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吴用智赚玉麒麟 张顺夜闹金沙渡(1)

吴用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贵，知贱。若要问出息，先赐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北都城内小儿约有五六十个，跟着看了笑。却好转到卢员外解库门首，自歌自笑，去了复又返来，小儿们轰动。

本来这燕青是卢俊义家亲信人，也上厅声喏了，做两行立住。李固立在左边，燕青立在右边。

此人是北京土居人氏，自小父母双亡，卢员娘家中养的他大。为见他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卢俊义叫一个妙手匠人，与他刺了这一身遍体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软翠。若赛锦体，由你是谁，都输与他。不则一身好花绣，更兼吹的、弹的、唱的、舞的、拆白道字、顶真续麻，无有不能，无有不会。亦是说的诸路乡谈，省的诸行百艺的市语。更且一身本领，无人比的：拿着一张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野落生，并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间入城，少杀也有百十个虫蚁。若赛锦标社，那边利物，管取都是他的。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头知尾。本身姓燕，排行第一，官名单讳个青字。北都城里人丁顺，都叫他做荡子燕青。曾有一篇沁园春词单道着燕青的好处，但见：

且不说吴用、李逵还寨，却说卢俊义自从算卦以后，寸心如割，坐立不安。也是天罡星合当集会，听了这算命的话，一日耐不得，便叫当直的，去唤众主管商讨事件。少刻都到，那一个为头管家私的主管，姓李，名固。这李固原是东京人，因来北京投奔了解不着，冻倒在卢员外门前。卢俊义救了别性命，养在家中。因见他勤谨，写的算的，教他管顾家间事件。五年以内，直汲引他做了都管。一应里娘家私，都在他身上，部下管着四五十个行财管干，一家内都称他做李都管。当日大小管事之人，都随李固来堂前声喏。

两个就店里打扮入城。吴用戴一顶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白绢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两边头青布履，手里拿一副赛黄金熟铜铃杵。李逵戗几根疏松黄发，绾两枚浑骨丫髻，黑虎躯穿一领粗布短褐袍，飞熊腰勒一条正色短须绦，穿一双蹬山透土靴，担一条过甚木拐棒，挑着个纸招儿，上写着：“讲命谈天，卦金一两。”吴用、李逵两个打扮了，锁上房门，离了店铺，望北都城南门来。行无一里，却早瞥见城门，端的好个北京！但见：

当时吴用向前见礼，卢俊义欠身答礼问道：“先生贵乡那边？贵姓高名？”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算皇极天赋数，知人存亡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卢俊义请入后堂小阁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直的取过白银一两，奉作命金：“烦先生看贱造则个。”吴用道：“请贵庚月日下算。”卢俊义道：“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鄙人大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则个。鄙人本年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桌上，算了一回，拿起算子桌上一拍，大呼一声：“怪哉！”卢俊义失惊问道：“贱造主何休咎？”吴用道：“员外若不见怪，当以直言。”卢俊义道：“正要先生与诱人指路，但说无妨。”吴用道：“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以内，必有血光之灾。家私不能保守，死于刀剑之下。”卢俊义笑道：“先生差矣。卢某生于北京，长在大富之家，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谨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如何能有血光之灾？”吴用改容变色，急取原银付还，起家便走，嗟叹而言：“天下本来都要人恭维谄佞！罢，罢！清楚指与平地路，却把忠告当恶言。小生辞职。”卢俊义道：“先生息怒。媒介特地戏耳，愿听指教。”吴用道：“小生直言，切勿见怪！”卢俊义道：“鄙人专听，愿勿藏匿。”吴用道：“员外贵造，一贯都行好运。但本年时犯岁君，正反目限。目今百日以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成逃也。”卢俊义道：“能够躲避否？”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便回员外道：“只除非去东南边巽地上，一千里以外，方可免此大难。虽有些惊骇，却不伤大抵。”卢俊义道：“如果免的此难，当以厚报。”吴用道：“射中有四句卦歌，小生说与员外，写于壁上，今后应验，方知小生灵处。”卢俊义叫取笔砚来，便去白粉壁上写。吴用口歌四句：“芦花丛里一扁舟，豪杰俄今后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避祸可无忧。”当时卢俊义写罢，吴用清算起算子，作揖便行。卢俊义留道：“先生少坐，过午了去。”吴用答道：“多蒙员外厚意，误了小生卖卦，他日再来拜见。”抽身便起。卢俊义送到门首，李逵拿了拐棒，走出门外。吴学究别了卢俊义，引了李逵，径出城来。回到店中，算还房宿饭钱，清算行李包裹，李逵挑出卦牌，出离店铺，对李逵说道：“大事了也！我们星夜赶回盗窟，安排骗局，筹办构造，驱逐卢俊义，他迟早便来也！”

