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乌梅汤
但方才那宫娥给他端过来的饭菜，仅是一碗白米粥，加一盘水煮白菜，清楚是下人的吃食。
钱永惠“嗯”了一声，顺手拿了一把扇柴火的葵扇扇风，轻声抱怨道：“这大热天的。”
阿鱼悄悄拧了她一把。燕仪半展开眼，瞧见钱永惠的脸，赶紧止住话头，一声不吭地下了床榻。
天然也不会把好菜美餐呈到他面前。
宫中的人，见风使舵的本领都是一流的，见徐贵妃这般热诚太子，陛下也不管不问，都感觉过不了多久，太子就要和他那些“病逝的”庶兄弟们团聚了。因而，奉养谢怀璟的宫人们越来越爱躲懒，刚开端另有所顾忌，尚且谨慎地奉养太子，厥后见无人管束，便一日比一日倦怠，见到谢怀璟连施礼都省了。
阿鱼就更惨了。她祖父原是江宁织造，阿鱼本也是斑斓堆里长大的闺秀，但她十岁那年，吏部给祖父评了一个“贪”，随后举家开罪，阿鱼作为罪臣以后，也只好脱下锦衣华服，穿上粗布麻衣，住进掖庭，当一个洒扫宫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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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贵妃一入宫便得尽了圣宠，偏又是善妒、放肆的性子。凡是别的嫔妃怀了身孕，她便要把阿谁嫔妃叫来，先赏几鞭子，再赐一碗打胎药。宫里庶出的皇子，都莫名其妙地病死了，宫里宫外都在传，此事与徐贵妃脱不开干系。
说是“回屋”，实在就是去司膳房南面一间低矮的屋子，屋子里陈列简朴，只要一张木板搭的大通铺，边上摞着两个放杂物的桐木箱子。
这屋本来是柴房，现在还残留着一股子柴火味儿，是全部司膳房最差的屋子，只要阿鱼和燕仪住在这儿。
常福健步往凤阳宫去了，阿鱼回身进了厨房。
一晃两年畴昔了。
谢怀璟觉着，司膳房应是按例把应有的饭菜送来了，只不过这中间被崇恩殿的宫人们顺走了。
谢怀璟心头一跳，茫然地展开了眼。
“好吃。”阿鱼满足地眯起桃花眼，吃完了便往榻上爬，“我们从速睡会儿，再过一个时候，又得为各宫备晚膳了。”
阿鱼顿时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虽说徐贵妃只说要喝乌梅汤，但她们也不能只做一份乌梅汤送畴昔，再添一份小食，让徐贵妃配着吃，更加安妥。
燕仪笑道：“怕甚么，这儿又没有旁人。我也就当着你的面说说，若换了旁人，我可一个字都不敢提，如此后宫姓徐我还是晓得的。”
燕仪家里是屠户，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未曾缺衣短食过。坏就坏在她上头有四个哥哥，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家中没那么多钱购置彩礼，爹娘一合计，就让燕仪入宫为婢，挣些月例银子补助家用。
崇恩殿向来是囚禁废太子的寓所。徐贵妃的心机已是昭然若揭。
奉养先皇后的蔡姑姑拼了命地护住谢怀璟，心中又气又急，不管不顾地冲着徐贵妃喊了句：“娘娘这么心狠，倒不怕遭报应！”
钱永惠点头，点了点阿鱼，“你给凤阳宫送去吧。”
约莫过了两刻钟，阿鱼掀起锅盖，往里倒了半碗玫瑰半碗桑葚。燕仪盛了一小碗汤汁尝了尝，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真酸。”
但是好景不长，徐贵妃进宫了。
待统统清算安妥，已是半个时候以后。两人也终究回屋歇着了。
燕仪内心看得清楚，嘴上却道：“那钱姐姐帮手看着点啊。”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以往徐贵妃想吃甚么菜用甚么点心，钱永惠都是亲力亲为，现在到了热腾腾的仲夏天，她便尽管使唤旁人干活儿，自个儿倒不再挨着灶火了。
幸亏他还占着“太子”的名头，宫里的下人们仍旧毕恭毕敬地奉养他，吃穿用度也和先前没不同。
阿鱼便减了冰糖的分量。又盖上锅盖焖了一会儿，才把整锅乌梅汤盛出来，滤出汤汁，撒一把干桂花，倒进瑞兽穿斑纹的扁方壶，搁在楠木托盘上，端到钱永惠面前。
燕仪“嗯”了一声。二人都和衣躺下。
谢怀璟寂静了一会儿。
花生酥是现成的，方刚正正的一整块，燕仪把它切成了扁扁的长条，摆盘，呈给钱永惠过目。
这两个小女人，运气都不太好。
将近中午，气候略有些闷热。
燕仪睡梦入耳见声响，也垂垂醒转，含混不清地嘟囔道：“又是徐贵妃……”
