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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虔婆醉打唐牛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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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娘听得是宋江返来,仓猝把鸾带、刀子、招文袋,一发卷做一块,藏在被里。紧紧地靠了床里壁,只做假睡着。宋江撞到房里,径去床头栏干上取时,却不见了。宋江心内自慌,只得忍了昨夜的气,把手去摇那妇人道:“你看我日前的面,还我招文袋。”那婆惜假睡着,只不该。宋江又摇道:“你不要暴躁,我自明日与你陪话。”婆惜道:“老娘正睡哩,是谁搅我?”宋江道:“你情知是我,假做甚么?”婆惜窜改身道:“黑三,你说甚么?”宋江道:“你还了我招文袋。”婆惜道:“你在那边托付与我手里,却来问我讨?”宋江道:“忘了在你脚后小栏干上。这里又没人来,只是你收得。”婆惜道:“呸!你不见鬼来!”宋江道:“夜来是我不是了,明日与你陪话。你只还了我罢,休要作耍。”婆惜道:“谁和你作耍?我未曾收得!”宋江道:“你先时未曾脱衣裳睡,现在盖着被子睡,必然是起来铺被时拿了。”

婆子便一把去结扭住唐牛儿叫道:“宋押司杀了我的女儿,你却打夺去了。”唐牛儿慌道:“我那边得知!”阎婆叫道:“高低替我捉一捉杀人贼则个!不时,必要带累你们。”众做公的,只碍宋江面皮,不肯脱手。拿唐牛儿时,须不担搁。世人向前,一个带住婆子,三四个拿住唐牛儿,把他横拖倒拽,直推动郓城县里来。恰是祸福无门,惟人自召;披麻救火,惹焰烧身。毕竟唐牛儿被阎婆结住,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化。

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到门前,把门锁了,带了钥匙。宋江与阎婆两个投县前来。此时天气尚早未明,县门却才开。那婆子约莫到县前左边,把宋江一把结住,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吓得宋江慌做一团,赶紧掩开口道:“不要叫!”那边掩得住。县前有几个做公的走将拢来看时,认得是宋江,便劝道:“婆子闭嘴!押司不是这般的人,有事只消得好说。”阎婆道:“他恰是凶首,与我抓住,同到县里。”本来宋江为人最好,高低爱敬,满县人没一个不让他。是以做公的都不肯动手拿他,又不信这婆子说。有诗为证:

当下宋江坐在杌子上睃那婆娘时,复地叹口气。约莫也是二更气候,那婆娘不脱衣裳,便上床去,自倚了绣枕,扭过身,朝里壁自睡了。宋江看了,深思道:“可奈这贱人全不睬我些个,她自睡了。我本日吃这婆子言来语去,央了几杯酒,打熬不得,夜深只得睡了罢。”把头上巾帻除下,放在桌子上,脱下上盖衣裳,搭在衣架上,腰里解下鸾带,上有一把解衣刀和招文袋,却挂在床边栏干子上,脱去了丝鞋净袜,便上床去那婆娘脚后睡了。

只见那婆惜柳眉踢竖,星眼圆睁,说道:“老娘拿是拿了,只是不还你!你使官府的人便拿我去做贼断。”宋江道:“我须未曾冤你做贼。”婆惜道:“可知老娘不是贼哩!”宋江见这话,内心越慌,便说道:“我须未曾歹看承你娘儿两个,还了我罢!我要去做事。”婆惜道:“闲常也只嗔老娘和张三有事。他有些不如你处,也不该一刀的罪犯,不强似你和打劫贼通同。”宋江道:“好姐姐,不要叫,邻舍听得,不是耍处。”婆惜道:“你怕外人听得,你莫做不得!这封书,老娘紧紧地收着。若要饶你时,只依我三件事便罢!”宋江道:“休说三件事,便是三十件事也依你。”婆惜道:“只怕依不得。”宋江道:“当行即行。敢问那三件事?

宋江听了公厅两字,肝火直起,那边按纳得住,睁着眼道:“你还也不还!”那妇人道:“你恁地狠,我便还你不迭!”宋江道:“你端的不还!”婆惜道:“不还!再饶你一百个不还!若要还时,在郓城县还你!”

