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谋坟地阴险产逆 蹈春阳妖艳生奸

制曰：朕以敬天法祖，缵绍洪基，惟赖杰宏股肱，赞勷大业。迩来边庭多儆，鼎祚少宁，尔前锋使宋江等，跋履山川，超越险阻，先成平虏之功，次奏静寇之绩。朕实嘉赖。今特差参谋侯蒙，赍捧圣旨，给赐安抚陈瓘及宋江、卢俊义等金银、袍缎、名马、衣甲、御酒等物，用彰尔功。兹者又因强贼王庆，作敌淮西，倾复我城池，芟荑我群众，虔刘我边疆，荡摇我西京，仍敕陈瓘为安抚，宋江为平西都前锋，卢俊义为平西副前锋，侯蒙为行军参谋。圣旨到日，即统领军马，星驰先救宛州。尔等将士，合力尽忠，功奏荡平，定行封赏。其全军头子，如钦赏未敷，着陈就于河北州县内丰盈库藏中挪撮给赏，造册奏闻。尔其钦哉！特谕。

宣和五年四月日

王庆单独闲耍了一回，向那圃中一颗傍池的垂杨上，将肩胛斜倚着，欲等个了解到来，同去酒坊中吃三杯进城。无移时，只见池北边十来个干办、虞候、伴当、养娘人等，簇着一乘肩舆，肩舆内里，如花似朵的一个幼年女子。那女子要看景色，不消竹帘。那王庆好的是女色，见了这般斑斓的女子，把个灵魂都吊下来。认得那伙干办、虞候，是枢密童贯府中人，。当下王庆远远地跟着肩舆，随了那伙人，来到艮岳。那艮岳在都城东北隅，即道君天子所筑，奇峰怪石，古木珍禽，亭榭池馆，不成胜数。内里朱垣绯户，如禁门普通，有内相禁军看管，等闲人脚指头儿也不敢踅到门前。那簇人歇下轿，养娘扶女子出了轿，径望艮岳门内，袅袅娜娜，妖妖娆娆走出来。那看门禁军内侍，都让开条路，让他走出来了。

上苑花开提柳眠，游人队里杂婵娟。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

王庆看到好处，不觉心头撞鹿，骨软筋麻，好便似雪狮子向火，顷刻间酥了半边。那娇秀在人丛里，睃见王庆的边幅：

一日，王庆五更入衙画卯，干办完了执事，漫步出城南，到玉津圃玩耍。此时是徽宗政和六年，仲春季气，游人如蚁，军马如云，恰是：

凤眼浓眉如画，微须白面红颜。顶平额阔满天仓，七尺身材矫健。善会偷香窃玉，惯的卖俏行奸。凝眸呆想立人前，姣美风骚无穷。

次日，宋江与吴用计议，整点兵马，告别州官，离了威胜，同陈瓘等众，望南进发。所过处所，秋毫无犯。百姓香花灯烛，络绎门路，拜谢宋江等剪除贼寇，我们百姓，得再见天日之恩。

那娇秀一眼睃着王庆风骚，也看上了他。当有干办、虞候，喝开世人，养娘扶娇秀上轿，世人簇拥着，转东过西，却到酸枣门外岳庙里来烧香。王庆又跟从到岳庙里，人隐士海的，挨挤不开，世人见是童枢密处虞候、干办，都让开条路。那娇秀下轿进香，王庆挨踅上前，倒是不能近身，又恐侍从人等叱咤，冒充与庙祝厮熟，帮他点烛烧香，一双眼不住的溜那娇秀，娇秀也把眼来频睃。本来蔡攸的儿子，生来是憨呆的。那娇秀在家，听得几次媒婆传说是真，日夜叫屈痛恨。本日见了王庆风骚姣美，那小鬼头儿春情也动了。当下童府中一个董虞候，早已瞧科，认得排军王庆。董虞候把王庆劈脸一掌打去，喝道：“这个是甚么人家宅眷！你是开封府一个军健，你好大胆，如何也在这里挨挨挤挤。待俺对相公说了，教你这颗驴头，安不牢在颈上！”王庆那敢则声，捧首鼠窜，奔出庙门来，口巽一口唾，叫声道：“啐！我直恁这般呆！癞蛤蟆怎想吃天鹅肉！”当晚忍气吞声，忸捏回家。谁知那娇秀回府，倒是日夜思惟，厚贿侍婢，反去问那董虞候，教他说王庆的详细。侍婢与一个薛婆子熟悉，同他做了马泊六，悄地勾引王庆从后门出去，人不知，鬼不觉，与娇秀勾搭。王庆那厮，喜出望外，整天喝酒。

且说王庆是以事发觉，不敢再进童府去了。一日在家闲坐，此时已是蒲月下旬，气候酷热，王庆掇条板凳，放在天井中乘凉，方起家入屋里去拿扇子，只见那条板凳四脚搬动，从天井中走将入来。王庆喝声道：“奇特！”飞起右脚，向板凳只一脚踢去。王庆叫声道：“阿也苦也！”不踢时，万事皆休，一踢时，立至。恰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毕竟王庆踢这板凳，为何叫苦起来，且听下回分化。

