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百里狷狂
不一会儿，一个郎中模样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僮儿过来，探了探杨百里的脉息，取出两根金针，一针扎在他的胸口，一根扎在他的头上，杨百里哎呀一声，醒了过来。
“禀汉帅，明日晨起，轻雾五尺，日出时分有阵雨，阴雨至暮，雾气益盛。”
张弘范与三位教员不约而同的抬开端来，眼中闪过讶然之色。
杨百里道：“元蒙自铁木真汗以来，横扫大漠，兵锋四掠，元蒙之兴，我大宋原不可否定。大宋自靖康以来，频频南迁，今更蜗居南海一隅，其灭亡之相，又岂能自欺欺人？但所谓阴极生阳、阳极生阴，我大宋否极泰来，也未可知。”
郝经举袖道：“百里大夫忠心为主，郝某讲错。百里大夫，宋主如何说？”
先前说不见宋使的老者道：“来使死了没有？”
忽儿都，就是用刀鞘击打杨百里的亲卫，乃是张弘范下的哲别弓手、正印前锋。此时得令去了，一会儿带着司天监监副出去。
张弘范看了看大宋幼主写的“同饮一杯无”的稚嫩的手札，道：“归去禀明你家幼主，明日海上煮酒一会。”
杨百里哈哈长笑道：“汉帅莫要招降于我。我之忠心，比文丞相文天祥更甚。听闻汉帅在襄阳时受过箭伤，焦山之战后病于大漠，几至不起。现我观汉帅之气色，命不久矣。若不尽早转头，恐汉帅以先人，欲祭而无坟矣。”
郝经道：“百里大夫此言，是说我元蒙兴、大宋亡么？”
“哦？”杨百里此言，实在令张弘范等人吃了一惊。当然，吃惊过后，又底子不信。只当是杨百里用心如此，好赚取本身等人承诺他前去与大宋幼主一会罢了。
那老者道：“老朽郝经是也。”
好一个狂生！
亲兵逞上手札，老者翻开，只见上面五个稚嫩的大字：“同饮一杯无”？
杨百里俄然一拍额头道：“哎呀，差点忘怀一事，哈哈。汉帅，我皇差我前来时，曾偶然中提及，申明日固然有雾，但不敷以掩蔽视野。以是，汉帅之决斗，恐怕要延后了。”
儒林当中，向来讲究辈分，郝经以长辈自居，点头回礼，杨百里也没定见。
杨百里伸开眼睛，正看到嵇先生的背影，轻呼道：“前面但是嵇越嵇神医？”
“报！大帅，宋使以头撞了旗杆！”
张弘范道：“哦？能让百里大夫说出个‘求’字来，当真可贵。百里大夫请讲。”
杨百里道：“吾皇之命，明日中午，海上煮酒一会。”
张弘范眉头微微一皱，喝道：“忽儿都，请司天监监副来。”
“哦？”
张弘范道：“百里大夫，张某敬你名流风节，你可实言告我，明日雾气不敷，可真是你家幼主所说？”
杨百里道：“恰是。”
杨百里这几句话，甚是暴虐。说完以后，他是梗起脖子，只待张弘范发怒。哪知不但张弘范没有发怒，就是郝经等三位老者也没有动气。
杨百里浑身是血，但浑不在乎，仿佛受伤的是别人一样，举头阔步走进大帐以内，两眼朝天，也不拜见，口中却呼道：“张弘范在那里？”
杨百里一颗心放了下来，但面上毫无异色，只“诺”了一声，又道：“汉帅，现使节之事已毕，外臣另有一件私事相求。”
杨百里昂着头正在等候，亲兵过来，二话不说，抡起刀鞘就一阵打，将他赶到了帅帐以外。
不幸杨百里一介儒生，何曾受得如狼似虎的蒙古兵的一轮好打？被推出帅帐以外时，已被打得口鼻流血，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杨百里一听是郝经，可贵的狂态一敛，向他拂了一拂，道：“本来是郝先生。郝先生羁于我大宋十六年而色稳定，晚生佩服。有礼了。”
郝经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杨百里道：“听闻郝先生从我大宋归去以后不久，即已病逝，不想仍还活着。”
嵇越，南宋三大神医嵇清嵇仁伯的先人，精于接骨，曾是杨百里故交。嵇越听到杨百里的呼声，头也不回，走得更快了，转眼消逝在帐蓬以外。
那亲兵道：“大帅有请。”
“戋戋外伤，无妨，用布缠头，不见风即好。”嵇先生淡淡的说完，回身就走。
杨百里道：“确是。我家幼主不但晓得明日雾气不敷，还一场辩论，收了张世杰、陆秀夫等人的军权，张陆二位丞相在半日之间，尽是佩服在我主的雄才大略之下。汉帅，今后之战，皆是我主与你敌手，你可别一世英名，毁在我少年天子手中。”
