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刘师爷。”一阴沉嗓音传出。
“我失势时既不与他厚交，失势后更不该给他热诚。幸亏……外公威名犹在，宋显琛和宋博衍一时半会动不了我们！”
杯盏之声响起，几句客气闲谈，模糊是刘师爷在号召这轻功出众之人。
乐平郡王看他神采不善，怕再聊下去会刺激到他，硬着头皮岔开话题：“殿下是时候物色王妃人选了。”
霍睿言一愣，正要作答，她已笑场了，眸子里漾起的光彩，如月下清溪。
国丧之际，青楼灯火稀落，闭门不接客，但浓烈香气渗入夜风里，熏人欲醉。
“阿栩”是谁？“到位”又是何意？要对小天子倒霉？
“你倒好！”宋显扬翻了个白眼，“赶在腊月初便结婚纳妾！现在坐拥娇妻美妾，风骚欢愉！”
手背那弯形烧伤疤痕，即使于弱光当中，亦似蜈蚣狰狞。
宋显扬嗤之以鼻，却因其一席话，对娶妻之事上了心。
腊月初颤动一时的飞贼，恰好引开宋鸣珂遇刺时的巡防卫队，霍睿言早认定那是敌对权势所为。恰逢本日朝局有变，宋显扬遇挫，说不准这些牛鬼蛇神又会出来肇事，不得不防。
铺子内琳琅满目，店小二忙于清算卷轴，歉然打号召：“呀！霍二公子且随便，小的先查抄书画有否受潮。”
“只于花圃转悠，与郡王闲谈，倒无别的……”李姓黑衣男人一样抬高了声音。
如眼下这般，仅隔数尺之遥、温馨相处的光阴，屈指可数。
宋显扬明白他话中含义。
殿内金碧光辉，映托出霍睿言那身青灰长衫素净如雨后春山。
乐平郡王迈步走至他身边，抬高了嗓门。
“成。”
饶相令媛，舒家小妮子？无妨一观。
他细搜地上陈迹，冷哼一声，还刀入鞘。
宋鸣珂收起笑容，扬眉凛声：“朕命你，留下用膳！”
霍睿言微怔，复笑道：“谨遵圣令。”
霍睿言测度出，宋鸣珂素爱热烈，自落空父亲，无母亲和兄长搀扶，高处不堪寒，本日便拉他作伴了。
乐平郡王自知讲错，赔笑道：“或许，圣上只是担忧位子未稳，而殿下气势太盛，才以此打压。待风波停歇，殿下定能东山复兴。”
他闷声道：“遵还是例，理应由新君先挑，我现在选了有何用处？”
夜幕下，街上冷冷僻清，黑衣男人持刀闯出，四下张望，双目锋利且阴狠。
他不肯过早归去面对呱噪的兄长，意欲稍稍平放心境。
霍睿言满腹猜疑，偏生风向逆转，后两句话恍惚难辨。
“小的明儿送您府上就好。”店小二喜笑容开。
“我不想吗？是母妃不让！她说赵家昔年与安王结了梁子，互生嫌隙，一贯面和心反面。
府内天井由他亲身督造，各种珍稀花木更是亲手打理，现在目视最熟谙的统统，他谨慎翼翼绕过水渍与落红，哈腰拾起石径上的春兰，抖落泥泞，却抖不掉心头沉闷。
有一顷刻，他被她的严厉专注利诱，误以为面前的小少年是宋显琛！
“甚么人！”李姓男人厉声喝问，与此同时，人如御风般跃起。
他鹄立窗边，薄唇浅抿，掩卷后，墨眸轻抬，谛视案前埋头疾书的宋鸣珂。
宋显扬嘴边勾起无涓滴欢愉的笑：“争夺？能争夺甚么？”
对方高大魁伟，身穿黑衣，行如鬼怪，飞掠过两条街道，均避开巡防兵士的耳目。
霍睿言自踩上卵石的刹时已暗叫不妙，赶紧数下起落，躲至三丈外黑灯瞎火的花楼里，大气不敢喘，只快速从门缝中偷望一眼。
现在细看她尚未展开的五官，正介于孩童与少女之间，容颜既有纯洁童真，又日渐展露摄民气魄的明丽。
…………
母妃这病来得希奇，他大抵猜想，这是她的权宜之计，好让他多在都城逗留。
“替我把这两套刻刀包一下，转头我命人来取。”霍睿言边说边丢下一小锭银子。
霍睿言非常巴望宋显琛早日病愈，好让宋鸣珂卸下重担，规复应有的身份和脸孔。
“哼！”宋显扬愤怒，“我这叔父精得很！再说，他凭甚么为我讨情？”
宋显扬近年自恃生母得宠，又比宋显琛年长几岁，暗里冷嘲热讽，没少使绊子。
“李兄来得好快！请坐。”
烟云迷蒙，翠竹沾雨，不时凝集滑落，滴在小水池中，敲破殿外的安好。
他偶然多说，迈步出门，趁路上没人留意，当即发挥轻功，朝暗影方向跟去。
霍睿言闻声，心底直冒寒气，谁敢妄议君主与朝政？
此事到了天子眼中，铁定成为他阳谋阴算的战略，是以狠狠打击一番……可爱！
宋显扬见他踏花而行，微感不悦，忿然道：“想来，此前是我错估了他！今有安王叔帮手，定远侯手掌兵权，再加上霍家兄弟一文一武，他的确有倔强底气。”
