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2)

面如红玉，须似皂绒。仿佛有一丈身材，纵横有千斤力量。黄巾侧畔，金环日耀喷霞光；绣袄中间，铁甲霜铺吞月影。常在坛前护法，每来世上降魔。

三人就着衣亭上，清算衣服，从廊下入来，径投殿后松鹤轩里去。两个孺子，瞥见公孙胜领人入来，报知罗真人。传法旨，教请三人入来。当下公孙胜引着戴宗、李逵到松鹤轩内，正值真人朝真才罢，坐在云床上。公孙胜向前施礼起居，躬身侍立。戴宗、李逵看那罗真人时，端的有神游八极之表。但见：

阿谁黄巾力士上告：“我师有何法旨？”罗真人道：“先差你押去蓟州的那人，罪业已满。你还去蓟州牢里取他返来，速去速回。”力士声喏去了。约有半个时候，从虚空里把李逵撇将下来。

当日正值府尹马士弘坐衙，厅前立着很多公吏人等，瞥见半天里落下一个黑大汉来，众皆吃惊。马知府见了，叫道：“且拿这厮过来！”当下十数个牢子狱卒，把李逵驱至当前。马府尹喝道：“你这厮是那边妖人？如何从半天里吊将下来？”李逵吃跌得头破额裂，半晌说不出话来。马知府道：“必定是个妖人，教去取些法物来。”牢子节级将李逵捆翻，驱下厅前草地里，一个虞候，掇一盆狗血，没头一淋；又一个提一桶尿粪来，望李逵头上直浇到脚底下。李逵口里、耳朵里都是尿屎。李逵叫道：“我不是妖人，我是跟罗真人的伴当。”本来蓟州人都晓得罗真人是个现世的活神仙，是以不肯动手伤他，再驱李逵到厅前，早有吏人禀道：“这蓟州罗真人，是天下驰名的得道活神仙。如果他的从者，不成加刑。”马府尹笑道：“我读千卷之书，每闻今古之事，未见神仙有如此门徒，即系妖人。牢子，与我加力打那厮！”世人只得拿翻李逵，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马知府喝道：“你那厮快招了妖人，便不打你。”李逵只得招做“妖人李二”。取一面大枷钉了，押下大牢里去。李逵来到死囚狱里，说道：“我是直日神将，如何枷了我？好歹教你这蓟州一城人都死。”那押牢节级、禁子，都知罗真品德德狷介，谁不钦服，都来问李逵：“你端的是甚么人？”李逵道：“我是罗真人亲随直日神将，因一时有失，恶了真人，把我撇在其间，教我受此磨难，三两日必来取我。你们若不把些酒食来将息我时，我教你们世人百口都死。”那节级、牢子见了他说，倒都怕他，只得买酒买肉请他吃。李逵见他们惊骇，越说刮风话来。牢里世人越怕了，又将热水来与他沐浴了，换些洁净衣裳。李逵道：“若还缺了我酒食，我便飞了去，教你们刻苦。”牢里禁子只得倒陪告他。李逵陷在蓟州牢里不提。

星冠攒玉叶，鹤氅缕金霞。长髯广颊，修行到无漏之天；碧眼方瞳，服食造长生之境。每啖安期之枣，曾尝方朔之桃。气满丹田，端的绿筋紫脑；名登玄箓，定知苍肾青肝。恰是半夜步月鸾声远，万里乘云鹤背高。

公孙胜只得引了二人，离了松鹤轩，连晚下山来。李逵问道：“那老仙先生说甚么？”戴宗道：“你偏不听得？”李逵道：“便是不免得这般鸟则声。”戴宗道：“便是他的师父说玄门他休去。”李逵听了，叫起来道：“教我两个走了很多路程，千难万难寻见了，却放出这个屁来。莫要引老爷性发，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一只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贼道倒直撞下山去。”戴宗瞅着道：“你又要钉住了脚？”李逵道：“不敢，不敢！我自这般说一声儿耍。”

罗真人叫一声：“力士安在？”就鹤轩前起一阵风。风过处，一尊黄巾力士呈现。但见：

戴宗便来喝道：“铁牛，如何吓倒老母！”戴宗赶紧扶起。李逵撇了大斧，便唱个喏道：“阿哥休怪。不恁地，你不肯出来。”公孙胜先扶娘入去了，却出来拜请戴宗、李逵，邀进一间净室坐下，问道：“亏二位寻获得此。”戴宗道：“自从师父下山以后，小可先来蓟州寻了一遍，并无探听处，只纠合得一伙弟兄上山。今次宋公明哥哥因去高唐州救柴大官人，致被知府高廉两三阵用妖法赢了，无计何如，只得叫小可和李逵来寻请足下。绕遍蓟州，并无寻处。偶身分面店中，得个其间老丈指引到此。却见村姑说足下在家烧炼丹药，老母只是推却，是以使李逵激出师父来。这个太莽了些，望乞恕罪。哥哥在高唐州界上，度日如年。请师父便可路程，以见始终成全大义之美。”公孙胜道：“贫道幼年飘零江湖，多与豪杰们相聚。自从梁山泊别离回籍，非是昧心：一者母亲大哥，无人奉侍；二乃本师罗真人留在屋前，恐怕有人寻来，故改名清道人，埋没在此。”戴宗道：“今者宋公明正在危急之际，师父慈悲，只得去走一遭。”公孙胜道：“干碍老母无人养赡，本师罗真人如何肯放。实在去不得了。”戴宗再拜恳告，公孙胜扶起戴宗，说道：“再容商讨。”公孙胜留戴宗、李逵在净室里坐定，安排些素酒素食相待。

