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回 燕青秋林渡射 宋江东京城献俘

且说水军头领特地来请智囊吴用商讨事件。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智囊说道："朝廷失期，奸臣弄权，闭塞贤路。俺哥哥破了大辽，灭田虎，现在又平了王庆，只得个“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赏我等世人。现在倒出榜文，来禁约我等，不准入城。我想那伙奸臣，垂垂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今请智囊自做个主张；若和哥哥筹议，决然不肯。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夺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

话休絮繁，再说宋江于奉诏讨方腊的次日，于内府关到犒赏缎疋银两，分表诸将，给散全军头子，便就起送金大坚，皇甫端去御前听用。宋江一面调拨战船先行，着令水军头领清算篙橹帆船，撑驾望大江进发，传令与马军头领，清算弓、箭、刀、衣袍、铠甲；水陆并进，船骑同业，清算启程。只见蔡太师差府干到营，讨取"圣手墨客"萧让，要他代笔。次日，王都尉自来问宋江求要"铁叫子"乐和，闻此人善能歌颂，要他府里使令。宋江只得依允，随即又望送了二人去讫。宋江自此去了五个弟兄，心中好生郁郁不乐。当与卢俊义计议定了，号令诸军，筹办出师。

宋江传闻，惨淡不乐，因二人坚意要去，非常挽留不住，宋江只得允放。乃置酒饯别。公孙胜在傍只不作声。乔道清，马灵拜辞了宋江，公孙胜，又去拜辞了陈安抚。二人飘然去了。厥后乔道清，马灵都到罗真人处，从师学道，以终天年。

去时三十六，返来十八双。

次日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各言处贺节，来往城中，旁观者甚众。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凡是一应出征官员将军头子，许于城外下营屯扎，听候调遣；非奉下属明文呼喊，不准私行入城！如违，定依军令拟罪实施。"差人榜，迳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有人看了，迳来报知宋江。宋江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烦躁，尽有反心，只碍宋江一个。

却说这江南边腊造反已久，积渐而成，不想弄到许大奇迹。此人原是歙州山中樵夫，因去溪边净手，水中照见本身头戴平天冠，身穿衮龙袍，以此向人说自家有天子福分。因朱献在吴中徵取花石纲，百姓大怨，大家思乱，方腊乘机造反，就清溪县内帮源洞中，起造宝殿，内苑，宫阙，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宫，设文武职台，省院官僚，内相外将，一应大臣。睦州即今时建德，宋改成严州；歙州即今时婺源，宋改成徽州；这方腊直从这里古到润州，今镇江是也。共该八州二十五县。

吴用道："宋公明兄长，决然不肯。你世人白费了力，箭头不发，努折箭。自古蛇无头而不可，我如何敢自主张？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行得；他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作声不得。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算军情，便道："仁兄平常千自在，百安闲，浩繁弟兄亦皆欢愉。自从受了招安，与国度着力，为国度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兄弟们都有怨心。"

宋江在顿时与卢俊义笑道："这胡敲反比着我和你，空有冲天的本领，无人提挈，何能振响。"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据我等胸中学问，不在古今名将之下；如无本领，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道："贤弟差矣！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勾天子重用，为人不成忘本！"卢俊义自发讲错，不敢回话。

却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计事，正说江南边腊作耗，占有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如此作反，自霸称尊，目今迟早兵犯扬州。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都督征进，未见次第。"宿太尉越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刘都督，再差征西得胜宋前锋，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可去除，必干大功。"天子闻奏大喜，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圣旨。当下张招讨从耿二参谋，亦行保奏，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前部前锋。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前锋，卢前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当日法司奉旨会官，写了犯由牌，翻开囚车，取出王庆，判了"剐"字，拥到市曹。看的人压肩叠背，也有唾骂的，也有嗟叹的。那王庆的父王砉及前妻丈人等诸亲家属，已于王庆初反时收捕，诛夷殆尽。本日只要王庆一个，簇拥在刀剑林中。两声破鼓响，一棒碎锣鸣，刀排白雪，纛展乌云。刽子手叫起恶杀都来，刚好中午三刻，将王庆押到十字路头，读罢犯由，如法凌迟正法。看的人都道：

