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1)
当日杨志领了,次日夙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老都管和两个虞侯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矫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扮。杨志戴上凉笠儿,穿戴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两个虞侯假装做跟的伴当。大家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梁中书付与了札付书呈,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梁中书。看那甲士担仗启程。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侯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都城门,取通衢投东京进发。此时恰是蒲月半气候,虽是晴明得好,只是炽烈难行。昔日吴七郡王有八句诗道:
五岳翠干云彩灭,阳侯海底愁波竭。何当一夕金风起,为我打扫天下热。
话说当时公孙胜正在阁儿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只见一小我从内里抢将入来,揪住公孙胜道:“你好大胆!却才商讨的事,我都知了也。”那人倒是智多星吴学究。晁盖笑道:“传授休慌,且请相见。”两个叙礼罢,吴用道:“江湖上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本日此处得会!”晁盖道:“这位秀才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公孙胜道:“吾闻江湖上多人曾说加亮先生大名,岂知缘法却在保正庄上得会。只是保正疏财仗义,以此天下豪杰,都投门下。”晁盖道:“再有几个了解在内里,一发请进后堂深处相见。”
次日天气未明,世人起来,都要趁凉起家去。杨志跳起来喝道:“那边去!且睡了,却理睬。”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杨志痛骂道:“你们免得甚么?”拿了藤条要打,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渐渐地打火,吃了饭走,一起上赶打着,不准投凉处歇。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讷讷地怨怅,两个虞侯在老都管面前絮唠叨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
五七今后,人家渐少,行路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杨志却要辰牌起家,申时便歇。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气候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安息,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愣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逼赶要行。两个虞侯虽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杨志也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渐渐地挨,这路上不是耍处!”那虞侯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实在热了行不动,是以掉队。前日只是趁早凉走,现在怎地正热里要行,恰是好歹不均匀。”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前日行的须是好空中,现在恰是难堪去处,若不日里赶畴昔,谁敢五更半夜走?”两个虞侯口里不道,肚中深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约行了二十余里路程。那甲士们考虑要去柳荫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教你早歇!”众甲士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当时那热不成当。但见:
次日五更起来,安排早餐吃了,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权表薄意,切勿推却。”三阮那边肯受。吴用道:“朋友之意,不成相阻。”三阮方才受了银两。一齐送出庄外来,吴用附耳低言道:“这般这般,至期不成有误。”三阮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晁盖留住公孙胜、刘唐在庄上,吴学究常来议事。恰是:
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两个虞侯坐在柳荫树下,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侯奉告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会做大老!”都管道:“须是相公劈面叮咛道休要和他别拗,是以我不作声,这两日也看他不得,临时耐他。”两个虞侯道:“相公也只是情面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老都管又道:“且耐他一耐。”
六龙惧热不敢行,海水煎沸蓬莱岛。公子犹嫌扇力微,行人正在尘凡道。
世人道:“本日此一会,应非偶尔,须请保正哥哥正面而坐。”晁盖道:“量小子是个穷仆人,怎敢占上!”吴用道:“保正哥哥年长,依着小生,且请坐了。”晁盖只得坐了第一名,吴用坐了第二位,公孙胜坐了第三位,刘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了第五位,阮小五坐第六位,阮小七坐第七位。却才聚义喝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世人饮酌。吴用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本日我等七人聚义发难,岂不该天垂象!此一套繁华,唾手而取。前日所说央刘兄去密查路程从那边来,本日天晚,来早便请登程。”公孙胜道:“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探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通衢上来。”晁盖道:“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乐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赍助他川资。”吴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此人?自有效他处。”刘唐道:“此处黄泥冈较远,那边能够容身?”吴用道:“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晁盖道:“吴先生,我等还是软取,倒是硬取?”吴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骗局,只看他来的风景,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战略,不知中你们意否?如此,如此。”晁盖听了大喜,攧着脚道:“猎奇策!不枉了称你做智多星!公然赛过诸葛亮!好战略!”吴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可你知我知。”晁盖便道:“阮家三兄且请回归,至期来小庄集会;吴先生还是自去讲授;公孙先生并刘唐只在敝庄权住。”当日喝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安息。
话休絮繁,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小我没一个不怨怅杨志。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渐渐地打火,吃了早餐行,恰是六月初四日时节,气候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非常大热。前人有八句诗道:
金帛多藏祸有基,豪杰集会本无期。一时豪侠欺黄屋,七宿光芒动紫薇。
玉屏四下朱阑绕,簇簇游鱼戏萍藻。簟铺八尺白虾须,头枕一枚红玛瑙。
计就只须安稳待,笑他宝担去仓促。
回禄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那十个厢禁军雨汗通流,都感喟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晓得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气候,又挑侧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迈藤条打来,都是普通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众军汉道:“如果似都管对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又过了一夜。
话休絮繁,却说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拉拢了十万贯道贺生辰礼品完整,选日差人启程,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几时启程?”梁中书道:“礼品都已完整,明后日便用起家。只是一件事,在此迟疑未决。”蔡夫人道:“有甚事迟疑未决?”梁中书道:“上年费了十万贯拉拢金珠宝贝,奉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贼人劫将去了,至今无获。本年帐前目睹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迟疑未决。”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小我非常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
三小我入到内里,就与刘唐、三阮都相见了。恰是:
这八句诗单题着夏天暑月,那公子天孙在凉亭下水阁中浸着浮瓜沉李,调冰雪藕避暑,尚兀自嫌热。安知客报酬些微名薄利,又无桎梏拘缚,三伏内,只得在那途路中行。本日杨志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在路途上行。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次日,叫杨志来厅前服侍,梁中书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家?”杨志禀道:“告复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梁中书道:“夫人也有一担礼品,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怕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奶公谢都管,并两个虞侯,和你一同去。”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梁中书说道:“礼品都已拴缚完整,如何又去不得?”杨志禀道:“此十担礼品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世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现在又叫老都管并虞侯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奶公,倘或路上与小人别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论得?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辩?”梁中书道:“这个也轻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杨志答道:“如果如此禀过,小人甘心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梁中书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汲引你,端的有见地!”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侯出来,当厅叮咛道:“杨志提辖甘心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起上夙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成和他别拗。夫人处叮咛的活动,你三人自理睬,谨慎在乎,早去早回,休教有失。”老都管一一都应了。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倒是青面兽杨志。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道:“说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得生辰纲去,我自有汲引你处。”杨志叉手向前禀道:“恩相调派,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办理?几时起家?”梁中书道:“下落大名府差十辆承平车子,帐前拨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家去。”杨志道:“非是小人推托,实在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豪杰邃密的人去。”梁中书道:“我故意要汲引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受道敕命返来,如何倒生支调,推让不去?”杨志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岁途中盗贼又多,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水路。颠末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能人出没的去处。更兼单身客人亦不敢单独颠末,他晓得是金银宝贝,如何不来掳掠?枉成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梁中书道:“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杨志道:“恩相便差五百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能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梁中书道:“你这般地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杨志又禀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梁中书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杨志道:“若依小人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品都装做十余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矫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只消一小我和小人去,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上东京托付,恁地时方好。”梁中书道:“你甚说的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返来。”杨志道:“深谢恩相汲引。”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甲士。
取非其有官皆盗,损彼红利盗是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