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霍浩倡与夫人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今时分歧昔日……”
霍睿言瞠目，仿佛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两颊染绯，唇角弧度翩然。
骤风四起，云层分裂，天光悠悠洒落在二人身上。
来往百姓络绎不断，不时偷望停驻城墙下的霍家步队；而霍家步队则神采奥妙，不时偷望十余丈外的小树林。
踏着泥泞残雪，二人越走越远，霍睿言的霁月光风之态模糊添了一丝焦灼。
比起直接命令，她甘愿尊敬他的志愿，才邀他伶仃聊几句。
“表姐，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何况失了匹劣马？”
红色骏顿时，霍睿言身穿竹叶暗纹青袍，外披浅灰色素缎大氅，少年如玉，难掩日趋彰显的宽肩窄腰。
霍锐承慎重下拜，以额触手，伏地不起。
大表哥当然首要，但二表哥更不成缺。
世子霍锐承沉默带领府兵，护送马车车队，豪放浓眉凝集了前所未有的离思。
“甚么‘死而后已’？我们会活得好好的！”
“孩儿服从！父亲放心，母亲保重！请阿姐和弟弟顾问双亲，来日局势稳定，我便尽快到蓟关和你们团聚。”
她双手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行跪礼，力度如她的眼神一样果断。
“当然，陛下固然叮咛。”
霍睿言自始至终保持一贯儒雅超脱，举手投足泰然开阔，无人晓得贰内心的难过，是多么澎湃彭湃。
肉痛如绞，可霍睿言必须假装未看破，乃至连病情都不能多问。
宫中传言，自先帝崩逝后，思父心切的长公主恶疾减轻，咳嗽得短长，导致嗓音沙哑难言。
“此番北上，少则三年，多则五到十年，你单独留在都城，务必刻苦勤奋，戒骄戒躁，尽尽力保卫君主，不负我霍氏男儿之名！”
直到方才远远见那毛色油亮的红色骏马，那夜被霍睿言圈在马背上的赧然翻涌复至，滋长久别相逢的高兴，又勾出即将分离的愁思。
因为宋鸣珂曾以两种身份活泼宫表里，“长公主得急病”的动静并未遭人思疑。
自遇刺那夜与她共骑一马，霍睿言始终未能正式见上她一面，一是不忍，二是不敢，三是不舍。
正愁该开口说甚么，马车浑家影一晃，跃下一纤瘦身影。
“我们兄妹自幼受你们心疼，和表姐、表哥们亲如手足，拜别之际，既无外人，何必讲究太多？”
自腊月初遇袭后，大理寺、京兆衙门明察暗访了一月不足，终无所获。
霍睿言忐忑中稠浊纠结，他不谨慎获咎她了？或是……窃听她抽泣之事，被发明了？
霍睿言与宋显琛熟悉多年，知其夷易近人，但傲气犹存，肯以女子打扮前来送他们，可见极重此交谊。
霍睿言定睛细看，心头如遭巨石猛击——面前的熙明长公主，恰是他自小相伴的表弟、真龙天子宋显琛！
贰心中一凛，撩袍欲跪：“定当经心极力，死而后已！”
翌日，朝云叆叇，微风轻畅。
小少女表示免礼，明眸掠向霍氏兄弟，眼眶微湿，脸颊泛红，随即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
“蓟关需求你，表姨父需求你，可目下最需求你的人，是我。”
别有深意的一句话，化作落霞，漫过霍瑞庭的笑靥。
因赵太妃突发疾病一事做得滴水不漏，定王借机滞留都城，宋鸣珂对此倍感慨神，投身于政务，得空细究心底落寞源起那边。
“二表哥曾说愿为我分忧，此话还作数吗？”宋鸣珂深吸一口气，突破沉默。
停稳后，侍女从车内扶下一名十一二岁的总角小少女。
“……陛下？”霍锐承惊呼，忙与霍家余人上前下跪。
