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有种病叫“爱”
到了下午，用过晚餐，唐敖身上换了一件短衣；林之洋也把衣服换了。因向日所穿旧鞋甚觉广大，即命海员上去另买一双合脚的。结束伏贴，天已昏黑。吕氏恐丈夫上去又惹是非，再三苦劝，林之洋那边肯听，即同唐敖别了多九公，踱进城来。走了多时，到王宫墙下。四顾无人，唐敖驼了林之洋，将身一纵，撺上墙头，四周了望。只听内里梆铃之声，络绎不断。随即超出几层高墙，梆铃之声，渐觉希少。唐敖悄悄道：“舅兄，你看：此处鸦雀无闻，甚觉平静，约莫已到内院了。”林之洋道：“劈面这些树木，想是牡丹楼，俺们下去看看。”唐敖随即撺出院内。林之洋悄悄跳下，方才脚踹实地，不防树林跳出两只大犬，狂吠不止，将二人衣服咬住。那些更夫闻得犬吠，一齐提著灯笼，如飞而至。唐敖措手不及，赶紧摔脱恶犬，将身一纵，撺上高墙。
林之洋见问，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愧恨道：“他把俺硬算妇人做他的老婆也罢了，恰好还要穿耳、缠足。俺这两脚好象才出阁的新妇，又象新进馆的先生，这些时好不拘束。偏那宫人要早见功，又用猴骨熬汤，替俺薰洗。今虽放的还是，奈被猴骨洗的倒象多吃两杯，只觉害酒软弱，至今还是有力。当日上去卖货，曾有一个喜蛛落在脚上，那知倒是这件丧事！”婉如道：“爹爹耳上另有一副金环，俺替你取下来。”林之洋道：“那穿耳宫娥也不顾死活，揪著耳朵就是一针，本日想起，俺还觉痛。这总怪厌火国囚徒把俺髯毛烧去，嘴上光光的，国王只当俺年青，才有这番灾害。闻得国王昨日送妹夫回船，另有谢仪一万两，可送来么？”
因说道：“俺本日甘心进宫，恨不能两足缠小，好同国王结婚；不劳诸位混来脱手。你们待俺有交谊，俺日掉队宫也有交谊；你们待俺短长，少不得俺有报仇日子！俺要得起时来，莫讲你们几个臭宫娥，就是各宫王妃，俺要他命，他也脱不过的。”众宫娥听了，因想起当日启奏打肉各事，唯恐记恨，一齐叩首，只求王妃高抬贵手，莫记前仇。林之洋道：“俺只论今后，不讲畴前。你们莫怕，尽管起来。你们教俺莫记前仇，只要依俺三件事。”
众宫娥立起道：“任凭多少，奴婢无有不遵。不知那三件？尽管分付。”林之洋道：“第一件：缠足、搽粉各事，俺自脱手，不准你们操心。可依得？”世人道：“依得。”林之洋道：“第二件：世子如来同俺说话，不劳你们立在面前。可依得？”世人道：“依得。叨教第三件呢？”林之洋道：“这里楼房很多，你们另住一间，不要同俺一房。这件可依得？”世人听了，都冷静无言。林之洋道：“想是怕俺一人在内，夜间逃脱？也罢，俺在里间居住，你们都在外间。里间楼窗，每到夜晚，你们上锁，将钥匙领出。如许严紧，莫非还不放心？俺要逃脱，本日也不来了。”众宫娥听了，都一齐应道：“这件也依得。”因而忙慌乱乱，各去筹措床帐。林之洋冒充用力把脚裹了，世人这才放心。天有二更，众宫娥把楼窗锁好，领了钥匙，各去睡了，未几时，酣声如雷。
唐敖忙搀起道：“这位莫非就是世子么？”林之洋连连点头。唐敖道：“事不宜迟，我们走罢。”因而把林之洋驼在背上，怀中抱了世子，将身一纵，跳在墙上；连续超出几层高墙，才撺到官外。放来世子，林之洋也从肩上跳下。幸有微月上升，尚不甚黑，三人一齐趱行，超出城池，来至船上，见了多九公，随即开船。世子换了女装，拜林之洋为父，吕氏为母；见了婉如、兰音，非常相契。多九公问起名姓，才知世子姓阴，名若花。唐敖闻声“花”字，蓦地想起当日梦中之事。
唐敖道：“久已送来。舅兄何故得知？”
儿臣之命，全仗阿母相救。若出旬日以外，恐不能见阿母之面。儿臣住在牡丹楼，切须在乎！”送了几步，哽咽而去。