丰资毓秀，那边个金屋堪收？点樱桃小口，横秋水双眸。若不是昨夜睛开新月皎，怎能得目前肠断小梁州。芳芬绰约蕙兰俦，香飘雅丽芙蓉袖，两下里心猿都被月引花钩。

本来那女子是童贯之弟，童贳之女，杨戬的外孙。童贯扶养为己女，许配蔡攸之子，倒是蔡京的孙儿媳妇了，奶名叫做娇秀，年方二八，他禀过童贯，乘天子两日在李师师家文娱，欲到艮岳玩耍。童贯预先叮咛了禁甲士役，是以不敢劝止。那娇秀出来了两个时候，兀是不见出来。王庆那厮，呆呆地在内里守着，肚里饥饿，踅到东街旅店里，买些酒肉，忙忙地吃了六七杯，恐怕那后代去了，连帐也不算，向便袋里摸出一块二钱重的银子，丢与店小二道：“少停便来计帐。”王庆再踅到艮岳前，又停了一回，只见那女子同了养娘，轻移莲步，走出艮岳来，且不上轿，看那艮岳内里的景色。王庆踅上前去看那女子时，端的斑斓。有《混江龙》词为证：

且说侯蒙赍领诏敕及犒赏将士等物，满满的装载三十五车，离了东京，望河北进发。于路无话，不则一日，过了壶关山、昭德府，来到威胜州，离城另有二十余里，遇着宋兵押送贼首到来。倒是宋江先接了班师诏敕，恰遇琼英葬母返来。宋江将琼英母子及叶清贞孝节义的事，擒首恶贼首的功，并乔道清、孙安等降顺天朝，有功员役，都备细写表，申奏朝廷。就差张清、琼英、叶清领兵押送贼起首行。当下张清上前，与侯参谋、罗戬相见已毕。张清得了这个动静，差人驰往陈安抚、宋前锋处报闻。陈瓘、宋江带领诸将，出郭驱逐，侯蒙等捧赍圣旨入城，列举龙亭香案。陈安抚及宋江以下诸将，整整齐齐，朝北跪着，裴宣喝拜。拜罢，侯蒙面南，立于龙亭之左，将圣旨宣读道：

侯蒙读罢丹诏，陈瓘及宋江等山呼万岁，再拜谢恩已毕。侯蒙取过金银、缎匹等项，顺次照名给散：陈安抚及宋江、卢俊义，各黄金五百两，锦缎十表里，锦袍一套，名马一匹，御酒二瓶；吴用等三十四员，各赏白金二百两，彩缎四表里，御酒一瓶；朱武等七十二员，各赐白金一百两，御酒一瓶；余下金银，陈安抚设处凑足，俵散军兵已毕。宋江复令张清、琼英、叶清，押送田虎、田豹、田彪，到京师献俘去了。公孙胜来禀，乞兄长修五龙山龙神庙中五条龙象。宋江依允，差匠修塑。

不说宋江等望南征进，再说没羽箭张清同琼英、叶清将陷车囚解田虎等，已到东京，先将宋江书札，呈达宿太尉，并送金珠珍玩。宿太尉传达上皇，天子大嘉琼英母子贞孝，降敕特赠琼英母宋氏为介休贞节县君，着彼处有司，制作坊祠，表扬贞节，春秋享祀。封琼英为贞孝恼人，叶清为正排军，钦赏白银五十两，表扬其义。张清复还昔日原职。仍着三人帮手宋江，征讨淮西，功成升赏。道君天子敕下法司，将反贼田虎、田豹、田彪，押赴市曹，凌迟碎剐。当下琼英带得父母小象，禀过监斩官，将仇申、宋氏小象，吊挂法场中，象前摆张桌子，比及中午三刻，田虎开刀碎剐后，琼英将田虎首级，摆在桌上，滴血祭奠父母，放声大哭。此时琼英这段事，东京已传遍了，当日观者如垛，见琼英哭得悲哀，无不感泣。琼英祭奠已毕，同张清、叶清望阙谢恩。三人离了东京，径望宛州进发，来助宋江，征讨王庆，不在话下。