那老儿见是宋江来,仓猝道:“押司如何本日出来得早?”宋江道:“便是夜来酒醉,错听更鼓。”王公道:“押司必定伤酒,且请一盏醒酒二陈汤。”宋江道:“最好。”就凳上坐了,那老子浓浓的奉一盏二陈汤,递与宋江吃。宋江吃了,蓦地想起道:“经常吃他的汤药,未曾要我还钱。我旧时曾许他一具棺材,未曾与得他。想起昨日有那晁盖送来的金子,受了他一条在招文袋里,何不就与那老儿做棺材钱,教他欢乐。”宋江便道:“王公,我日前曾许你一具棺木钱,一贯未曾把得与你,本日我有些金子在这里,把与你。你便可将去陈三郎家,买了一具棺材,放在家里。你百年归寿时,我却再与你些送终之资。”王公道:“恩主经常觑老夫,又蒙与毕生寿具,老子当代不能酬谢,后代做驴做马酬谢押司。”宋江道:“休如此说。”便揭起背子前襟去取那招文袋时,吃了一惊道:“苦也!昨夜正忘在那贱人的床头栏干子上,我一时气起来,只顾走了,未曾系得在腰里。这几两金子值得甚么,须有晁盖寄来的那一封书,包着这金。我本欲在酒楼上刘唐前烧毁了,他归去说时,只道我不把他来为念。正要将到下处来烧,却被这阎婆缠将我去,昨晚要就灯下烧时,恐怕露在贱人眼里,是以未曾烧得。今早走得慌,不期忘了。我常时见这婆娘看些曲本,颇识几字,如果被她拿了,倒是短长!”便起家道:“阿公休怪。不是我扯谎,只道金子在招文袋里,不想出来得忙,忘了在家,我去取来与你。”王公道:“休要去取,明日渐渐的与老夫不迟。”宋江道:“阿公,你不晓得,我另有一件物事,做一处放着,以此要去取。”宋江慌慌吃紧,奔回阎婆家里来,恰是:

宋江一时怒起,杀了阎婆惜,取过招文袋,抽出那封书来,便就残灯下烧了。系上鸾带,走下楼来。那婆子鄙人面睡,听他两口儿论口,倒也不着在乎里。只听得女儿叫一声“黑三郎杀人也!”正不知怎地,仓猝跳起来,穿了衣裳,奔上楼来,却好和宋江打个胸厮撞。阎婆问道:“你两口儿做甚么闹?”宋江道:“你女儿忒无礼,被我杀了!”婆子笑道:“倒是甚话?便是押司生的眼凶,又酒性不好,专要杀人,押司休讽刺老身。”宋江道:“你不信时,去房里看,我端的杀了。”婆子道:“我不信。”推开房门看时,只见血泊里挺着尸首。婆子道:“苦也!倒是怎地好?”宋江道:“我是烈汉!一世也不走,随你要怎地。”婆子道:“这贱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宋江道:“这个无妨,既是你如此说时,你却不消忧心。我很有家计,只教你丰衣足食便了,欢愉过半世。”阎婆道:“恁地时倒是好也,深谢押司。我女儿死在床上,怎地就义?”宋江道:“这个轻易。我去陈三郎家,买一具棺材与你。仵作行人入殓时,我自叮咛他来。我再取十两银子与你成果。”婆子谢道:“押司只好趁天未明时讨具棺材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宋江道:“也好。你取纸笔来,我写个票子与你去取。”阎婆道:“票子也不济事,须是押司自去取,便肯早早发来。”宋江道:“也说得是。”

半个更次,听得婆惜在脚后嘲笑。宋江内心气闷,如何睡得着。自古道:“欢娱嫌夜短,孤单恨更长。”看看半夜交半夜,酒却醒了。捱到五更,宋江起来,面桶里冷水洗了脸,便穿了上盖衣裳,带了巾帻,口里骂道:“你这贼贱人好生无礼!”婆惜也未曾睡着,听得宋江骂时,扭过身来回道:“你不羞这脸。”宋江忍那口气,便下楼来。阎婆听得脚步响,便在床上说道:“押司且睡歇,等天明去,没出处起五更做甚么?”宋江也不该,只顾来开门。婆子又道:“押司出去时,与我拽上门。”宋江出得门来,就拽上了。忍那口气没出处,一向要奔回下处来。却从县前过,见一碗灯明,看时,倒是卖汤药的王公来到县前趁早市。

合是豪杰有事来,天教丢失箧中财。已知着爱皆冤对,岂料酬恩是祸胎!