次日世子闻知，前来看望。林之洋奉告详细。世子不觉感激涕零道：“刚好明日乃儿臣诞辰，阿母可分付宫娥备宴与儿臣庆寿，将宴送至儿臣那边，自有事理。”林之洋点头，即白宫人预备送去。天将掌灯，世子命宫人邀楼上众官娥前去吃酒。世人闻世子赏宴，个个欢乐，都要争去；林之洋随向世人去了。世子见宫娥全到，忙到楼上，开了楼窗，挂起红灯。忽从房上撺进一人。世子知是唐敖，赶紧倒身下拜。
世子在旁瞥见人众，唯有垂泪，非常著急，忙到轿前附耳道：“此时耳目浩繁，不能同去。
“世子既有磨难，我们自应设法救他；况待舅兄如此多情，尤当‘以德报德’。
且世子若非情急，岂肯把现成国王弃了，反去改换女装，投奔他邦之理？我们必须把他救出，方可起家，九公觉得如何？”多九公道：“‘以德报德’，自应如此。但如何设法，必须商酌万全，才好停止。林兄在宫多日，途径最熟，可有奇策？”唐敖道：“这位世子可象歧舌世子？如会骑射，就易设法了。”林之洋道：
世人赶到林之洋跟前，捉灯照道：“本来是为女盗。”内里有个宫人道：“你们不成胡说！这是国王新立王妃，不知为何如许打扮？夤夜至此？必有原因。国主正在夜宴，且去奏闻，请令决计。”随即启奏，立即带到艳阳亭。国王一见，顿时把怜香惜玉之心，又从冷处热转过来道：“孤家已命人选你归去，此时你又自来，是何定见？”林之洋见问，无言可答，唯有发楞。国王笑道：“我知你意了：你舍不得此处繁华，又来希冀孤家宠幸。你既有此美意，我又何必固却。只要你今后将足缠小，天然施恩支出宫内。你须本身要好，莫象畴前率性，将来自有好处。”分付宫人即送楼上，改换女装，仍派畴前宫娥，还是伺侯，俟足缠好，随即奏闻，以便择吉入宫。众官娥承诺，将林之洋搀到楼上，香汤沐浴，换了衣履，仍旧梳头、缠足。林之洋忖道：“本日虽又被难，喜得妹夫未被捉获。他今撺在墙上，必探俺的住处，前来相救。俺且用话把宫人惊吓惊吓，免得两足又要刻苦。”
林之洋回到船，本来国王昨日备了鼓乐，已将唐敖、多九公护送返来。此时林之洋见了唐、多二人，唯有再三拜谢；吕氏、婉如、兰音，也都相见，真是悲喜交集。林之洋道：“妹夫到外洋原为玩耍，那知是俺拯救仇人。俺在那边享福，本要寻死，因得梦兆，必有神仙相救，俺才忍耐。今神仙还不赏光，却亏妹夫救俺出来。”多九公道：“这是林兄吉人天相，以是刚巧得唐兄同来。当日路过黑齿，唐兄曾有‘以德报德’之话，本日公然应了。可见林兄这场灾害，久有前兆，我们何能晓得。”唐敖道：“舅兄为何行动甚慢？莫非国王果然要你缠足么？”
林之洋将世子多次送信、诸事照顾，并厥后求救各话，备细说了。唐敖道：
“世子虽是男装，他是女人，一定晓得骑射。妹夫如至心救他，俺倒有计，除了妹夫，别人都不能。”唐敖道：“此等仗义之事，用著小弟，无不效力。不知是何奇策？”林之洋道：“据俺主张：到了夜晚，妹夫将俺驼上，一同窜进王宫，将他救出，岂不是好？”唐敖道：“王宫甚大，世子住处，舅兄晓得么？”林之洋道：“世子送俺时，他说住在牡丹楼。他们那边牡丹甚高，到了开时，都是登楼看牡丹。俺们到彼，只检牡丹多处找他，天然见面了。”唐敖道：“今晚且同舅兄窜进王宫，看是如何，再作计算。”多九公道：“林兄因感世子之情，唐兄只知惟义是趋，都是忿不顾身，竟将王宫内院视为儿戏。就教二位：彼处既是宫院，内里岂无兵役扼守？内里岂无人夫巡查？二位出来，设被捉获，不知又有甚么良策？据老夫鄙意，还需渐渐筹议。如此大事，岂可冒昧！”唐敖道：“小弟同舅兄至彼，天然加意谨慎，相机而行，岂敢冒昧。九公尽管放必。”
将及三鼓，林之洋睡在床上，忽听楼窗有人弹指声，忙到窗前，悄悄问道：
“内里是妹夫么？”唐敖道：“我自从摔脱恶犬，撺在高墙，厥后见世人把你送到楼上，我也就跟来。此时世人已睡，你作速开门，随我归去。”林之洋道：“楼窗上锁，不能开放；若惊醒他们，加意防备，更难脱身。据俺主张：妹夫且去，明日俺同小国王筹议讨策。你只看楼上挂有红灯，即来相救。速速去罢！”唐敖承诺。只听嗖的一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