李逵当时摸了两把板斧，悄悄地开了房门，乘着星月明朗，一步步摸上山来。到得紫虚观前，却见两扇大门关了，中间篱墙苦不甚高。李逵腾地跳将畴昔，开了大门，一步步摸入内里来。直至松鹤轩前，只听隔窗有人看诵玉枢宝经之声。李逵爬上来，舐破窗纸张时，见罗真人单独一个坐在云床上。面前桌儿上烧着一炉好香，点着两枝画烛，朗朗读经。李逵道：“这贼道却不是当死！”一踅踅过门边来，把手只一推，呀的两扇亮槅齐开。李逵抢将入去，提起斧头，便望罗真人脑门上劈将下来，砍倒在云床上，流出白血来。李逵看了，笑道：“目睹的这贼道是童男人身，保养得元阳真气，未曾走泄，正没半点的红。”李逵再细心看时，连那道冠儿劈做两半，一颗头直砍到项下。李逵道：“今番且除了一害，不烦恼公孙胜不去。”便回身出了松鹤轩，从侧首廊下奔将出来，只见一个青衣孺子拦住李逵，喝道：“你杀了我本师，待走那边去！”李逵道：“你这个小贼道，也吃我一斧！”手起斧落，把头早砍下台基边去。二人都被李逵砍了，李逵笑道：“只好撒开。”径取路出了观门，飞也似奔下山来。到得公孙胜家里，闪入来，闭上了门，净室里听戴宗时，兀自未觉，李逵仍然原又去睡了。直到天明，公孙胜起来安排早餐，相待两个吃了。戴宗道：“再请先生同引我二人上山，恳告真人。”李逵听了，悄悄地嘲笑。三个依原旧路，再上山来。入到紫虚观里松鹤轩中，见两个孺子。公孙胜问道：“真人安在？”孺子答道：“真人坐在云床上养性。”李逵传闻，吃了一惊，把舌头伸将出来，半日缩不入去。三个揭起帘子入来看时，见罗真人坐在云床上中间。李逵悄悄想道：“昨夜莫非是错杀了？”罗真人便道：“汝等三人又来何干？”戴宗道：“特来哀告我师慈悲，救取世人免难。”罗真人道：“这黑大汉是谁？”戴宗答道：“是小可义弟，姓李，名逵。”真人笑道：“本待不教公孙胜去，看他的面上，教他去走一遭。”戴宗拜谢，李逵自悄悄深思道：“那厮晓得我要杀他，却又鸟说！”

且说罗真人把上项的事，一一说与戴宗。戴宗只是苦苦哀告，求救李逵。罗真人留住戴宗在观里宿歇，动问盗窟里事件。戴宗诉说晁天王、宋公明仗义疏财，专只替天行道，誓不侵害忠臣义士，孝子贤孙，义夫节妇，很多好处。罗真人听罢甚喜。一住五日，戴宗每日叩首礼拜，哀告真人，乞救李逵。罗真人道：“这等人只可驱除了，休带归去。”戴宗告道：“真人不知，李逵虽是笨拙，不省理法，也有些小好处：第一，朴重，分毫不肯苟取于人；第二，不会阿谄于人，虽死，其忠不改；第三，并无淫欲邪心，贪财背义，敢勇抢先，是以宋公明甚是爱他。不争没了这小我归去，教小可难见兄长宋公明之面。”罗真人笑道：“贫道已知此人是上界天杀星之数。为是下土众生功课太重，故罚他下来殛毙。吾亦安肯逆天，坏了此人。只是磨他一会，我叫取来还你。”戴宗拜谢。

公孙胜便起家引了戴宗、李逵，离了家里，取路上二仙山来。此时已是秋残冬初时分，日短夜长，轻易得晚，来到半山腰，却早红轮西坠。松阴内里一条巷子，直到罗真人观前，见有朱红牌额，上写三个金字，书着“紫虚观”。三人来到观前，看那二仙山时，公然是好座瑶池。但见：

戴宗当下见了，仓猝下拜。李逵尽管着眼看。罗真人问公孙胜道：“此二位何来？”公孙胜道：“便是昔日弟子曾告我师，山东义友是也。今为高唐州知府高廉显逞异术，有兄宋江特令二弟来此，呼喊弟子。未敢擅便，故来禀问我师。”罗真人道：“吾弟子既脱火坑，学炼长生，何得再慕此境？”戴宗再拜道：“容乞暂请公孙先生下山，破了高廉，便归还山。”罗真人道：“二位不知，此非削发人闲管之事。汝等自下山去商讨。”