当时羞杀秦长脚，身在南朝心在金。

宋江禀道："远因省院出榜，凡是出征官军，非奉呼喊，不敢私行入城。本日小将私步至此，上告恩相。听的江南边腊造反，占有州郡，擅改年号，侵至润州，迟早渡江，来打扬州。宋江等人马久闲，在此屯扎不宜。某等甘心部领兵马，前去征。尽忠报国，望恩相于天子前提奏则个！"宿太尉听了大喜道："将军之言，正合吾意。下官当以一力保奏。将军请回，来早宿某具本奏闻，天子必当重用。"宋江辞了太尉，自回营寨，与众兄弟说知。

众将见宋江面带忧容，心闷不乐，都来贺节。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宋江低首不语。吴用问道："兄长本日朝贺天子返来，何故愁闷？"宋江叹口气道："想我生来八字陋劣，运气蹇滞。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很多劳苦，本日扳连众兄弟无功，是以愁闷。"吴用答道："兄长既知造化未通，何故不乐？万事分有，不必多忧。""黑旋风"李逵道："哥哥，好没深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一个的气，却本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欢愉！"宋江大喝道："这黑禽兽又来无礼！现在做了国度臣子，都是朝廷良臣。你这不免得事理，反心尚兀自未除！"李逵又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哩！"世人都笑，且捧酒与宋江添寿。是日只饮到二更，各自散了。

谁向西周怀好音，公明忠义不移心。

再说宋江世人，受恩回营，次日，只见公孙胜直至行营中军帐内，与宋江等世人，打了顿首，便禀宋江道："向日本师罗真人叮嘱小道，令送兄长还京以后，便回山中。本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就今拜别仁兄，告别众位，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宋江见公孙胜提及媒介，不敢翻悔，潸然泪下，便对公孙胜道："我想昔日弟兄相聚，如花始开；本日弟兄别离，如花寥落。吾虽不敢负汝媒介，心中岂忍别离？"公孙胜道："如果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只得曲允。"宋江再四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筵上举杯，众皆感喟，大家泪，各以金帛相赆。公孙胜推却不受，众兄弟只顾打拴在包里。次日，众皆相别。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上包里，打个顿首，望北登程去了。宋江连日思忆，泪如雨下，郁郁不乐。

"黑旋风"听了，路见不平，便要去打。燕青务死抱住，李逵睁着双眼，要和他打的意义。那男人便道："俺自和他有帐讨钱，干你甚事？本日要跟张招讨下江南出征去，你他惹我。到那边去也是死，要打便和你打，死在这里，也得一口好棺材。"李逵道："倒是甚么下江南？未曾听的点兵调将。"燕青且劝开了闹，两个挽着，转出串道，离了冷巷，见一个小小茶肆，两个入去内里，寻副座头，坐了茶。对席有个老者，便请会茶，闲口论闲话。燕青道："叨教老丈：却巷口一个军汉打，他说道要跟张招讨下江南，迟早要去出征，叨教端的那边去出征？"那白叟道："客人本来不知。现在江南草寇方腊反了，占了八州二十五县，从睦州起，直至润州，自号为一国，迟早来打扬州。是以朝廷已差下张招讨，刘都督去捕。"

两个回到营寨，升帐而坐，当时会合诸将，除女将琼英因有身抱病，留下东京，着叶清佳耦奉侍，请医调节外，其他将佐尽教清算鞍马衣甲，筹办起家，征讨方腊。厥后琼英病痊，弥月，中产下一个面方耳大的儿子，取名叫做张节。次后闻得丈夫被贼将厉天闺杀死于独松关，琼英哀恸昏绝，随即同叶清佳耦，亲身到独松关，扶柩到张清故里彰德府安葬。叶清又因病故，琼英同安氏老妪，死守孤儿。张节长大，跟吴珍大败金兀术于和尚原，杀得兀术亟须髯而遁。是以张节得封官爵，归野生母，以终天年，奏请表扬其母贞节。此是琼英等贞节孝义的成果。

