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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浔阳楼宋江吟反诗 梁山泊戴宗传假信(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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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说宋江安闲营中将息了五七日,感觉身材没事,病症已痊,考虑要入城中去寻戴宗。又过了一日,不见他一个来。次日早膳罢,辰牌前后,揣了些银子,锁上房门,离了营里。信步出街来,径走入城,去州衙前左边寻问戴院长家。有人说道:“他又无长幼,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庵里歇。”宋江听了,寻访直到那边,已自锁了门出去了。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多人说道:“他是个没头神,又无家室,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边是住处。”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亦有人说道:“他安闲城外村里住。便自卖鱼时,也只在城外江边。只除非讨赊钱入城来。”

宋江写罢诗,又去前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饮过数杯酒,不觉沉浸,力不堪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开了房门,便倒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当时害酒,安闲房里睡卧,不在话下。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听罢,又寻出城来,直要问到那边,单独一个闷闷不已。信步再出城外来,瞥见那一派江景非常,观之不敷。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抬头看时,中间竖着一根望竿,吊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便道:“我在郓城县时,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本来却在这里。我虽单独一个在此,不成错过,何不且上楼去本身看玩一遭?”宋江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人间非常酒,天下驰名楼”。宋江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凭阑举目看时,端的好座酒楼。但见:

黄文炳下楼,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仗,一径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令人入去抨击。多样时,蔡九知府遣人出来,聘请在后堂。蔡九知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品,分宾坐下。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见,闻知公宴,不敢擅入,本日反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亲信之交,径入来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摆布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知克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令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才有书来。”黄文炳道:“不敢动问,京师克日有何消息?”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叮咛道:克日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剿除。更兼贩子小儿谎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兵器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是以叮嘱下官,紧守处所。”黄文炳深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尔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不想却在此处。”蔡九知府看了道:“这是个反诗,通判那边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旁观前人吟咏,只见白粉壁上新题下这篇。”知府道:“倒是多么样人写下?”

世人跟了戴宗回到州衙里,蔡九知府在厅上专等回报。戴宗和众做公的在厅下答复知府道:“本来这宋江是个失心风的人。尿屎秽污全不顾,口里胡言乱语,浑身臭粪不成当,是以不敢拿来。”蔡九知府正待要问原因时,黄文炳早在屏风背后转将出来,对知府道:“休信这话。本人作的诗词,写的笔迹,不是有风症的人,此中有诈。好歹只顾拿来。便走不动,扛也扛将来。”蔡九知府道:“通判说得是。”便发落戴宗:“你们不拣怎地,只与我拿得来。”

话说当下李逵把指头捺倒了那女娘,旅店东人拦住说道:“四位官人如何是好?”仆民气慌,便叫酒保过卖都向前来救他,当场下把水喷,看看复苏,扶将起来。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是以那女子晕昏倒了,救得醒来,千好万好。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先是惊得呆了半晌,那边敢说一言。看那女子,已自说得话了,娘母取个手帕,自与他包了头,清算了钗环。宋江问道:“你姓甚么?那边人家?”那老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伉俪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要这个女儿,小字玉莲,他爹自教得他几个曲儿,胡乱叫他来这琵琶亭上卖唱养口。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只顾便唱,本日这哥哥失手,伤了女儿些个,终不成经官动词,扳连官人。”宋江见他说得本分,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今后嫁个夫君,免在这里卖唱。”那伉俪两口儿便拜谢道:“怎敢希冀很多!”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扯谎。你便叫你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那伉俪二人拜谢道:“深感官人布施。”戴宗抱怨李逵道:“你这厮要便与人合口,又教哥哥坏了很多银子。”李逵道:“只指头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未曾见这般鸟女子恁地柔滑。你便在我脸上打一百拳,也无妨。”宋江等世人都笑起来。张趁便叫酒保去说,这席酒钱我自还他。酒保听得道:“无妨,无妨!只顾去。”宋江那边肯,便道:“兄弟,我劝二位来吃酒,倒要你还钱!”张顺苦死要还,说道:“可贵哥哥会晤,仁兄在山东时,小弟哥儿两个也兀自要来投奔哥哥,本日天幸得识尊颜,权表薄意,非足为礼。”戴宗道:“公明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只得曲允。”宋江道:“既然兄弟还了,他日却另置杯复礼。”张顺大喜,就将了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带了这个宋老儿,都送宋江离了琵琶亭,来到营里,五小我都进抄事房里坐下。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与了宋老儿,那老儿拜谢了去,不在话下。天气已晚,张顺送了鱼,宋江取出张横书,付与张顺,相别去了。宋江又取出五十两一锭大银对李逵道:“兄弟,你将去利用。”戴宗、李逵也自道别,赶入城去了。

