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还道村受天书 宋公明遇九天玄女(2)

且说公孙胜还是做云游羽士打扮了，腰裹腰包、肚包，背上雌雄宝剑，肩胛上挂着棕笠，手中拿把鳖壳扇，便下山来。众头领接住，就关下筵席，各各把盏送别。饯行已遍，晁盖道：“一清先生，此去难留，却不成失期。本是不容先生去，只是老尊堂在上，不敢阻当。百日以外，专望鹤驾来临。切不成爽约。”公孙胜道：“重蒙各位头领对待好久，小道岂敢失期！回家参过本师真人，安设了老母，便回盗窟。”宋江道：“先生何不将带几小我去，一发就搬取老尊堂上山，迟早也得奉养。”公孙胜道：“老母平生只爱清幽，吃不得惊唬，是以不敢取来。家中自有田产山庄，老母自能摒挡。小道只去省视一遭，便来再得聚义。”宋江道：“既然如此，专听尊命。只望早早来临为幸！”晁盖取出一盘黄白之资相送，公孙胜道：“不消很多，但只够川资足矣。”晁盖定教收了一半，打拴在腰包里，打个顿首，别了世人，过金沙岸便行，望蓟州去了。

众头领席散，却待上山，只见黑旋风李逵就关下放声大哭起来。宋江赶紧问道：“兄弟，你如何烦恼？”李逵哭道：“干鸟气么！这个也去取爷，阿谁也去望娘，偏铁牛是土掘坑里钻出来的。”晁盖便问道：“你现在待要怎地？”李逵道：“我只要一个老娘在家里。我的哥哥又在别人家做长工，如何养得我娘欢愉？我要去取他来这里欢愉几时也好。”晁盖道：“兄弟说的是。我差几小我同你去，取了上山来，也是非常功德。”宋江便道：“使不得。李家兄弟生性不好，回籍去必定有失。如果教人和他去，亦是不好。何况他性如烈火，到路上必有冲撞。他又在江州杀了很多人，阿谁不认得他是黑旋风？这几时，官司如何不可移文书到那边了，必定客籍追捕。你又形貌凶暴，倘有疏失，路程悠远，如何得知？你且过几时，探听得安静了去取未迟。”李逵烦躁，叫道：“哥哥，你也是个不平心的人。你的爷，便要取上山来欢愉，我的娘，由他在村里刻苦。兀的不是气破了铁牛的肚子！”宋江道：“兄弟，你不要烦躁。既是要去取娘，只依我三件事，便放你去。”李逵道：“你且说那三件事？”宋江点两个指头，说出这三件事来。有分教：李逵施为撼地摇天手，来斗巴山跳涧虫。毕竟宋江对李逵说出那三件事来，且听下回分化。

宋江便谢了娘娘，跟从青衣女童下得殿庭来，出得棂星门，送至石桥边，青衣道：“恰才星主吃惊，不是娘娘护祐，已被擒拿。天明时，天然离开了此难。星主看，石桥下水里二龙相戏。”宋江凭栏看时，果见二龙戏水。二青衣望下一推，宋江大呼一声，却撞在神厨内，觉来乃是南柯一梦。

幼年浏览诸经史，长来为吏惜情面。仁义礼智信皆备，兼受九天玄女经。豪杰交游满天下，逢凶化吉天生成。

便探手去厨里摸了短棒，把衣服打扫了，一步步走下殿来，便从左廊下转出庙前，抬头看时，旧牌额上刻着四个金字道：“玄女之庙”。宋江以手加额称谢道：“忸捏！本来是九天玄女娘娘传受与我三卷天书，又救了我的性命。如若能够再见天日之面，必当来此重修古刹，再建殿庭。伏望圣慈俯垂护。”称谢已毕，只得望着村口悄悄出来。

第三日，晁盖又梯己备个筵席，道贺宋江父子完聚。俄然打动公孙胜一个动机，思忆老母在蓟州，离家日久，未知如何。世人喝酒之时，只见公孙胜起家对众头领说道：“感蒙众位豪杰相带贫道很多时，恩同骨肉。只是小道自从跟着晁头领到山，每日宴乐，一贯未曾回籍看视老母。亦恐我真人本师悬望，欲待回籍省视一遭，暂别众头领三五个月，再返来相见，以满小道之愿，免致老母顾虑悬望。”晁盖道：“向日已闻先生所言，令堂在北方无人奉养，今既如此说时，难以阻当，只是不忍别离。固然要行，且待来日相送。”公孙胜谢了。当日尽醉方散，各自归房安息。次日早，就关下排了筵席，与公孙胜饯行。