手到处芳华丧命,刀落时红粉亡身。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应归枉死城中。紧闭星眸,直挺挺尸横席上;半开檀口,湿津津头落枕边。向来美兴一时休,这天娇容堪恋否。

阎婆惜道:“第一件,你可从本日便将原典我的文书来还我;再写一纸,任从我再醮张三,并不敢再来争论的文书。”宋江道:“这个依得。”婆惜道:“第二件,我头上带的,我身上穿的,家里利用的,虽都是你办的,也委一纸文书,不准你往厥后讨。”宋江道:“这个也依得。”阎婆惜又道:“只怕你第三件依不得。”宋江道:“我已两件都依你,缘何这件依不得?”婆惜道:“有那梁山泊晁盖送与你的一百两金子,快把来与我,我便饶你这一场天字第一号官司,还你这招文袋里的款状。”宋江道:“那两件倒都依得。这一百两金子,公然送来与我,我不肯受他的,依前教他把了归去。若端的偶然,双手便送与你。”婆惜道:“可知哩!常言道:‘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他令人送金子与你,你岂有推了转去的?这话却似放屁!做公人的,‘阿谁猫儿不吃腥?’‘阎罗王面前,须没放回的鬼!’你待瞒谁!便把这一百两金子与我,值得甚么!你怕是贼赃时,快熔过了与我。”宋江道:“你也须知我是诚恳的人,不会扯谎。你若不信,限我三日,我将家私变卖一百两金子与你,你还了我招文袋。”婆惜嘲笑道:“你这黑三倒乘,把我一似小孩儿般玩弄。我便先还了你招文袋,这封书,歇三日却问你讨金子,恰是‘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快把来两订交割。”宋江道:“公然未曾有这金子。”婆惜道:“明朝到公厅上,你也说未曾有这金子?”

正在那边没个挽救,刚好唐牛儿托一盘子洗净的糟姜来县前赶趁,正见这婆子结扭住宋江在那边叫委曲。唐牛儿见是阎婆一把扭结住宋江,想起昨夜的一肚子鸟气来,便把盘子放在卖药的老王凳子上,钻将过来,喝道:“老贼虫,你做甚么结扭住押司?”婆子道:“唐二,你不要来打夺人去,要你偿命也!”唐牛儿大怒,那边听她说,把婆子手一拆,拆开了,不问事由,叉开五指,去阎婆脸上只一掌,打个满天星。那婆子昏撒了,只得罢休。宋江得脱,往闹里一向走了。

好人有难皆顾恤,奸恶无灾尽诧憎。可见平生须自检,临时交谊始堪凭。

且说这阎婆惜听得宋江出门去了,爬将起来,口里自言自语道:“那厮搅了老娘一夜睡不着。那厮含脸,只希冀老娘陪气下情。我不信你,老娘自和张三过得好,谁耐烦睬你!你不上门来倒好!”口里说着,一头铺被,脱下上截袄儿,解了上面裙子,袒开胸前,脱下截衬衣。床面前灯却敞亮,照见床头栏干子上拖下条紫罗鸾带。婆惜见了,笑道:“黑三那厮乞嚯不尽,忘了鸾带在这里,老娘且捉了,把来与张三系。”便用手去一提,提起招文袋和刀子来,只觉袋里有些重,便把手抽开,望桌子上只一抖,正抖出那包金子和书来。这婆娘拿起来看时,灯下照见是黄黄的一条金子。婆惜笑道:“天教我和张三买物事吃。这几日我见张三瘦了,我也正要买些东西和他将息。”将金子放下,却把那纸书展开来灯下看时,上面写着晁盖并很多事件。婆惜道:“好呀!我只道:‘吊桶落在井里’,本来也有‘井落在吊桶里’。我正要和张三两个做伉俪,单单只多你这厮,本日也撞在我手里!本来你和梁山泊强贼通同来往,送一百两金子与你。且不要慌,老娘渐渐地消遣你。”就把这封书依原包了金子,还插在招文袋里,“不怕你教五圣来摄了去。”正在楼上自言自语,只听得楼下呀地门响。婆子问道:“是谁?”宋江道:“是我。”婆子道:“我说早哩,押司却不信要去,本来早了又返来。且再和姐姐睡一睡,到天明去。”宋江也不回话,一径奔上楼来。

宋江便来扯那婆惜盖的被,妇人身边却有这件物,倒不顾被,两手只紧紧地抱住胸前。宋江扯开被来,却见这鸾带头正在那妇人胸前拖下来。宋江道:“本来却在这里!”一不做,二不休,两手便来夺。那婆娘那边肯放,宋江在床边舍命的夺,婆惜死也不放。宋江狠命只一拽,倒拽出那把压衣刀子在席上,宋江便抢在手里。那婆娘见宋江抢刀在手,叫:“黑三郎杀人也!”只这一声,提起宋江这个动机来。那一肚皮气,正没出处。婆惜却叫第二声时,宋江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却早刀落,去那婆惜嗓子上只一勒,鲜血飞出,那妇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复一刀,那颗头,伶伶仃仃,落在枕头上。但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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