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病关索大闹翠屏山 拼命三火烧祝家店(2)

只见那店小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将起来，前后去看管，只见厨桌上有些鸡毛和鸡骨头，却去灶上看时，半锅肥汁，小二仓猝去前面笼里看时，不见了鸡，赶紧出来问道：“客人，你们好不达事理，如何偷了我店里报晓的鸡吃！”时迁道：“见鬼了。耶耶，我自路上买得这只鸡来吃，何曾见你的鸡！”小二道：“我店里的鸡，却那边去了？”时迁道：“敢被野猫拖了，黄猩子吃了，鹞鹰扑了去，我却怎地得知！”小二道：“我的鸡才在笼里，不是你偷了是谁？”石秀道：“不要争，直几钱，赔了你便罢。”店小二道：“我的是报晓鸡，店内少他不得，你便赔我十两银子也不济，只要还我鸡。”石秀大怒道：“你诈哄谁？老爷不赔你，便怎地？”店小二笑道：“客人，你们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吃！只我店里不比别处客店，拿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石秀听了，痛骂道：“便是梁山泊豪杰，你如何拿了我去请赏！”杨雄也怒道：“美意还你些钱，不赔你，怎地拿我去！”小二叫一声：“有贼！”只见店里赤条条地走出三五个大汉来，径奔杨雄、石秀来，被石秀手起，一拳一个都打翻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时迁一掌，打肿了脸，出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杨雄道：“兄弟，这厮们必然去报人来，我们快吃了饭走了罢。”三个当下吃饱了，把包裹分开腰了，穿上麻鞋，挎了腰刀，大家去枪架上拣了一条好朴刀。石秀道：“摆布只是摆布，不成放过了他。”便去灶前寻了把草，灶里点个火，望内里四下淬着。看那草房被风一煽，刮刮杂杂火起来。那火瞬息间天也似般大。三个拽开脚步，望通衢便走。恰是：

杨雄、石秀又自吃了一回酒，只见时迁道：“哥哥要肉吃么？”杨雄道：“店小二说没了肉卖，你又那边得来？”时迁嘻嘻的笑着，去灶上提出一只老迈公鸡来。杨雄问道：“那边得这鸡来？”时迁道：“兄弟却才去前面净手，见这只鸡在笼里，深思没甚与哥哥吃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提桶汤去前面，就那边挦得洁净，煮得熟了，把来与二位哥哥吃。”杨雄道：“你这厮还是这等贼手贼脚。”石秀笑道：“还不改本行。”三个笑了一回，把这鸡来手扯开吃了，一面盛饭来吃。

前临官道，后傍大溪。数百株垂柳当门，一两树梅花傍屋。荆榛篱落，周缭绕定茅茨；芦苇帘栊，前后遮藏土炕。右壁厢一行，誊写“庭幽暮接五湖宾”；左势下七字，题道“户敞朝迎三岛客”。虽居野店荒村外，亦有高车驷马来。

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描述如怪族，行走似飞仙。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偷营妙手客，鼓上蚤时迁。

不是杨雄撞见了这小我，有分教，三庄盟誓成虚谬，众虎吼怒起祸患。毕竟杨雄、石秀遇见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化。