他年直上梁山泊，替天行道动天兵。

且说一行人马离了还道村，径回梁山泊来。吴学究领了守山头领，直到金沙岸，都来驱逐着。到得大寨聚义厅上，众豪杰都相见了。宋江急问道：“老父安在？”晁盖便叫请宋太公出来，未几时，铁扇子宋清策着一乘山轿，抬着宋太公到来，世人扶策下轿上厅来。宋江见了，喜从天降，笑逐颜开。宋江再拜道：“老父惊骇，宋江做了不孝之子，负累了父亲吃惊受怕。”宋太公道：“叵耐赵能那厮弟兄两个，每日拨人来守定了我们，只待江州公文到来，便要捉取我父子二人，解送官司。听得你在庄后拍门，此时已有八九个兵士在前面草厅上，续后不见了，不知怎地赶出去了。到半夜时候，又有二百余人把庄门开了，将我搭扶上轿抬了，教你兄弟四郎清算了箱笼，放火烧了庄院。当时不由我问个启事，径来到这里。”宋江道：“本日父子团聚相见，皆赖众兄弟之力也。”叫兄弟宋清拜谢了众头领，晁盖世人都来参拜宋太公已毕。一面杀牛宰马，且做庆喜筵席，作贺宋公明父子团聚。当日尽醉方散，次日又排筵席道贺，大小头领尽皆欢乐。

昏活力运将颠覆，四海豪杰起微族。流光垂象在山东，天罡上应三十六。瑞气回缭绕郓城，此乡生降宋公明。

宋江作谢众位头领。晁盖道：“我叫贤弟不须亲身下山，不听愚兄之言，几乎儿又做出来。”宋江道：“小可兄弟，只为父亲这一事悬肠挂肚，坐卧不安，不由宋江不来取。”晁盖道：“好教贤弟欢乐，令尊并介弟家眷，我先叫戴宗引杜迁、宋万、王矮虎、郑天寿、童威、童猛送去，已到盗窟中了。”宋江听得大喜，拜谢晁盖道：“得仁兄如此施恩，宋江死亦无怨！”

宋江问刘唐道：“你们如何得知，来这里救我？”刘唐答道：“哥哥前脚下得山来，晁头领与吴智囊放心不下，便叫戴院长随即下来密查哥哥下落。晁头领又本身放心不下，再着我等世人前来策应，只恐哥哥有些疏失，半路里撞见戴宗道：‘两个贼驴追逐捕获哥哥。’晁头领大怒，叮咛戴宗去盗窟，只教留下吴智囊、公孙胜、阮家三兄弟、吕方、郭盛、朱贵、白胜看管寨栅，其他兄弟，都叫来其间寻觅哥哥，听得人说道：‘赶宋江入还道村去了。’村口守把的这厮们，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只要这几个奔进村里来。随即李大哥追来，我等都赶入来，不想哥哥在这里。”说犹未了，石勇引将晁盖、花荣、秦明、黄信、薛永、蒋敬、马麟到来，李立引将李俊、穆弘、张横、张顺、穆春、侯健、萧让、金大坚一行，浩繁豪杰都相见了。

晁盖、宋江俱各欢乐，与众头领各各上马，离了还道村口，宋江在顿时以手加额，望空顶礼，称谢神明庇佑之力，容日专当拜还心愿。有古风一篇，单道宋江忠义得天之助：

宋江爬将起来看时，月影中午，料是半夜时分。宋江把袖子里摸时，手内枣核三个，袖里帕子包着天书。摸将出来看时，果是三卷天书，又只觉口里酒香。宋江想道：“这一梦真乃奇特，似梦非梦。若把做梦来，如何有这天书在袖子里，口中又酒香，枣核在手里，说与我的言语，都记得，未曾忘了一句？不把做梦来，我自清楚在神厨里，一跤将入来。有甚难见处？想是其间崇高最灵，显化如此。只是不知是何神明？”揭起帐幔看时，九龙椅上坐着一个娘娘，正和梦中普通。宋江深思道：“这娘娘呼我做星主，想我宿世非等闲人也。这三卷天书，必定有效。叮咛我的四句天言，未曾忘了。青衣女童道：‘天明时天然离开此村之厄。’现在天气渐明，我却出去。”

