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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正说着,只见秋纹走出去,说:“半夜天了,该睡了。方才老太太打发嬷嬷来问,我承诺睡了。”宝玉命取表来看时,公然针已指到子初二刻了,方重新盥漱,宽衣安息,不在话下。
袭人道:“第二件,你真爱读书也罢,假爱也罢,只在老爷跟前,或在别人跟前,你别尽管嘴里混批,只作出个爱读书的样儿来,也叫老爷少生点儿气,在人跟前也好说嘴。老爷内心想着:我家代代读书,只从有了你,不承望不但不爱读书,已经贰内心又气又恼了,并且背前面后混攻讦。凡读书长进的人,你就起个外号儿,叫人家‘禄蠹’;又说只除了甚么‘明显德’外就没书了,都是前人本身混编辑出来的。这些话你如何怨得老爷不气,不不时候刻的要打你呢?”宝玉笑道:“再不说了。那是我小时候儿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信口胡说的,现在再不敢说了。另有甚么呢?”袭人道:“再不准谤僧毁道的了。另有更要紧的一件事,再不准弄花儿,弄粉儿,偷着吃人嘴上擦的胭脂,和阿谁爱红的弊端儿了。”宝玉道:“都改!都改!再有甚么快说罢。”袭人道:“也没有了,只是百事检点些,不肆意率性的就是了。你要公然都依了,就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宝玉笑道:“你这里长远了,不怕没八人轿你坐。”袭人嘲笑道:“这我可不稀少的。有阿谁福分,没有阿谁事理,纵坐了也败兴儿。”
且说袭人自幼儿见宝玉脾气非常,其调皮憨顽出于众小儿以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弊端儿。迩来仗着祖母宠嬖,父母亦不能非常严紧拘管,更觉放纵弛荡,任情恣性,最不喜务正。每欲劝时,谅不能听。本日可巧有赎身之论,故先用骗词以探其情,以压其气,然后好下针砭。今见宝玉冷静睡去,知其情有不忍,气已馁堕。本身原不想栗子吃,只因怕为酥酪肇事,又像那茜雪之茶,是以假要栗子为由,混过宝玉不提就完了。因而命小丫头子们将栗子拿去吃了,本身来推宝玉。只见宝玉泪痕满面,袭人便笑道:“这有甚么悲伤的你公然留我,我天然不肯出去。”宝玉见这话头儿活动了,便道:“你说说我还要如何留你我本身也难说了!”袭人笑道:“我们两个的好,是不消说了。但你要放心留我,不在这上头。我另说出三件事来,你公然依了,那就是至心留我了,刀搁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
彼时黛玉安闲床上歇午,丫环们皆出去自便,满屋内静悄悄的。宝玉揭起绣线软帘,进入里间,只见黛玉睡在那边,忙上来推他道:“好mm,才吃了饭,又睡觉!”将黛玉唤醒。黛玉见是宝玉,因说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儿闹了一夜,今儿还没歇过来,浑身酸疼。”宝玉道:“酸疼事小,睡出来的病大,我替你解闷儿,混过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说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儿,你且别处去闹会子再来。”宝玉推他道:“我往那边去呢,见了别人就怪腻的。”黛玉听了,“嗤”的一笑道:“你既要在这里,那边去老诚恳实的坐着,我们说话儿。”宝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宝玉道:“没有枕头。我们在一个枕头上罢。”黛玉道:“放屁!外头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宝玉出至外间,看了一看,返来笑道:“阿谁我不要,也不知是阿谁腌老婆子的。”黛玉听了,展开眼,起家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射中的‘魔星’。请枕这一个!”说着,将本身枕的推给宝玉,又起家将本身的再拿了一个来枕上,二人对着脸儿躺下。
再无别意了。
宝玉方住了手,笑问道:“你还说这些不说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鬓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没有?”宝玉见问,一时解不来,因问:“甚么‘暖香’?”黛玉点头笑叹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来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没有‘暖香’去配他?”宝玉方听出来,因笑道:“方才告饶,现在更说狠了!”说着又要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宝玉笑道:“饶你不难,只把袖子我闻一闻。”说着便拉了袖子笼在面上,闻个不住。黛玉夺了手道:“这可该去了。”宝玉笑道:“要去不能。我们斯斯文文的躺着说话儿。”说着复又躺下,黛玉也躺下,用绢子盖上脸。
宝玉忙笑道:“你说那几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亲姐姐!别说两三件,就是两三百件我也依的。只求你们看管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飞灰,――飞灰还不好,灰还无形有迹,另有知识的。――等我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就散了的时候儿,你们也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了,凭你们爱那边去那边去就完了。”急的袭人忙握他的嘴,道:“好爷!我正为劝你这些个。更说的狠了!”宝玉忙说道:“再不说这话了。”袭人道:“这是头一件要改的。”宝玉道:“改了,再说你就拧嘴!另有甚么?”