宋江道："为军的人，学射弓箭，是本领的事。射的亲是你能处。我想宾鸿避寒，离了天山，衔芦过关，趁江南地，求食稻梁，初春方回。此宾鸿仁义之禽，或数十，或三五十只，递相谦让，尊者在前，卑者在后，挨次而飞，不越群伴；遇晚宿歇，亦有当更之报。且雄失其雌，雌失其雄，至死不配。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空中遥见死，尽有哀鸣之意，失伴孙，并无侵犯，此为仁也；一失雌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顺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预避鹰雕，衔芦过关，此为智也；秋南春北，不越而来，此为信也。此禽五常足备之物，岂忍害之。天上一群鸿相呼而过，正如我等弟兄普通。你却射了那数只，比俺兄弟中失了几个，世民气内如何？兄弟此后不成害此礼义之禽。"燕青冷静无语，悔罪不及。宋江有感于心，在顿时口占诗一首：

陈安抚招安账济淮西诸郡军民已毕。那淮西乃淮渎之西，是以，宋人叫宛州，南丰等处是淮西。陈安抚传令，教前锋头子，清算朝京。军令传下，宋江一面先发中军军马，护送陈安抚，侯参谋，罗武谕起行，一面着令水军头领，乘驾船只，从水路先回东京，驻扎听调。宋江教萧让撰文，金大坚镌石勒碑，以记其事，立石于南丰城东龙门山下，至今古迹尚存。降将胡俊，胡显置酒钱别宋前锋。厥后宋江入朝，将胡俊，胡显反邪归正，招降二将之功，奏过天子，特授胡俊，胡显为东川水军团练之职，此是后话。

是日，天子特命省院等官计议册封。太师蔡京，枢密童贯商讨奏道："目今天下尚未静平，不成升迁。且加宋江为"保义郎"，带御东西，正受"皇城使"；副前锋卢俊义加为"宣武郎"，带御东西，行宫"团练使"；吴用等三十四员，加封为"正将军"；朱武等七十二员，加封为"偏将军"；支给金银，犒赏三甲士等。"天子准奏，仍愁与省院众官，加册封禄，与宋江等支给犒赏，宋江等就于文德殿顿首谢恩。天子命光禄封大设御宴，钦赏宋江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匹；卢俊义以下，犒赏有差：尽于内府关支。宋江与众将谢恩已罢，尽出宫禁，都到西华门外，上马回营。一行众将，出的城来，直至行营安息，听候朝廷委用。

却说戴宗先将申文到荆南，报呈陈安抚，陈安抚也写了表文，一同上达。戴宗到东京，将书札送达宿太尉，并送礼品。宿太尉将表进呈御览。徽宗天子龙颜大喜，立即降下圣旨，行到淮西，将反贼王庆，解赴东京，候旨处决，其他擒下伪妃，伪官等众从贼，都就淮西市曹处斩袅示实施。

当下监斩官将王庆处决了当，枭首实施，不在话下。

话不絮繁，却说陈安抚宋前锋标录李俊，胡俊，琼英，孙安功次，出榜去各处招安，以安百姓。八十六州县，复见天日，复为良民，其他侍从贼徒不伤人者，拨还财产，复为乡民。西京守将乔道清，马灵，已有新官到任，次第都到南丰。各州县正佐贰官，连续都到。李俊，二张，三阮，二童，已将州务交代，尽到南丰相叙。陈安抚，众官，及宋江以下一百单八个头领，及河北降将，都在南丰设承平宴，道贺众将官僚，赏劳全军将佐。