此时天下各处盗贼生发，各州府县俱有军马守把。惟此北京，是河北第一个去处，更兼又是梁中书统领雄师镇守，如何不摆得整齐？

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困石崇富，八字生来各偶然。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三牙掩口细髯，非常腰细膀阔。带一顶木瓜心攒顶头巾，穿一领银丝纱团领白衫，系一条蜘蛛斑红线压腰，着一双土黄皮油膀夹靴。脑后一对挨兽金环，护项一枚香罗手帕，腰间斜插名流扇，鬓畔常簪四时花。

且说吴用、李逵二人往北京去，行了四五日路程，每日天晚投店安息，黎明打火上路，于路上，吴用被李逵怄的苦。行了几日，赶到北都城外店铺里歇下。当晚李逵去厨下做饭，一拳打的店小二吐血。小二哥来房里奉告吴用道：“你家哑道童忒狠：小人烧火迟了些，就打的小人吐血。”吴用仓猝与他陪话，把十数贯钱与他将息，自抱怨李逵，不在话下。过了一夜，次日天明，起来安排些饭食吃了。吴用唤李逵入房中叮咛道：“你这厮苦死要来，一起上怄死我也！本日入城，不是耍处，你休送了我的性命！”李逵道：“不敢，不敢。”吴用道：“我再和你打个暗号：如果我把头来摇时，你便不成转动。”李逵答允了。

话说这龙华寺和尚说出三绝玉麒麟卢俊义名字与宋江，吴用道：“小生凭三寸不烂之舌，直往北京说卢俊义上山，如探囊取物，手到拈来，只是少一个粗心大胆的伴当，和我同去。”说犹未了，只见黑旋风李逵大声叫道：“智囊哥哥，小弟与你走一遭。”宋江喝道：“兄弟你且住着！如果上风放火，下风杀人，打家劫舍，冲州撞府，合用着你。这是做细作的活动，你性子又不好，去不的。”李逵道：“你们都道我生的丑，嫌我，不要我去。”宋江道：“不是嫌你，现在大名府做公的极多，倘或被人看破，枉送了你的性命。”李逵叫道：“无妨。我定要去走一遭。”吴用道：“你若依的我三件事，便带你去。若依不的，只在寨中坐地。”李逵道：“莫说三件，便是三十件也依你！”吴用道：“第一件，你的酒性如烈火，自本日去，便断了酒，返来你却开；第二件，于路上做道童打扮，跟着我，我但叫你，不要违拗；第三件最难，你从明日为始，并不要说话，只做哑子普通。依的这三件，便带你去。”李逵道：“不吃酒，做道童，却依得；闭着这个嘴不说话，倒是憋杀我！”吴用道：“你若开口，便惹出事来。”李逵道：“也轻易，我只口里衔着一文铜钱便了！”宋江道：“兄弟，你坚执要去，如有疏失，休要怨我。”李逵道：“无妨，无妨。我这两把板斧拿了去，少也砍他娘千百个鸟头才罢。”众头领都笑，那边劝的住。当日忠义堂上做筵席送路。至晚，各自去安息。次日朝晨，吴用清算了一包行李，教李逵打扮做道童，挑担下山。宋江与众头领都在金沙岸送行，再三叮咛吴用谨慎在乎，休教李逵有失。吴用、李逵别了世人下山，宋江等回寨。