那娘娘口中说道：“请星主到此，命孺子献酒。”两个青衣女童，固执奇花金瓶，捧酒过来，斟在玉杯内。一个为首的女童执玉杯递酒，来劝宋江。宋江起家，不敢推让，接过玉杯，朝娘娘跪饮了一杯。宋江觉道这酒芳香芬芳，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又是一个青衣，捧过一盘仙枣，上劝宋江。宋江战战兢兢，怕失了面子，尖着指头，拿了一枚，就而食之，怀核在手。青衣又斟过一杯酒来劝宋江，宋江又一饮而尽。娘娘法旨：“教再劝一杯。”青衣再斟一杯酒过来劝宋江，宋江又饮了。仙女托过仙枣，又食了两枚。共饮过三杯仙酒，三枚仙枣。宋江便觉道秋色微醺，又怕酒后醉失面子，再拜道：“臣不堪酒量，望乞娘娘免赐。”殿上法旨道：“既是星主不能喝酒，可止。教取那三卷天书赐与星主。”青衣去屏风背后，玉盘中托出黄罗袱子，包着三卷天书，度与宋江。宋江看时，可长五寸，阔三寸，厚三寸，不敢开看，再拜祗受，藏于袖中。娘娘法旨道：“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去邪归正。吾有四句天言，汝当记取，毕生佩受，勿忘勿泄。”宋江再拜，愿受天言。娘娘法旨道：“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凶。外夷及内寇，几处见奇功。”

离庙未远，只听得前面远远地喊声连天。宋江深思道：“又不济了。立住了脚，且未可出去。我若到他面前，定吃他拿了。不如且在这里路旁树背后躲一躲。”却才闪得入树背后去，只见数个兵士吃紧走得喘做一堆，把刀枪拄着，一步步将入来，口里声声都只叫道：“崇高拯救则个。”宋江在树背后看了，深思道：“却又捣蛋。他们把着村口，等我出来拿我，却又怎地抢入来？”再看时，赵能也抢入来，口里叫道：“我们都是死也！”宋江道：“那厮如何恁地慌？”却见背后一条大汉追将入来。那大汉上半截不着一丝，暴露鬼怪般肉，手里拿着两把夹钢板斧，口里喝道：“含鸟休走！”远观不睹，近看清楚，恰是黑旋风李逵。宋江想道：“莫非是梦里么？”不敢走出去。赵能正走到庙前，被松树根只一绊，一跤在地下。李逵赶上，就势一脚踏住脊背，手起大斧，却待要砍，背后又是两筹豪杰赶上来，把毡笠儿掀在脊梁上，各挺一条朴刀，上首的是欧鹏，下首的是陶宗旺。李逵见他两个赶来，恐怕争功，坏了义气，利市把赵能一斧，砍做两半，连胸脯都砍开了，跳将起来，把兵士赶杀，四散走了。宋江兀自不敢便走出来。背后只见又赶上三筹豪杰，也杀将来。前面赤发鬼刘唐，第二石将军石勇，第三催命判官李立。这六筹豪杰说道：“这厮们都杀散了，只寻不见哥哥，却怎生是好？”石勇叫道：“兀那松树背后一小我立在那边！”宋江方才敢挺身出来，说道：“感激众兄弟们又来救我性命，将何故报大恩？”六筹豪杰见了宋江，大喜道：“哥哥有了！快去报与晁头领得知。”石勇、李立分头去了。

宋江听毕，再拜谨受。娘娘法旨道：“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切不成分毫懒惰！如果他日罪下酆都，吾亦不能救汝。此三卷之书，能够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他皆不成见。功成以后，便可焚之，勿留活着。所嘱之言，汝当记取。目明天凡相隔，难以久留，汝当速回。”便令孺子急送星主归去，“他日琼楼金阙，再当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