宋江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乐。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拿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

只说宋江把一尾鱼送与管营,留一尾自吃。宋江因见鱼鲜,贪爱爽口,多吃了些,至夜四更,肚里绞肠刮肚价疼。天明时,连续泻了二十来遭,昏晕倒了,睡在房中。宋江为人最好,营里世人都来煮粥烧汤,看觑伏侍他。次日,张顺因见宋江爱鱼吃,又将得好金色大鲤鱼两尾送来,就谢宋江寄书之义,却见宋江破腹,泻倒在床,众囚徒都在房里看视。张顺见了,要请医人调节。宋江道:“自贪口腹,吃了些鲜鱼,坏了肚腹,你只与我赎一贴止泻六和汤来吃便好了。”叫张顺把这两尾鱼一尾送与王管营,一尾送与赵差拨。张顺送了鱼,就赎了一贴六和汤药来与宋江了,自归去不在话下。营内自有世人煎药伏侍。次日,戴宗、李逵备了酒肉,径来抄事房看望宋江。只见宋江暴病才可,吃不得酒肉,两个安闲房面前吃了,直至日晚,相别去了,亦不在话下。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消磨醉眼,倚彼苍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蓼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骢。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机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暗藏虎伥忍耐。不幸刺文双颊,何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仇恨,血染浔阳江口。

戴宗仓猝别了宋江,回到城里,径来城隍庙,唤了众做公的,一向奔入牢城营里来,冒充喝问:“阿谁是新配来的宋江?”牌头引世人到抄事房里,只见宋江披低头发;倒在尿屎坑里滚,见了戴宗和做公的人来,便说道:“你们是甚么鸟人?”戴宗冒充大喝一声:“缉捕这厮!”宋江白着眼,却乱打将来,口里乱道:“我是玉皇大帝的半子。丈人教我领十万天兵来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前锋,五道将军做合后,与我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杀你这般鸟人。”众做公的道:“本来是个失心风的男人,我们拿他去何用?”戴宗道:“说得是。我们且去回话,要拿时再来。”

戴宗听罢,吃了一惊,内心只叫得苦。随即出府来,点了众节级牢子,都叫各去家里取了大家东西,“来我下处间壁城隍庙里取齐。”戴宗叮咛了世人,各自归家去,戴宗却自作起神行法,先来到牢城营里,径入抄事房,推开门看时,宋江正在房里,见是戴宗入来,仓猝驱逐,便道:“我前日入城来,那边不寻遍。因贤弟不在,单独无聊,自去浔阳楼上饮了一瓶酒。这两日迷迷不好,正在这里害酒。”戴宗道:“哥哥,你前日却写下甚言语在楼上?”宋江道:“醉后大言,谁个记得。”戴宗道:“却才知府唤我当厅发落,叫多带从人,‘拿捉浔阳楼上题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正身赴官。’兄弟吃了一惊,先去稳住众做公的在城隍庙等待。现在我特来先报知哥哥,倒是怎地好?如何挽救?”宋江听罢,搔头不知痒处,只叫得苦:“我今番必是死也。”戴宗道:“我教仁兄一着解手,未知如何?现在小弟不敢担搁,归去便和人来捉你,你可披乱了头发,把尿屎泼在地上,就倒在内里,诈风格魔。我和世人来时,你便口里胡言乱语,只做失心风便好,我自去替你答复知府。”宋江道:“感激贤弟指教,万望保持则个。”

