言,并不把话来提起。

那何九叔将骨头归到家中,把幅纸都写了年代日期,送丧的人名字,和这银子一处包了,做一个布袋儿盛着,放在房里。

土兵引武松到何九叔门前,武松道:“你自先去。”土兵去了。武松却推开门来,叫声“何九叔在家麽?”

天气渐白了,土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那妇人也下楼来,看着武松道:“叔叔,夜来烦恼?”武松道:“嫂嫂,我哥哥端的甚麽病死了?”那妇人道:“叔叔,却怎地忘了?夜来已对叔叔说了,害心疼病死了。”武松道:“却赎谁的药吃?”那妇人道:“见有药帖在这里。”武松道:“倒是谁买棺材?”那妇人道:“央及隔壁王乾娘去买。”武松道:“谁来扛抬出去?”那妇人道:“是本处团头何九叔。尽是他保持出去。”

只见武松左手拿住嫂嫂,右手指定王婆。四家邻舍,惊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都面面厮觑,不敢作声。武松道:“高邻休怪,不必吃惊。武松虽是个卤莽男人,――便死也不怕!――还免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并不伤犯众位,只烦高邻做个证见。如有一名先走的,武松翻过脸来休怪!教他先吃我五七刀了去,武二便偿他命也无妨!”众邻舍都目瞪口呆,再不敢动。

武松道:“王婆,你隔壁是谁?”王婆道:“他家是卖□□【音“古跺”,字形为“骨出”二字加“食”旁,一种面食】儿的。”张公却好正在屋里,见武松入来,吃了一惊道:“都头没甚话说?”武松道:“家间多扰了街坊,相请吃杯淡酒。”那老儿道:“哎呀!老子未曾有些礼数到都头家,却如何请老子吃酒?”武松道:“不成微敬,便请到家。”老儿吃武松拖了过来,请去姚二郎肩下坐地。

武松回到下处房里,换了衣服鞋袜,戴上个新头巾,锁上了房门,一迳投紫石街来。两边众邻舍瞥见武松回了,都吃一惊。大师捏两把汗,悄悄的说道:“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返来,怎肯干休!必定弄出事来!”

知县见了,问道:“都头告甚麽?”武松告说:“小人亲兄武大被西门庆与嫂通奸,下毒药行刺性命。这两个便是证见。要相公做主则个。”

何九叔把纸钱烧了,就撺掇烧化棺材。王婆和那妇人谢道:“可贵何九叔撺掇,回家一发相谢。”何九叔道:“小人到处只是出热。娘子和乾娘自稳便,斋堂里去相待众邻舍街坊。小人自替你照顾。”使转了这妇人和那婆子,把火夹去,拣两块骨头拿去撒骨池内只一浸,看那骨头酥黑。何九叔保藏了,也来斋堂里和哄了一回。棺木过了,杀火清算骨殖撒在池子里。众邻舍各自分离。

且说武松迳奔到狮子桥下酒楼前,便问酒保道:“西门庆大郎和甚人吃酒?”酒保道:“和一个普通的财主在楼上街边阁儿里吃酒。”

尝言道:“乐极生悲,否极泰来。”工夫敏捷,前後又早四十馀日。却说武松自从领了知县言语监送车仗到东京亲戚处投下了来书,交割了箱笼,街上闲了几日,讨了回书,领一行人取路回阳谷县来。前後往回刚好过了两个月。去时残夏季气,返来三月初头。於路上只觉神思不安,身心恍忽,赶回要见哥哥,且先去县里交纳了回书。知县见了大喜,看罢回书,已知金银宝贝交得明白,赏了武松一锭大银,酒食管待,不必用说。

土兵斟到第四杯酒,前後共吃了七杯酒过,世人却似吃了吕太后一千个筵席!只见武松喝叫土兵:“且清算过了杯盘,少间再吃。”武松抹桌子。众邻舍却待起家。武松把两只手一拦,道:“正要说话。一干高邻在这里,中间那位高邻会写字?”姚二郎便道:“此位胡正卿极写得好。”武松便唱个喏,道:“相烦则个。”便卷起双袖,去衣裳底下飕地只一掣,掣出那口尖刀来;右手四指笼着刀靶,大拇指按住掩心,两只圆彪彪怪眼睁起,道:“诸位高邻在此,小人‘冤各有头,债各有主,’只要众位做个证见!”

武松包了妇人那颗头,一向奔西门庆生药铺前来,看着主管,唱个喏,问道:“大官人在麽?”主管道:“却才出去。”武松道:“借一步闲说一句。”那主管也有些认得武松,不敢不出来。武松一引引到侧首僻静巷内,蓦地翻过脸来道:“你要死倒是要活?”主管慌道:“都头在上,小人又未曾伤犯了都……”武松道:“你要死,休说西门庆去处!你若要活,实对我说西门庆在那边!”主管道:“却才和……和一个了解……去……去狮子桥下大酒楼上吃……”武松听了,回身便走。那主管惊得半晌移脚不动,自去了。

武松道:“既然相公不准所告,且却又理睬。”收了银子和骨殖,再付与何九叔收下了;下厅来到本身房内,叫土兵安排饭食与何九叔同郓哥吃,“留在房里相称一等,我去便来也。”又自带了三两个土兵,离了县衙,将了砚瓦笔墨,就买了三五张纸藏在身边,就叫两个土兵买了个猪首,一只鹅,一只鸡,一担酒,和些果品之类,安排在家里。约莫也是巳牌时候,带了个土兵来到家中。那妇人已知告状不准,放下心不怕他,大着胆看他怎的。

酒已数杯,只见武松揭起衣裳,飕的掣出把尖刀来插在桌子上。量酒的惊得呆了,那边肯近前。看何九叔面色青黄,不敢吐气。武松捋起双袖,握着尖刀,指何九叔道:“小子细致,还晓得‘冤各有头,债各有主’!你休怕惧,只要实说!――对我一一说知哥哥死的原因,便不干与你!我若伤了你,不是豪杰!倘如有半句儿差,我这口刀立定教你身上添三四百个透明的窟笼!闲言不道,你只直说我哥哥死的尸首是怎地模样!”