楚天空旷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草枯沙净，程度天远。写不成书，只寄的相思一点。暮日空濠，晓烟古堑，诉不尽很多哀怨。拣尽芦花无处宿，叹何时玉关重见。嘹呖忧愁哭泣，恨江渚难沉沦。请观他春昼返来，画梁双燕。

纵横千万里，谈笑却回籍。

当下宋江将兵马分作五起进发，不日起行，军士除留下各州县镇守外，其间亦有乞归田里者。当今兵马共十余万，离了南丰，取路望东京来。军有规律，所过处所，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价拜送。于路行了数日，到一个去处，地名秋林渡。那秋林渡在宛州部属内乡县秋林山之南。那山泉石美人，宋江在顿时遥看山景，仰观天上，见空中数行塞，不依挨次，凹凸乱飞，都有惊鸣之意。宋江见了，心疑捣蛋；又听的前军喝采，令人去问启事，飞马回报，本来是"荡子"燕青，初学弓箭，向空中射，箭箭不空。却斯须之间，射下十数只鸿，是以诸将惊奇不已。

宋江教公孙胜，乔道清主持醮事，打了七日七夜醮事，超渡阵亡军将，及淮西屈死冤魂。醮事方完，忽报孙安患暴疾，卒于营中。宋江哀悼不已，以礼殡殓，葬于龙门山侧。乔道清因孙安死了，非常痛哭，对宋江说道："孙安与贫道同亲，又与贫道最厚，他为父报仇，因此犯法，陷身于贼，蒙前锋收录他，希冀今后有个成果，不料他中道而死。贫道得蒙前锋收录，亦是他来指迷。本日他死，贫道何故为情。乔某蒙二位前锋厚恩，铭心镂骨，终难补报。愿乞骸骨归郊野，以延残喘。"马灵见乔道清要去，也来拜辞宋江："哀告前锋允放马某与乔法师同往。"

淮西百姓，遭王庆残暴，惟留兵饷多少，计户给散，以赡穷民。其阵亡有功降将，俱从厚赠荫。淮西各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推补到差交代。各州官多有先行被贼主谋，今后归正者，都着陈别离事情轻重，便宜处罚。其征讨有功正偏将佐，俱俟还京之日，论功升赏。愁命一下，戴宗先来报知。那陈安抚等，已都到南丰城中了。当时胡俊已是招降了兄弟胡显，将东川军民，版籍，户口，及赋税，册籍，前来献纳听罪。那安德州贼人，望风归降。云安，东川，安德三处，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皆李俊之功。王庆占有的八郡八十六州县，都光复了。

次日都打扮做客人，服侍燕青，同入城去。不期乐和惊骇李逵，潜与时迁先入城去了。燕青脱不开，只得和李逵入城看灯，不敢从陈桥门入去，大宽转却从封丘门入城。两个手挽着，正投桑家瓦来。来到瓦子前，听的北里内锣响，李逵定要入去，燕青只得和他挨在人丛里，听的上面说平话，正说《山国志》，说到关云长刮骨疗毒。当时有云长左臂中箭，箭毒入骨。医人华陀道："若要此疾毒消，可立一桐柱，上置铁环，将臂膊穿将畴昔，用索拴牢，割开皮肉，去骨三分，除却箭毒，却用油线缝拢，外用敷药贴了，内用长托之剂，不过半月，能够平复如初；是以极难医治。"

宋江听罢，失惊："莫不谁在你行说甚来？"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前人云：“富与朱紫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观形察色，见貌知情。"宋江道："智囊，如果弟兄们但有异心，我当死于地府，忠心不改！"次日夙起，会合诸将，商讨军机，大小人等都到帐前，宋江开话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大罪，托赖你众弟兄搀扶，尊我为头，本日得为臣子。自古道："成人不安闲，安闲不成人。"固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汝诸将士，无端不得入城。我等山间林下，卤莽军汉极多；倘或因此惹事，必定以法定罪，却又坏了申明。现在不准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世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世人听了宋江之言，俱各垂泪设誓而散。有诗为证：