戴宗领了钧旨,只叫得苦,再将带了世人下牢城营里来,对宋江道:“仁兄,事不谐矣。兄长只得去走一遭。”便把一个大竹箩,扛了宋江,直抬到江州府里,当厅歇下。知府道:“拿过这厮来。”众做公的把宋江押于阶下。宋江那边肯跪,睁着眼,见了蔡九知府道:“你是甚么鸟人,敢来问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半子。丈人教我引十万天兵杀你江州人,阎罗大王做前锋,五道将军做合后,有一颗金印,重八百余斤。你也快躲了我,不时,教你们都死。”

且说这江州对岸,另有个城子唤做有为军,倒是个野去处。城中有个在闲通判,姓黄,双名文炳。此人虽读经籍,倒是恭维谄佞之徒,心肠匾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常常来浸润他,经常过江来谒访知府,希冀他举荐出职,再欲仕进。也是宋江运气合当刻苦,撞了这个仇家。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新礼品,自家一只快船度过江来,径去府里看望蔡九知府。恰恨撞着府里公宴,不敢出来。却再回船,恰好那只船仆人已缆在浔阳楼下。黄文炳因见气候暄热,且去楼上闲玩一回。信步入酒库里来看了一遭,转到酒楼上,凭栏消遣,观见壁上题咏甚多,也有做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嘲笑。正看到宋江题《西江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是反诗?谁写在此?”前面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机谋。”嘲笑道:“此人自大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丘,暗藏虎伥忍耐。”黄文炳道:“那厮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何堪配在江州。”黄文炳道:“也不是个高贵其志的人,看来只是个配军。”又读道:“他年若得报仇恨,血染浔阳江口。”黄文炳道:“这厮报仇兀谁?却要在此肇事!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黄文炳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黄文炳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谋反待怎地?”再看了“郓城宋江作。”黄文炳道:“我也多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管是个小吏。”便唤酒保来问道:“作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道:“夜来一小我单独吃了一瓶酒,醉后疏狂,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酒保道:“脸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浑家。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叮咛酒保休要刮去了。

黄文炳回道:“相公,上面明题着姓名,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倒是甚么人?”黄文炳道:“他清楚写着‘不幸刺文双颊,何堪配在江州’。目睹得只是个配军,牢城营犯法的囚徒。”知府道:“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道:“相公不成小觑了他。恰才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书说小儿谎言,正应在本人身上。”知府道:“何故见得?”黄文炳道:“‘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度赋税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明显是个‘宋’字;第二句‘兵器点水工’,鼓起兵器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小我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年,或是六六之数;‘播乱在山东’,今郓城县恰是山东处所。这四句谎言,已都应了。”知府又道:“不知其间有这小我么?”黄文炳回道:“小生夜来问那酒保时,说道此人只是前日写下了去。这个不难,只取牢城营文册一查,便见有无。”知府道:“通判高见极明。”便唤从人叫库子取过牢城营里文册簿来看。当时从人于库内取至文册,蔡九知府亲身检看,见前面果有蒲月间新配到囚徒一名“郓城县宋江”。黄文炳看了道:“恰是应谎言的人,非同小可。如是迟缓,诚恐走透了动静,可急差人捕获,下在牢里,却再商讨。”知府道:“言之极当。”随即升厅,叫喊两院押牢节级过来。厅下戴宗声喏。知府道:“你与我带了做公的人,快下牢城营里,缉捕浔阳楼吟反诗的犯人郓城县宋江来,不成时候违误。”

宋江看罢,喝采不已。酒保上楼来问道:“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宋江道:“要待两位客人,未见来,你且先取一樽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便不要。”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把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案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馔,济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州。我虽是犯法远流到此,却也看了些真山真水。我那边虽有几座名山古迹,却无此等景色。”单独一个,一杯两盏,倚阑痛饮,不觉沉浸,蓦地蓦上心来,思惟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豪杰,虽留得一个浮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功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故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潸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俄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起家观玩,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宋江深思道:“何不就书于此?倘若他日身荣,再来颠末,重睹一番,以记光阴,想本日之苦。”乘着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挥毫便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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