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么？这般言语，须不是兄弟教她如此说。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启事。”杨雄揪过那妇人来，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便你一些儿休赖，再把真相对我说了，饶了这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昔日伉俪之面，宽恕了我这一遍。”石秀道：“哥哥含混不得，必要问嫂嫂一个明白备细启事。”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偷和尚的事，从做道场夜里提及，直至来往，一一都说了。石秀道：“你却怎地对哥哥倒说我来调戏你？”那妇人道：“前日他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跷蹊，我只猜是叔叔瞥见马脚，说与他。到五更里，又提起来问叔叔如何，我却把这段话来支吾，实是叔叔并未曾恁地。”石秀道：“本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剥了衣裳，我亲身伏侍他。”石秀便把那妇人头面金饰衣服都剥了，杨雄割两条裙带来，亲身用手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也把迎儿的金饰都去了，递过刀来讲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一发斩草除根。”杨雄应道：“公然，兄弟把刀来，我自脱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石秀道：“嫂嫂，哥哥自来伏侍你。”杨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的。杨雄却指着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候误听不明，几乎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定被你害了性命。不如我本日先动手为强。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着，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事件分开了，却将头面衣服都拴在包裹里了。杨雄道：“兄弟，你且来，和你筹议一个长便。现在一个奸夫，一个淫妇，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边去安身？”石秀道：“兄弟已深思下了，自有个地点，请哥哥便行，不成耽迟。”杨雄道：“倒是那边去？”石秀道：“哥哥杀了人，兄弟又杀人，不去投梁山泊入伙，却投那边去？”杨雄道：“且住。我和你又未曾认得他那边一小我，如何便肯收录我们？”石秀道：“哥哥差矣。现在天下江湖上皆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招贤纳士，结识天下豪杰，谁不晓得？放着我和你一身好技艺，愁甚不收留！”杨雄道：“凡事前难后易，免得后患，我却分歧是公人，只恐他狐疑，不肯安着我们。”石秀笑道：“他不是押司出身？我教哥哥一发放心。前者哥哥认义兄弟那一日，先在旅店里和我吃酒的那两小我，一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兄弟十两一锭银子，尚兀安闲包里，是以可去投托他。”杨雄道：“既有这条门路，我去清算了些川资便走。”石秀道：“哥哥，你也这般搭缠。倘或入城事发拿住，如何脱身？放着包裹里现有多少钗钏金饰，兄弟又有些银两，再有三五小我，也够用了，何必又去取讨。惹起是非来，如何挽救？这事少时便发，不成迟滞，我们只好望山后走。”

当时杨雄便问时迁：“你如安在这里？”时迁道：“节级哥哥听禀：小人克日没甚门路，在这山里掘些古坟，觅两分东西。因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却传闻去投梁山泊入伙。小人现在在此，只做得些偷鸡盗狗的活动，几时是了，跟从的二位哥哥上山去，却不好？未知尊意肯带挈小人么？”石秀道：“既是豪杰中人物，他那边现在招纳懦夫，那争你一个。若如此说时，我们一同去。”时迁道：“小人却认得巷子去。”当下引了杨雄、石秀，三小我自取巷子下后山，投梁山泊去了。

且说杨雄、石秀走到天明，瞥见一座村庄旅店，石秀道：“哥哥，前头酒坊里买碗酒饭吃了去，就问路程。”两个便入村店里来，倚了朴刀，劈面坐下，叫酒保取些酒来，就做些饭吃。酒保一面铺下菜蔬、案酒，烫将酒来。方欲待吃，只见内里一个大汉驰驱入来，生得阔脸方腮，眼鲜耳大，貌丑形粗，穿一领茶褐绸衫，戴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上面穿一双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们挑担来庄上纳。”店东人赶紧应道：“装了担，少刻便送到庄上。”那人叮咛了，便回身，又说道：“快挑来。”却待出门，正从杨雄、石秀面前过，杨雄却认得他，便叫一声：“小郎，你如何却在这里？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转头来，看了一看，却也认得，便叫道：“仇人如何来到这里？”望着杨雄便拜。

却说这两个轿夫在半山里比及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叮咛了，又不敢上去。挨不过了，不免信步寻上山来，只见一群老鸦成团打块在古墓上。两个轿夫上去看时，本来倒是老鸦夺那肚肠吃，以此聒噪。轿夫看了，吃那一惊，仓猝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里首告。知府随即差委一员县尉，带了仵作行人，来翠屏山查验尸首已了，答复知府，禀道：“检得一口妇人潘巧云，割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坟边遗下一堆妇人与和尚、梵衲衣服。”知府听了，想起前日海和尚、梵衲的事，备细扣问潘公。那老子把这僧房酒醉一节，和这石秀出去的启事，细说了一遍。知府道：“目睹得这妇人与和尚通奸，那女使、梵衲做脚。想石秀那厮路见不平，杀死梵衲、和尚。杨雄这厮，本日杀了妇人、女使无疑，定是如此。只拿得杨雄、石秀，便知端的。”当即行移文书，出给赏钱，捕获杨雄、石秀，其他轿夫人等，各放回听候。潘公自去买棺木，将尸首殡葬，不在话下。