因国丧期间不宜浪费设席，定远侯霍浩倡低调出发。
宋鸣珂不谈政事，仅问候霍浩倡佳耦，又对霍大蜜斯劝勉一番。
他儒雅超脱，如修竹矗立，她清皎通透，似幽梨清丽，同拢十里烟华。
这是他期盼已久，久未展露人前，能溶解风霜雨雪，放心、放心、自傲的浅笑。
…………
宋鸣珂千叮万嘱，命人捧出两箱物件，绫罗绸缎赠送霍夫人与霍瑞庭，量身定制的银盔铁甲则赐赉霍浩倡……独独漏了欲言又止的霍睿言。
朋友告别后，霍浩倡袍服飞扬，双目炯然直视宗子。
残雪未尽，新芽已发，疏落林子里，表兄妹徐行并行，沉默无言。
且她未曾多看他一眼。
——源自他的浅笑。
一国之君，竟以摸索口气与朝臣之子筹议！
霍夫人待丈夫交代结束，挽了霍锐承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丁宁，不过乎是让他劳逸连络，相中谁家令媛，定要捎信给她如此。
再观她白嫩小手搭在他浅灰外袍上，还是紧紧抓握他的手臂，他脸颊一热，耳背红意氤氲。
霍瑞庭听小天子说话像大人，禁不住偷笑，盈盈一福：“谢陛下安抚。”
她婚事定了数载，本该嫁入公府，安度余生，无法遭受剧变，还得离京远赴萧瑟之地，自是别情无穷。
宋鸣珂捉摸不透他的心机，劝道：“我知你志存高远，待局势稳定，你们哥儿俩轮着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宋鸣珂双手乱摇：“本日，我以长辈身份为长辈践行，大师不必多礼。”
从众位叔伯的言谈间，霍睿言读到了他们对父亲的钦慕与崇拜，而非恭维阿谀。
他几次回顾，却不知期许的是甚么。
出了城门，因春寒料峭，霍浩倡请同僚不必远送。两边相互谦逊，依依惜别，笑谈壮怀狠恶旧事。
霍家长女霍瑞庭肃立一侧，青色罗裙委地，明艳容颜少了平常的意气风发，沉默未语。
霍睿言不自发攥紧缰绳，心猛地一抽：她……来了？
“西域和北境良驹甚多，千里马皆志在四方，无妨略加留意。”
霍浩倡听她絮干脆叨，笑道：“夫人！再磨蹭，旁人倒要笑话我们故意迟延了！”
霍夫人原是强颜欢笑，看在眼里，忍不住扭头，偷偷抹泪。
“见太长公主。”霍家高低躬身施礼。
霍睿言甘醇嗓音好似东风化雨，温雅视野直直落在她秀容上，眸底凝着温暖日光。
霍睿言顺她之意站直身子，略微垂目，便能瞧见她的笑意，自嘴角漾至清澈明眸。
她服饰简练大气，薄施脂粉，容色清丽，婉约眉眼中透着愁绪。
岳峙渊渟，安闲笃定。
半盏茶时分后，小队人马护送一辆款式讲求、装潢俭朴的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兄弟二人都盼着闯荡广漠六合，她已剥夺大表哥的历练机遇，现下要无私地拉回二表哥吗？
朝中很多与霍家交好的官员闻讯赶来，城中百姓夹道相送，美人含情眺望，无不祝贺定远侯，并赞叹两位公子的绝世姿容。
他刚命令起行，忽有一人骑快马奔驰而来，“侯爷稍等！长公主驾到！”
“二表哥，借一步说话。”
宋鸣珂站定脚步，他随之立足，清澄目光交汇，她粉唇轻启，言辞诚心——
他衷心但愿，在不久的将来，旁人谈起“霍睿言”三字时，不是他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面貌，而是他凭本身才气立下的功劳。
乍然相逢，好不轻易狠下的心，摆荡了。
霜白私服，模样漂亮无俦，比起“长公主”另加三分灵气，竟然是男装打扮的宋鸣珂！
相谈近半柱香，眼看告别期近，宋鸣珂檀唇微抿，水眸轻抬，目光看似不经意投落在他身上。
宋鸣珂只当他一心一意北上，压根儿没想过他不作踌躇，忙一把拉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