武松叫过卖造三分饭来,对郓哥道:“兄弟,你虽年纪幼小,倒有养家孝敬之心。却才与你这些银子,且做川资。我有效着你处,事件了毕时,我再与你十四五两银子做本钱。你可备细说与我:你恁地和我哥哥去茶坊里捉奸?”

武松拿着刀,提了两颗人头,再对四家邻舍道:“我又有一句话,对你们高邻说,须去不得!”那四家邻舍叉手拱立,尽道:“都头但说,我世人一听尊命。”武松说出这几句话来,有分教景阳冈豪杰,屈做囚徒;阳谷县都头,变作行者。毕竟武松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化。

说时迟,当时快;武松却用手略按一按,托地已跳在桌子上,把些盏儿碟儿都踢下来。两个唱的行院惊得走不动。阿谁财主官人慌了脚手,也倒了。西门庆见来得凶,便把手虚指一指,早飞起右脚来。武松只顾奔入去,见他脚起,略闪一闪,刚好那一脚正踢中武松右手,那口刀踢将起来,直落下街内心去了。

且说王婆一力撺掇那婆娘当夜伴灵。第二日,请四僧念些经文。第三日早,众火家自来扛抬棺材,也有几家邻舍街坊相送。那妇人带上孝,一起上假哭养家人。来到城外化人场上,便叫举火烧化。只见何九叔手里提着一陌纸钱来参加里。王婆和那妇人访问,道:“九叔,且喜得贵体没事了。”何九叔道:“小人前日买了大郎一扇笼子母炊饼,未曾还得钱,特地把这陌纸来烧与大郎。”王婆道:“九叔如此志诚!”

武松道:“嫂嫂,且住。休哭。我哥哥几时死了?得甚麽症候?吃谁的药?”那妇人一头哭,一头说道:“你哥哥自从你转背一二旬日,猛可的害急心疼起来;病了八九日,求神问卜,甚麽药不吃过,医治不得,死了!撇得我好苦!”

郓哥那小厮也瞧了八分,便说道:“只是一件:我的老爹六十岁没人养赡,我却难相伴你们吃官司耍。”武松道:“好兄弟。”――便去身边取五两来银子。――“你把去与老爹做川资,跟我来发言。”郓哥自内心想道:“这五两银子如何不川资得三五个月?便陪待他吃官司也无妨!”将银子和米把与老儿,便跟了二人出巷口一个饭店楼上来。

再说那妇人归到家中,去□【字形左“木”右“鬲”】子前面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子前点一盏玻璃灯,内里贴些经幡钱垛金银锭采绘之属;每日却自和西门庆在楼上肆意取乐,却不比先前在王婆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现在家中又没人碍眼,肆意停眠整宿。这条街上远近人家无有一人不知此事;却都惊骇西门庆那厮是个刁徒地痞,谁肯来多管。

武松说罢,一双手按住胳膝,两只眼睁得圆彪彪地,看着何九叔。何九叔便去袖子里取出一个袋儿,放在桌子上,道:“都头息怒。这个袋儿便是一个大证见。”

武松听不细心,却待向前来再看时,并没有寒气,亦不见人;自家便一交颠翻在席子上坐地,深思是梦非梦,转头看那土兵时正睡着。武松想道:“哥哥这一死必定不明!……却才正要报我晓得,又被我的神情冲散了他的灵魂!……”放在内心不题,等天明却又理睬。

老婆便道:“我也听得前日有人说道:‘後巷住的乔老儿子郓哥去紫石街帮武大捉奸,闹了茶坊。’恰是这件事了。你却渐渐的拜候他。现在这事有甚难处。只使火家自去殓了,就问他几时出丧。如果停丧在家,待武二返来出殡,这个便没甚麽皂丝麻线。若他便出去安葬了也无妨。如果他便要出去烧化时,必有跷蹊。你光临时,只做去送丧,张人错眼,拿了两块骨头,和这十两银子收着,便是个老迈证见。他若返来不问时,便罢。却不留了西门庆面皮,做一碗饭却不好?”

且说武松到门前揭起帘子,探身入来,见了灵床子,又写“亡夫武大郎之位”七个字,呆了;展开双眼道:“莫不是我目炫了?”叫声“嫂嫂,武二归了。”

武松就灵床子前点起灯烛,铺设酒肴。到两个更次,安排得端方,武松扑翻身便拜,道:“哥哥阴魂不远!你活着时软弱,本日死後,不见清楚!你如果负屈衔冤,被人害了,托梦与我,兄弟替你做主报仇!”把酒浇奠了,烧化冥用纸钱,便放声大哭,哭得那两边邻舍无不凄惶。那妇人也在内里假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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