三个再到公孙胜家里，当夜安排些晚餐吃了。公孙胜道：“且权宿一宵，明日再去恳告本师。若肯时，便去。”戴宗至夜叫了安设，两个清算行李，都来净室里睡了。两个睡到五更左边，李逵悄悄地爬将起来。听得戴宗的睡着，本身深思道：“却不是干鸟气么？你原是盗窟里人，却来问甚么鸟师父！明朝那厮又不肯，却不误了哥哥的大事？我忍不得了，只是杀了阿谁老贼道，教他没问处，只得和我去。”

只见罗真人道：“我教你三人片时便到高唐州如何？”三人谢了。戴宗深思：“这罗真人又强似我的神行法。”真人唤道童取三个手帕来。戴宗道：“上告我师：倒是怎生教我们便能够到高唐州？”罗真人便起家道：“都跟我来。”三小我随出观门外石岩上来。先取一个红手帕，铺在石上道：“吾弟子可登。”公孙胜双脚在上面，罗真人把袖一拂，喝声道：“起！”那手帕化作一片红云，载了公孙胜，冉冉腾空便起，离山约有二十余丈。罗真人喝声：“住！”那片红云不动。却铺下一个青手帕，教戴宗踏上。喝声：“起！”那手帕却化作一片青云，载了戴宗，起在半空里去了。那两片青红二云，如芦席大，起在天上转，李逵看得呆了。罗真人却把一个赤手帕铺在石上，唤李逵踏上。李逵笑道：“你不是耍，若跌下来，好个大疙瘩。”罗真人道：“你见二人么？”李逵立在手帕上，罗真人说一声“起！”那手帕化做一片白云，飞将起去。李逵叫道：“阿呀！我的不稳，放我下来。”罗真人把右手一招，那青红二云平平坠将下来。戴宗拜谢，侍立在面前，公孙胜侍立在左手。李逵在上面叫道：“我也要撒尿撒屎，你不着我下来，我劈脸便撒下来也！”罗真人问道：“我等自是削发人，未曾恼犯了你，你因何夜来越墙而过，入来把斧劈我？如果我无品德，已被杀了，又杀了我一个道童。”李逵道：“不是我，你敢错认了？”罗真人笑道：“固然只是砍了我两个葫芦，其心不善，且教你吃些磨难。”把手一招喝声：“去！”一阵恶风，把李逵吹入云端里。只见两个黄巾力士，押着李逵，耳边只听得风雨之声，不觉径到蓟州地界，唬得魂不着体，手脚摇战。忽听得刮剌剌地响一声，却从蓟州府厅屋上骨碌碌滚将下来。

青松郁郁，翠柏森森。一群白鹤听经，数个青衣碾药。青梧翠竹，洞门深锁碧窗寒；白雪黄芽，石室云封丹灶暖。野鹿衔花穿径去，山猿擎果度岩来。时闻羽士谈经，每见仙翁论法。虚皇坛畔，天风吹下步虚声；礼斗殿中，鸾背忽来环珮韵。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那边觅蓬莱？

三个吃了一回，戴宗又苦苦哀告道：“如果师父不肯去时，宋公明必被高廉捉了。盗窟大义，今后休矣！”公孙胜道：“且容我去禀问本师真人，若肯答应，便一同去。”戴宗道：“只今便去启问本师。”公孙胜道：“且宽解住一宵，明日早去。”戴宗道：“哥哥在彼一日，如度一年，烦请师父同往一遭。”

戴宗赶紧扶住李逵，问道：“兄弟这两日在那边？”李逵看了罗真人，尽管叩首拜说道：“铁牛不敢了也！”罗真人道：“你从今今后，能够戒性，极力搀扶宋公明，休生歹心。”李逵再拜道：“敢不遵依真人言语！”戴宗道：“你正去那边走了这几日？”李逵道：“自那日一阵风，直刮我去蓟州府里，从厅屋脊上直滚下来，被他府里世人拿住。阿谁马知府道我是妖人，捉翻我捆了，却教牢子狱卒，把狗血和尿屎淋我一头一身，打得我两腿肉烂，把我枷了，下在大牢里去。世人问我是何神从天上落下来？我因说是罗真人的亲随直日神将，因有些不对，罚受此苦，过二三日，必来取我。虽是吃了一顿棍棒，却也诈得些酒食，那厮们惊骇真人，却与我沐浴，换了一身衣裳。方才正在亭内心诈酒肉吃，只见半空里跳下这个黄巾力士，把桎梏开了，喝我闭眼，一似睡梦中，直扶到这里。”公孙胜道：“师父似这般的黄巾力士有一千余员，都是本师真人的伴当。”李逵听了叫道：“活佛，你何不早说，免教我做了这般不是！”只顾下拜。戴宗也再拜恳告道：“小可端的来的多日了，高唐州军马甚急，望乞师父慈悲，放公孙先生同弟子去救哥哥宋公明，破了高廉，便归还山。”罗真人道：“我本不教他去，今为汝大义为重，权教他去走一遭。我有片言，汝当记取。”公孙胜向前跪听真人指教。恰是；满还济世安邦愿，来作乘鸾跨凤人。毕竟罗真人对公孙胜说出甚话来，且听下回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