城高地险，堑阔濠深。一周回鹿角交集，四下里排叉密布。鼓楼雄浑，缤纷杂彩旗幡；堞道坦平，簇摆刀枪剑戟。赋税浩大，人物繁华。东西院鼓乐喧天，南北店货财满地。千员虎将统层城，百万百姓居上国。

卢俊义开言道：“我夜来算了一命，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非出去东南上一千里以外遁藏。我想东南边有个去处是泰安州，那边有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帝金殿，管天下群众存亡灾厄。我一者去那边烧炷香，消灾灭罪；二者躲过这场灾晦；三者做些买卖，旁观外方景色。李固，你与我觅十辆承平车子，装十辆山东货色，你就清算行李，跟我去走一遭。燕青小乙把守家里，库房钥匙只本日便与李固交割。我三日以内，便要起家。”李固道：“仆人误矣。常言道：‘卖卜卖卦，转回说话。’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只在家中，怕做甚么？”卢俊义道：“我射中必定了，你休逆我。如有灾来，悔却晚矣。”燕青道：“仆人在上，须听小乙愚言：这一条路，去山东泰安州，正打从梁山泊边过。近年泊内，是宋江一伙能人在那边打家劫舍，官兵捕盗，近他不得。仆人要去烧香，等承平了去。休信夜来阿谁算命的胡讲，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装做阴阳人，来煽动仆人。小乙可惜夜来不在家里，若在家时，三言两语，盘倒那先生，倒敢有场好笑。”卢俊义道：“你们不要胡说，那个敢来赚我！梁山泊那伙贼男女，打甚么紧！我观他如同草芥，兀自要去特地捉他，把日前学成技艺，显扬于天下，也算个男人大丈夫！”

卢员外正在解库厅前坐地，看着那一班主管收解。只听得街上喧哄，唤当直的问道：“如何街上热烈？”当直的抨击：“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那个舍的。背面一个跟的道童，且是生的渗濑，走又走的没样范，小的们跟定了笑。”卢俊义道：“既出大言，必有广学。当直的，与我请他来。”当直的仓猝去叫道：“先生，员外有请。”吴用道：“是何人请我？”当直的道：“卢员外相请。”吴用便与道童跟着转来，揭起帘子，入到厅前，教李逵只在鹅项椅上坐定等待。吴用转过前来，见卢员外时，那人生的如何？有满庭芳词为证：

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冽，仪表似天神。惯使一条棍棒，护身龙绝技无伦。都城内家传明净，积祖富朱门。杀场临敌处，冲开万马，扫退千军。更忠肝贯日，壮气凌云。慷慨疏财仗义，论英名播满乾坤。卢员外双名俊义，外号玉麒麟。

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有出人威武，凌云志气，资禀聪明。仪表天然磊落，梁山上端的夸能。伊州古调，唱出绕梁声，公然是艺苑专精，风月丛中第一名。听鼓板喧云，笙声宏亮，畅叙幽情。棍棒整齐，揎拳飞脚，四百军州到处惊。人都羡豪杰魁首，荡子燕青。

且说吴用、李逵两个摇扭捏摆，却好来到城门下，守门的约有四五十军士，簇捧着一个把门的官人在那边坐定。吴用向前见礼，军士问道：“秀才那边来？”吴用答道：“小生姓张，名用。这个道童姓李。江湖上卖卦谋生，今来大郡，与人讲命。”身边取出假文引，教军士看了。世人道：“这个道童的鸟眼，恰象贼普通看人！”李逵听得，正待要发作，吴用仓猝把头来摇，李逵便低了头。吴用向前与把门军士陪话道：“小生一言难尽！这个道童又聋又哑，只要一分蛮力量，倒是家生的孩儿，没何如带他出来。这厮不省人事，望乞恕罪！”辞了便行。李逵跟在背后，脚高步低，望市内心来。吴用手中摇着铃杵，口里念四句标语道：

卢员外看了一遭，便道：“怎生不见我那一小我？”说犹未了，阶前走过一个来。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