宝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大话,黛玉总不睬。宝玉问他几岁上京,路上见何景色,扬州有何古迹,土俗民风如何,黛玉不答。宝玉只怕他睡出病来,便哄他道:“嗳哟!你们扬州衙门里有一件大故事,你可晓得么?”黛玉见他说的慎重,又且正言厉色,只当是真事,因问:“甚么事?”宝玉见问,便忍着笑顺口诌道:“扬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个林子洞。”黛玉笑道:“这就扯谎,自来也没闻声这山。”宝玉道:“天下山川多着呢,你那边都晓得等我说完了你再攻讦。”黛玉道:“你说。”
黛玉一回眼,瞥见宝玉左边腮上有纽扣大小的一块血迹,便欠身靠近前来,以手抚之细看道:“这又是谁的指甲划破了?”宝玉倒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划的,只怕是才刚替他们淘澄胭脂膏子溅上了一点儿。”说着,便找绢子要擦。黛玉便用本身的绢子替他擦了,咂着嘴儿说道:“你又干这些事了。干也罢了,必然还要带出幌子来。就是娘舅看不见,别人瞥见了,又当作奇特事新奇话儿去学舌奉迎儿,吹到娘舅耳朵里,大师又该不得心净了。”宝玉总没闻声这些话,只闻见一股暗香,倒是从黛玉袖中收回,闻之令人醉魂酥骨。宝玉一把便将黛玉的衣袖拉住,要瞧瞧笼着何物。黛玉笑道:“这时候谁带甚么香呢?”宝玉笑道:“那么着,这香是那边来的?”黛玉道:“连我也不晓得,想必是柜子里头的香气感染的,也未可知。”宝玉点头道:“一定。这香的气味奇特,不是那些香饼子、香球子、香袋儿的香。”黛玉嘲笑道:“莫非我也有甚么‘罗汉’‘真人’给我些奇香不成绩是得了奇香,也没有亲哥哥亲兄弟弄了花儿、朵儿、霜儿、雪儿替我炮制。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罢了!”宝玉笑道:“凡我说一句,你就拉上这些。不给你个短长也不晓得,从今儿可不饶你了!”说着翻身起来,将两只手呵了两口,便伸向黛玉膈肢窝内两胁下乱挠。黛玉生性触痒不由,见宝玉两手伸来乱挠,便笑的喘不过气来。口里说:“宝玉!你再闹,我就恼了!”
宝玉又诌道:“林子洞里本来有一群耗子精。那一年腊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议事,说:‘明儿是腊八儿了,世上的人都熬腊八粥,现在我们洞里果品缺少,须得趁此打劫些个来才好。’乃拔令箭一枝,遣了个无能小耗子去探听。小耗子回报:‘各处都探听了,唯有山下庙里果米最多。’老耗子便问:‘米有几样果有几品?’小耗子道:‘米豆成仓。果品却只要五样:一是红枣,二是栗子,三是落花生,四是菱角,五是香芋。’老耗子听了大喜,立即拔了一枝令箭,问:‘谁去偷米?’一个耗子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问:‘谁去偷豆?’又一个耗子接令去偷豆。然后一一的都各领令去了。只剩下香芋。因又拔令箭问:
至次日凌晨,袭人起来,便觉身材发重,头疼目胀,四肢炽热。先时还扎挣的住,次后捱不住,只要睡,因此和衣躺在炕上。宝玉忙回了贾母,传医诊视,说道:“不过偶感风寒,吃一两剂药分散分散就好了。”开方去后,令人取药来煎好,刚服下去,命他盖上被窝渥汗,宝玉自去黛玉房中来看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