试问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娃，需多大勇气，才气摒弃原有的娇纵，以悲观心态迎难而上？
即便他要等上两年多，才真正迎娶王妃，但提早敲定，透露意向，即获未婚妻娘家权势的支撑。
水溅残香，凄清飘零，似繁华梦散，恰如宋显扬的寂然表情。
霍睿言一时心痒，拴马冷巷口，踱步入内。
“二表哥，”宋鸣珂突然昂首，“留下……陪我用膳，可好？”
当她还是小公主时，多有霍锐承与霍瑞庭相伴，且相较于脾气张扬的长姐和兄长，霍睿言老是死力保持暖和内敛。
定王府内，锦簇花团被雨打落一地，粉的、白的、黄的、紫的……
“出人料想！”刘师爷似在思虑，又道：“本来大家担忧子幼母壮，易乱朝纲，幸而太后偶然干政……”
御膳因特别期间精简了很多，只要青芹碧涧羹、嫩笋、小蕈和枸杞苗等平淡菜式。
“都说小天子一声不吭，最后总来一重击，不好乱来。”
刚轻巧落地，却闻声屋内的刘师爷低声发问：“今儿定王被削权，又获赐佛经，有何反应？”
霍睿言开初鉴定黑衣报酬飞贼，听了半盏茶时分，二人不住议论菜肴味道，他猜想本身预算弊端，暗觉烟花之地不宜久留，试图缓缓撤离。
他虽师从江湖王谢，但毕竟尚在少年，功力远不如人，唯有谨慎埋没形迹。
他被她冠以“无趣”之名，惶然嘲笑：“尊卑有别，陛下今后尽量罕用筹议语气与臣子相同，不然君威难立。”
原想借除夕家宴慎重赔罪报歉，好让对方放他一马，不巧赵太妃俄然吐血。
“霍家人是谢太后的远亲，还说得畴昔；安王爷乃殿下的叔父，没开口求句情？”
“不必忧心，我们有杀手锏。”
本觉得对方会往僻静之地驰驱，谁料其北行后，进入粉金饰彩的花街！
那双杏眸清若晓溪，小鼻子精美挺拔，唇瓣似丹果敬爱……即便决计涂抹粉末，未能粉饰女儿家的秀美。
“自古兄弟阋墙乃常态，只是没想到，今上柔嫩寡断，竟狠得下这心！”
从宫门出来，已过了酉时，霍睿言牵了赤玉马，并未像以往那般径直赶回定远侯府，而是趁离宵禁尚余大半个时候，沿行人希少的街头漫步。
“我倒传闻，龙椅上的那位，对峙后封妃兴趣全无，连定远侯大力保举，他亦判定回绝。或许殿下可借春秋上风，占个先机？据我所知，饶相令媛年方十四，乃绝色；舒家的几个小妮子，满是可贵一见的可儿儿……”
如秋园讲学时，她以此等姿势呈现，他岂会一眼认出她？
乐平郡王从廊下仓促行近。他挂闲职，本日不必上朝，想必为传闻仓猝赶来。
如果被人晓得霍二公半夜探青楼……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不经意嘟了嘟小嘴：“就你爱说这些正儿八经的话！无趣极了！”
乐平郡王笑吟吟地对他挤眉弄眼。
“定王”二字，迫使霍睿言定住脚步。
“那倒不会，他藏匿如此之深，害我真认定他脆弱无能！我俩夙来不待见对方，我嫌他假仁假义，他恨我事事高他一头。可我有错吗？又不是我乐意比他早生五年！”
“殿下当真不再争夺？”
不但出于对表弟的顾恤，也含带他的小小私心。
乐平郡王放手点头，连连否定：“殿下别冤枉我！我不过尝了几日长处！国丧期内，自是循分守礼。”
“唉……早劝殿下拉拢安王，殿下偏不听。”
他至今不明白，当时的她，何故会透暴露世涩羞怯，以及久别相逢之感。
烛火摇摆，表兄妹二人各自端坐于铜食案前，悠然进食，津津有味，间或一两句扳谈，更多的是含笑相视。
“这么说，阿栩已到位？”
夜色中长街寥寂，青条石映着淡淡柔光，常去的画坊仍在谋生。
“不消你提示我‘今非昔比’！”宋显扬怒而一甩袍袖。
霍睿言更觉此人可疑，紧追厥后。
眼看那人闪身跃出院墙，霍睿言周身不安闲，一咬牙，提步窜至树上，侧耳聆听内里动静。
他挪移步子，想着往前谛听，不料误踩卵石，脚下一滑！
霍睿言转了一圈，正筹算买些物什，眼尾扫见街劈面忽有暗影敏捷掠过，身法奇快！
乐平郡王听他直呼天子与安王之名，大惊失容：“殿下！今非昔比！切忌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