三小我行了两个更次，只见前面前面火把不计其数，约有一二百人，发着喊，赶将来。石秀道：“且不要慌，我们且拣巷子走。”杨雄道：“且住。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待天气明朗却走。”说犹未了，四下里合拢来。杨雄抢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三个挺着朴刀，来战庄客。那伙人初时不知，抡着枪棒赶来。杨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个。前面的便走，前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赶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四下里庄客见说杀伤了十数人，都是要性命的，考虑不是头，都退了去。三个得一步，赶一步。正走之间，喊声又起，枯草里舒出两把挠钩，正把时迁一挠钩搭住，拖入草窝去了。石秀急回身来救时迁，背后又舒出两把挠钩来，却得杨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拨，两把挠钩扒开去了，将朴刀望草里便戳，发声喊，都走了。两个见捉了时迁，怕深切重地，亦偶然恋战，顾不得时迁了，只四下里寻路走罢。见远远的火把乱明，巷子上又无丛林树木，照得有路便走，一向望东边去了。众庄客四下里赶不着，自救了带伤的人去，将时迁背剪绑了，押送祝家庄来。

石秀瞥见店中檐下插着十数把好朴刀，问小二哥道：“你家店里怎的有这军火？”小二哥应道：“都是仆人家留在这里。”石秀道：“这家仆人是甚么样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这里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唤做独龙山。山前有一座另巍巍冈子，便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仆人家室第。这里周遭三十里，却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有三个儿子，称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五七百人家，都是耕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与他。这里唤作祝家店。常稀有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这里。”石秀道：“他分军火在店里何用？”小二道：“其间离梁山泊不远，只恐他那边贼人来借粮，是以筹办下。”石秀道：“与你些银两，回与我一把朴刀用如何？”小二哥道：“这个却使不得，东西上都编着字号。我小人吃不得仆人家的棍棒。我这仆人法度不轻。”石秀笑道：“我自讽刺你，你却便慌。且只顾吃酒。”小二道：“小人吃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宽饮几杯。”小二哥去了。

再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空中，在路夜宿晓行，不则一日，行到郓州空中。过得香林洼，早瞥见一座高山，不觉天气垂垂晚了，瞥见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小我行到门首看时，但见：

石秀便背上包裹，拿了杆棒，杨雄插了腰刀在身边，提了朴刀，却待要离古墓，只见松树后走出一小我来叫道：“清平天下，荡荡乾坤，把人割了，却去投奔梁山泊入伙，我听很多时了。”杨雄、石秀看时，那人纳头便拜。杨雄却认得此人，姓时，名迁，祖贯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只一地里做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活动。曾在蓟州府里吃官司，倒是杨雄救了他。人都叫做鼓上蚤。有诗为证：

只为偷儿攘一鸡，从教杰士竞追麑。梁山川泊兴波浪，祝氏山庄化作泥。

当日傍晚时候，店小二却待关门，只见这三小我撞将入来。小二问道：“客人来路远，以此晚了。”时迁道：“我们本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是以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个入来安息，问道：“客人未曾打火么？”时迁道：“我们自理睬。”小二道：“本日没客歇，灶上有两只锅洁净，客人自用无妨。”时迁问道：“店里有酒肉卖么？”小二道：“本日夙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买了去，只剩得一瓮酒在这里，并无下饭。”时迁道：“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却理睬。”小二哥取出米来与时迁，就淘了，做起一锅饭来，石秀安闲房中安设行李。杨雄取出一只钗儿，把与店小二，先回他这瓮酒来吃，明日一发算账。小二哥收了钗儿，便去内里掇出那瓮酒来开了，将一碟儿熟菜放在桌子上。时迁先提一桶汤来，叫杨雄、石秀洗了脚手，一面筛酒来，就来请小二哥一处坐地吃酒，放下四只大碗，斟下酒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