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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100章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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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粱,绿纱今又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别性命不长,那知本身返来丧训有方,保不定今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导致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退场,反认他乡是故里。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别人作嫁衣裳”。

不知有何祸事,且听下回分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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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那甄家的大丫环在门前买线,忽听得街上喝道之声。世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了!”丫环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畴昔,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来了。那丫环倒发了个怔,自思:“这官儿好面善倒像在那边见过的。”因而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安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很多人乱嚷,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

看看一月,士隐已先抱病,夫人封氏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问卦。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和尚不谨慎,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俱用篱笆木壁,也是劫数该当如此,因而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普通。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了,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息,也不知烧了多少人家。只不幸甄家在隔壁,早成了一堆瓦砾场了,只要他佳耦并几个家人的性命未曾伤了。急的士隐惟跌足长叹罢了。与老婆商讨,且到田庄上去住。偏值近年水旱不收,贼盗蜂起,官兵剿捕,田庄上又难以安身,只得将地步都折变了,携了老婆与两个丫环投他岳丈家去。

斯须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好菜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酌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献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歌乐,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由,乃对月寓怀,口占一绝云:时逢三五便团,满把清光护玉栏。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抬头看。士隐听了大呼:“妙极!弟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高涨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霄之上了。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饮干,忽叹道:“非晚生酒后大言,若论时髦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挂名。只是现在行李盘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得。”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弟已久有此意,但每遇兄时并未谈及,故未敢冒昧。今既如此,弟虽鄙人:‘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合法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捷,方不负兄之所学。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措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出来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难道大快之事!”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怀,还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

恰值士隐走来闻声,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凡也!”雨村忙笑道:“不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期过誉如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彻夜中秋,俗谓团聚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寥寂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让,便笑道:“既蒙错爱,何敢拂此美意。”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院中来了。

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写荐书两封与雨村带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谒个官吏之家为寄身之地。因令人畴昔请时,那家人返来讲:“和尚说,贾爷本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传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可巧这日拄了拐扎挣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猖獗落拓,麻鞋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典,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要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敬子孙谁见了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甚么只闻声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闻声‘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叫《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夙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悟彻,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就请解。”士隐乃说道: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却还殷实。今见半子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另有折变田产的银子在身边,拿出来托他随便置买些房地,觉得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用半赚的,略与他些薄田破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心机稼穑等事,勉强支撑了一二年,更加穷了。封肃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儿;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不会过,只一味好吃懒做。士隐晓得了,心中未免懊悔,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暮年之人,那禁得贫病交攻,竟垂垂的暴露了那来世的风景来。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大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的搭裢抢过来背上,竟不回家,同着疯道人飘飘而去。当下轰动街坊,世人当作一件消息传说。封氏闻知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讨,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何如,只得依托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另有两个昔日的丫环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固然每日抱怨,也无可何如了。

一看,本来是一个丫环在那边掐花儿,生的仪容不俗,端倪清秀,虽无非常姿色,却也有动听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环掐了花儿方欲走时,猛昂首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丫环忙回身躲避,心下自想:“此人生的如许雄浑,却又如许褴褛,我家并无如许贫窘亲朋。想他定是仆人常说的甚么贾雨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常常成心帮忙周济他,只是没甚么机遇。’”如此一想,不免又转头一两次。雨村见他转头,便觉得这女子心中成心于他,遂狂喜不由,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一时小童出去,雨村探听得前面留饭,不成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门出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

真是闲处工夫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士隐令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迹急的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不敢返来见仆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佳耦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好;再使几人去找寻,返来皆云影响全无。伉俪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落空,多么烦恼,是以日夜哭泣,几近不顾性命。

一日到了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又另具一席于书房,本身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本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丫环曾回顾他两次,自谓是个知己,便时候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此口占五言一概云: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次眸。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成心,先上美女头。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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