宋江，卢俊义两个在顿时欢乐，并马而行。出的城来，只见贩子上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宋江见了，却不识的，使军士唤那男人问道："此是何物？"那男人答道："此是胡敲也。用手牵动，天然有声。"宋江乃作诗一首：

自戴宗从东京回到南丰十余日，天使捧圣旨，驰驿到来。陈安抚与各官接了圣旨，一一推行。次早，天使还京；陈令监中取出段氏，李助，及一行背叛从贼，判了斩字，推出南丰市曹处斩，将首级各门枭示讫。段三娘从小不循闺训，自家择配，做下迷天大罪，现在身首异处，又扳连了多少家属，其父段太公先死于房盗窟。

且说先是陈安抚并侯参谋中甲士马入城，已将宋江等功绩，奏闻天子，报说宋前锋等诸将兵马，班师回京，已到关外。陈安抚前来启奏，说宋江等诸将交战劳苦之事，天子闻奏，大加奖饰。陈，侯蒙，罗戬各封升官爵。钦赏银两缎疋，传下圣旨，命黄门侍郎，宣宋江等面君朝见，都教披挂入城。有诗为证：

那八州：歙州，睦州，杭州，姑苏，常州，湖州，宣州，润州。那二十五县：都是这八州管下。此时嘉兴，松江，崇德，海宁，皆是县治。

燕青，李逵听了这话，仓猝还了茶钱，离了冷巷，迳奔出城，回到营中，来见智囊吴学究，报知此事。吴用见说，心中大喜，来对宋前锋说知江南边腊造反，朝廷已遣张招讨领兵。宋江听了道："我等诸将军马，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令人去奉告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甘心起兵，前去征进。"当时会合诸将商讨，尽皆欢乐。次日，宋江换了些衣服，带领燕青，自来讲此一事。迳入城中，直至大尉府前上马。正值太尉在府，令人传报，太尉闻知，忙教请进。宋江来到堂上，再拜起居。宿太尉道："将军何事，换衣而来？"

空有很多雄力量，无人提挈谩徒劳。

宋江写毕，递与吴用，公孙胜看。词中之意，甚有哀思忧戚之思，宋江心中，郁郁不乐。当夜吴用等，设酒备肴，尽醉方休。次日天明，俱各上马，望南而行。路上路程，正值暮冬，风景苦楚。宋江于路，此心终有所感。不则一日，回到京师，屯驻军马于陈桥驿，听候圣旨。

话说当下宋江问降将胡俊有何战略去取东川，安德两处城池。胡俊道："东川城中守将，是小将的兄弟胡显。小将蒙李将军不杀之恩，愿往东川招兄弟胡显来降。剩下安德孤城，亦将不战而自降矣。"宋江大喜，仍令李俊同去。一面调遣将士，提兵分头去招安所属未复州县；一面差戴宗表，申奏朝廷，请旨决计；并领文申呈陈安抚，及上宿太尉书札。宋江令将士到王庆宫中，搜掳了金珠金饰，珍宝财宝，将犯禁的龙楼凤阁，翠屋珠轩，及犯禁器仗衣服，尽行烧毁；又差人到云安，教张横等将犯禁行宫器仗等项，亦皆烧毁。

宋江吟诗罢，不觉本身心中惨痛，睹物伤情。当晚屯兵于秋林渡口。宋江在帐中，因复感慨燕青射之事，心中迷惑，叫取过纸笔，作词一首：

一声低了一声高，宏亮声音透碧霄。

此是恶人表率，到底骈首戕身。

宋江教唤燕青来。只见燕青弯弓插箭，即飞马而来，背后顿时捎带死数只，来见宋江，上马离鞍，立在一边。宋公明问道："恰你射来？"燕青答道："小弟初学弓箭，见空中一群过，偶尔射之，不想箭箭皆中。"