张弘范道：“令祖诚斋先生，号称宋朝复兴四大师之一，实在令人佩服。来呀，看座！上茶！”
郝经微微一笑，道：“百里大夫好辩才，我等如答复此问，当自以为莽盟主。不过大宋主幼，海风当中犹不能立，还能有甚么惊世之言？”
这等平静，令杨百里悄悄心惊。
张弘范不见本身，这没出杨百里的预感，但挨这一顿打，却实在没有想到。杨百里火从内心起，怒从胆边生，一手拿着皇上手写那张“同饮一杯无”的手札，另一只手扶着帽冠，对准大帐外的三丈旗杆，砰的撞了上去。
杨百里怪眼一翻，道：“中间何人？”
亲兵回道：“若无救治，性命堪虞。”
杨百里道：“请准我与文文山一见。”文天祥，号文山，文文山便是他。
这一下，直撞得头破血流、两眼翻白，手脚抽搐，有进气没回气，只差一线就死了。
“我呸！”杨百里冲着嵇越的背影狠狠的吐了一口，爬起来，拔掉身上的金针，掷在地上，负着双手，举头挺胸，大声道：“张弘范肯见我了吧？”
郝经，北方名流，入幕张弘范他爹张柔帐下，屡有奇功，也是张弘范兄弟等人的教员。在宋蒙灭金以后，作为元蒙使臣，来大宋商讨战役之事，不料却被奸臣贾似道暗中关押十六年而皇上不知，被称为“北国苏武”。后蒙军之以是南下，郝经被在理羁押一事，实是第一条导火线。
杨百里笑道：“汉帅莫要危言耸听。我朝张丞相固然笨拙不堪，但也晓得从战役中学习。昔日焦山之战，败于汉帅之火攻。现汉帅火攻之计已无可为，又岂能何如张丞相半分？”
亲兵搬来凳子茶几，奉上钱塘腐败茶。杨百里施施然走畴昔，坐下，浅啜一口香茶，呸的一口吐出好远，道：“胡虏煮我大宋茶，其味不正，饮之难下，吐！”
张弘范道：“百里大夫所言甚是，张某旧疾已发，全仗嵇越嵇神医保持，自知命不久矣。更因如此，张某才耐烦周旋于南海之间，誓要毕其功于一役，完整断了江南士族的复宋之念。不然你觉得，我大元海军，真破不了张世杰的圆形水寨么？”
亲兵们看大宋使臣撞了旗杆，心下且惊且佩，过来察看了一下鼻息，捡了他手里的大宋手札，又去处张弘范禀报。
噫？三名老者都是惊噫一声。如许的手札，确在是出人料想。
那老者道：“你手中拿的，能够来使手札？”
而郝经在羁押当中，淡然处之，贾似道用尽手腕也不能令其屈就，其安闲平静，在大宋名流当中，也很有传播。杨百里是以知之。
张弘范笑道：“此乃瞒天过海之计耳。郝师归去，某即请至军中，一起南来，略吐胸中闷气。百里大夫，此来为何？”
张弘范也看得清楚，心中猎奇之心顿起，道：“将来使救起，好转后送到大帐中来。”
“哈哈哈哈！”杨百里也是仰天大笑，声音更压过张弘范一头，笑毕道：“吾皇令我来使，我对吾皇道，北人草泽，不知雅意，皇上何必对牛操琴耳？郝经先生，你猜吾皇如何说？”
“服从！”
五尺海雾，难掩形迹，公然雾气不敷。
张弘范与郝经等人互视一眼，已晓得相互之意。
张弘范道：“百里大夫洞察天下局势，虽处灭亡之宋营，却能不卑不亢，确是名流风采。今我大元兵锋所指，势若破竹，天下有识之事，莫不望风而归。百里大夫先祖坟茔尚在苏杭，岂能忍心腐败时节，没有香火祭奠吗？”
杨百里道：“郝经！吾敬你时令，但休辱吾主！”
杨百里道：“吾皇道，天下兴亡，其兴也忽焉，其亡也忽焉。固然兴亡只是天下事，但主宰兴亡之两边，岂可不纵谈一番？”
先前说话的老者道：“百里大夫，此茶味不正，乃是所用之水不好。不过比起海水所煮之茶，岂不强上百倍？”
亲兵领命而去，到了帐外，对同僚道：“速去请嵇神医。”
但不管如何，杨百里已经胜利调起了张弘范的猎奇之心。
“拜见汉帅。”
张弘范微微一笑，道：“如此狷狂，莫不是杨百里杨大夫？”
张弘范道：“在本帅眼里，大宋君臣不过一群待宰的羔羊。百里先生见过与羔羊对饮的么？哈哈哈哈！”
张弘范道：“若不给其假象，张世杰又岂会作茧自缚？此等计谋之事，原不是百里大夫所长，在此休议。明日雾起之时，便是我军灭宋之日。百里大夫归去，净可将我等此话禀告你家幼主及张丞相，让他们着好衣冠，到时莫失了面子。”
张弘范道：“明日气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