看官服膺话头，仔谛听着，且把王庆自幼至长的事，剖明出来。那王庆本来是东京开封府内一个副排军。他父亲王砉，是东京大富户，埋头办理衙门，撺唆结讼，放刁把滥，排陷良善，因此人都让他些个。他听信了一个风水先生，看中了一块阴地，当出大贵之子。这块地，就是王砉亲戚人家葬过的，王砉与风水先生设想谗谄。王砉出尖，把那家告纸谎状，官司累年，产业荡尽，那家敌王砉不过。离了东京，远方居住。厥后王庆造反，三族皆夷，独此家在远方，官府查出是王砉被害，独得保全。王砉夺了那块坟地，葬过父母，老婆有身弥月。王砉梦虎入室，蹲踞堂西，忽被狮兽突入，将虎衔去。王砉觉来，老婆便产王庆。那王庆从小浮浪，到十六七岁，生得身雄力大，不去读书，专好斗鸡走马，使枪抡棒。那王砉伉俪两口儿，单单养得王庆一个，非常爱恤，自来护短，凭他惯了，到得长大，如何拘管得下。王庆赌的是钱儿，宿的是娼儿，吃的是酒儿，王砉佳耦，也偶然训诲他。王庆逆性发作，将父母唾骂，王砉无可何如，只索由他。过了六七年，把个产业费得罄尽，单靠着一身本领，在本府充做个副排军。一有钱钞在手，三兄四弟，整天大酒大肉价同吃；如果有些不快意时节，拽出拳头便打。以是世人又惊骇他，又喜好他。

话说蔡京在武学中查问那不听他谈兵，俯视屋角的这个官员，姓罗名戬，祖贯云南军达州人，现做武学谕。当下蔡京肝火填胸，正欲发作，因天子驾到报来，蔡京遂放下此事，带领百官，驱逐圣驾进学，拜舞山呼。道君天子讲武已毕，当有武学谕罗戬，不等蔡京开口，上前俯伏，先启奏道：“武学谕小臣罗戬，冒万死，谨将淮西强贼王庆造反景象，上达圣聪。王庆反叛淮西，五年于兹，官军不能抵敌。童贯、蔡攸，奉旨往淮西征讨，全军淹没，惧罪藏匿，欺诳陛下，说军士水土不平，临时罢兵，乃至养成大患。王庆势愈猖獗，前月又将臣乡云安军攻破，掳掠淫杀，惨毒不忍言说，通共占有八座军州，八十六个州县。蔡京经体赞元，其子蔡攸，如是复军杀将，辱国丧师，本日圣驾未临时，犹仿佛上坐谈兵，大言不惭，病狂丧心！乞陛下速诛蔡京等误民贼臣，选将出兵，速行征剿，救生民于涂炭，保社稷以无疆，臣民幸甚！天下幸甚！”道君天子闻奏大怒，深责蔡京等藏匿之罪。当被蔡京等巧舌宛奏天子，不即加罪，起驾还宫。次日，又有亳州太守侯蒙到京听调，上书直言童贯、蔡攸丧师辱国之罪。并荐举：“宋江等才略过人，屡建奇功，征辽返来，又定河北，今已奏凯班师。目今王庆猖獗，乞陛降落敕，将宋江等先行褒赏，即着这支军马征讨淮西，必成大功。”徽宗天子准奏，随即降旨下省院，议封宋江等官爵。省院官同蔡京等商讨，回奏：“王庆突破宛州，昨有禹州、载州、莱县三处申文垂危。那三处是东京所属州县，邻近神京，乞陛下敕陈瓘、宋江等，不必班师回京，着他统领军马，星夜驰援禹州等处。臣等保举侯蒙为行军参谋。罗戬素有韬略，着他同侯蒙到陈军前听用。宋江等正在征剿，不便升受，待淮西奏凯，另行酌议封赏。”本来蔡京知王庆那边兵强将猛，与童贯、杨戬、高俅计议，用心将侯蒙、罗戬送到陈瓘那边，只等宋江等败绩，侯蒙、罗戬怕他走上天去！当时却不是一网打尽。话不絮繁。却说那四个贼臣的条议，道君天子一一准奏，降旨写敕，就着侯蒙、罗戬赍捧诏敕，及领犒赏金银、缎匹、袍服、衣甲、马匹、御酒等物，本日起行，驰往河北，宣谕宋江等。又敕该部将河北新复各府州县所缺正佐官员，速行推补，勒限星驰到差。道君天子剖断政事已毕，复被王黼、蔡攸二人，劝帝到艮岳文娱去了，不题。

宋江差戴宗、马灵往谕各路守城将士，一等新官到来，即行交代，勒兵前来，征剿王庆。宋江又摒挡了数日，各处新官皆到，诸路守城将佐，统领军兵，连续到来。宋江将钦赏银两，俵散已毕，宋江令萧让、金大坚镌勒碑石，记叙其事。正值蒲月五日天中节，宋江教宋清大排筵席，道贺承平，请陈安抚上坐，新任太守及侯蒙、罗戬，并本州佐贰等官次之；宋江以下，除张清晋京外，其一百单七人，及河北降将乔道清、孙安、卞祥等一十七员，整整齐齐，排坐两边。当下席间，陈瓘、侯蒙、罗戬奖饰宋江等功劳。宋江、吴用等感激三位知己，或论朝事，或诉衷曲，觥筹交叉，灯烛光辉，直饮至半夜方散。

工夫荏苒，过了三月，恰是乐极生悲。王庆一日吃得烂醉如泥，在本府正排军张斌面前，暴露马脚，遂将此事彰扬开去，不免吹在童贯耳朵里。童贯大怒，思惟要寻罪恶摆拨他，有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