宋江诸将，自此以后，无事也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且说宋江营内"荡子"燕青，自与乐和商讨："如为东京点放花灯火戏，庆赏丰年，今上天子，与民同乐。我两个改换些衣服，潜地入城，看了便回。"只见有人说道："你们看灯，也带挈我则个！"燕青瞥见，倒是"黑旋风"李逵。李逵道："你们瞒看我，筹议看灯，我已听了多时。"燕青道："和你去不打紧；只你性子不好，需求惹出事来。当今省院出榜，禁治我们，不准入城。倘若和你入城去看灯，惹出事端，正中了他省院之计。"李逵道："我今番再不惹事便了，都依着你行！"燕青道："明日换了衣巾，都打扮做客人类似，和你入城去。"李逵大喜。

山岭崎岖水眇茫，横空阵两三行。

时下又值正旦节附近，诸官筹办朝贺。蔡太师恐宋江人等都来朝贺，天子见之，必当重用；随即奏闻天子，降下圣旨，令人当住，只教宋江，卢俊义两个有职职员，随班朝贺，其他出征官员，俱系白身，恐有惊御，尽皆免礼。是日正旦，百官朝贺，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服侍早朝，随班施礼。是日驾坐紫宸殿受朝，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于两班侍下，不待上殿。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来往称觞献寿，自天明直至午牌，方始得沾谢恩御酒。百官朝散，天子驾起。宋江，卢俊义接着内卸了公服啐头，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吴用等着接。

且说宋江等众将一百八人，禀承圣旨，本身披挂。戎装革带，顶盔挂甲，身穿锦袄，悬带金银牌面，从东华门而入，都至文德殿朝见天子，拜舞起居，山呼万岁。皇上看了宋江等众将豪杰，尽是锦袍金带，唯有吴用，公孙胜，鲁智深，武松身着本身服色，天子圣意大喜，乃曰："寡人多知卿等征进劳苦，寇用心，诽谤者多，寡人甚为忧戚。"宋江再拜奏道："托圣上洪福齐天，臣等众将虽有金伤，俱各无事。今首恶授首，淮西安定，实陛下威德而至，臣等何劳之有。"再拜称谢奏道："臣等奉旨，将王庆献俘阙下，候旨决计。"天子降旨："着法司会官，将王庆凌迟处决。"宋江将萧嘉穗用奇计光复城池，保全生灵，有功不伐，超然高举。天子称奖道："皆卿等虔诚打动！"命省院官访取萧嘉穗赴京握用。宋江叩首称谢。那些省院官，阿谁肯替朝廷着力，拜候贤能？此是后话。

拜舞已毕，天子降愁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前锋，封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前锋；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骑，彩缎二十五表里；其他正偏将佐，各赐缎疋银两，待有功次，照名升赏，加受官爵；全军头子，给赐银两：都就于外务府关支，定限目下出师起行。宋江，卢俊义领了圣旨，就辞了天子。皇上乃曰："卿等数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留此二人，驾前听用。"宋江，卢俊义承旨，再拜谢恩，出内上马回营。

关公大笑道："大丈夫死生不惧，何况只手？不消铜柱铁环，只此便割何妨！"随即叫取棋盘，与客弈棋，伸起左臂，命华陀刮骨取毒，面不改色，对客谈笑自如。正说到这里，李逵在人丛中高叫道："这个恰是好男人！"世人失惊，都看李逵，燕青仓猝拦道："李大哥，你怎地好村！北里瓦舍，如何使得大惊小怪这等□！"李逵道："说到这里，不由人喝采！"燕青拖了李逵便走。两个离了桑家瓦，转过串道，只见一个男人飞砖掷瓦，去打一户人家。那人家道："清平天下，荡荡干坤，散了二次，不肯还钱，倒置打我屋里。"

若非犯着十恶，如何受此极刑？

俄然失却双飞伴，月冷风清也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