阿鱼把乌梅和陈皮洗净，放进青花缠枝边的炖锅，甘草斜切成片，一并扔下锅。燕仪添水，燃烧，加柴，没过量久，锅里便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燕仪换了小火，阿鱼盖上锅盖，几味食材渐渐地烹煮着。
谢怀璟睡得很沉。
他迩来经常做梦。但梦见的都是支离破裂的画面，一会儿是母后生媒介笑晏晏的模样，一会儿又是徐贵妃气势汹汹的眼神。
来唤她起床的宫女名唤钱永惠，是一名司膳女官。各宫传膳，大多都是她掌勺，阿鱼和燕仪就卖力给她打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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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娥不耐烦地推了推他，进步了音量：“殿下，醒醒。”
燕仪正在清算锅碗瓢盆，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全部宫里就她花腔多，仗着怀了龙种，每天都要变着法儿地吃山珍海味，送膳还不准迟，凡是迟了一刻半刻，我们司膳房高低都得挨罚……当真觉得司膳房是她一小我的，皇后娘娘在的时候，也没她这么浪费。”
阿鱼把竹木食盒递给门口候着的常福，叮咛道：“徐贵妃娘娘的山药乳鸽汤——千万细心些，别给泼了。”
常福稳稳地接过食盒，笑道：“得嘞。”他瞥了眼纱窗边上的更漏，“呀，我得从速走了，免得误了时候，娘娘又见怪下来。”
谢怀璟本年十二岁，母后虽不在了，但他还不到建府立室的年纪，便一向住在母后的寝宫。徐贵妃大张旗鼓地搬进凤阳宫以后，就把谢怀璟的书卷衣物都扔了出去，让谢怀璟搬去崇恩殿。
阿鱼正睡得半梦半醒，恍忽感觉有人在摇本身的肩膀：“阿鱼，阿鱼你醒醒，贵妃娘娘想喝乌梅汤。”
实在他已经风俗了宫里人如许的怠慢。
阿鱼看了眼外头热辣辣的阳光，回声道：“是，钱姐姐。”
谢怀璟现在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按宫中的端方，晚膳应有三荤六素两汤——哪怕他吃不完，也得有这个场面。
三人来到厨房，钱永惠让燕仪洗锅添柴，命阿鱼去取食材。阿鱼照着乌梅汤的方剂，拿来了乌梅、山查、陈皮和甘草。钱永惠把山查挑了出来，道：“娘娘有了身孕，不宜吃山查。”
阿鱼就着陈茶尝了尝，绵绵的绿豆糕入口即化，甜度也拿捏得恰好，暗香不腻。
他的生母是天子嫡妻、原配皇后，他是皇后独一的孩子，按理说，他这平生该当安然顺利繁华无忧，但他十岁那年，皇后大病了一场，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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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略在天子心中，徐贵妃的分量远远超越皇嗣——她这般荒唐地混闹，也不见天子降罪于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隆冬昼长。即便时至傍晚，崇恩殿后枝繁叶茂的矮树仍旧泛着深翠的绿意，蝉鸣宏亮而悠长。
燕仪从怀里摸出一枚绿豆糕，掰成两半，一半本身吃了，另一半送到阿鱼嘴边，道：“你尝尝，杨姑姑中午才做的，这块切得欠都雅，她让我扔了，我没舍得。”
主仆两人势单力薄，毕竟还是被赶了出去，只幸亏偏僻的崇恩殿住下了。
谢怀璟还是沉沉地睡着。
现在的日子虽不能和幼年锦衣玉食的光阴比拟，但和先前动辄挨打挨骂的日子比起来，已经好过太多。
阿鱼笑道：“还没放糖呢。”她抓了约莫二两老冰糖，正筹算放进炖锅，便听钱永惠道：“娘娘怀着身孕，嗜酸得紧，不必放太多冰糖。”
当朝太子谢怀璟，也是个运气不太好的人。
“请姐姐过目。”
毕竟是僻远的“废太子宫”，剥削主子的饮食向来是心照不宣的伎俩。
没两日，蔡姑姑出错掉进荷花池，人就这么没了。
是以徐贵妃更加有恃无恐，一应器物仪制都对比皇后的规格。上个月，徐贵妃自行搬进了先皇后的故居——凤阳宫。
阿鱼道：“你嘴上也没个遮拦，这类话也能胡说？”
钱永惠想了想，道：“再装一盘花生酥来。”
她年纪小，又生得眉清目秀，掖庭里年长的嬷嬷们便常常吵架她，以此取乐。幸而厥后司膳房缺人手，让阿鱼去补了缺，阿鱼便搬出了掖庭，住进司膳房。
钱永惠走到一旁的藤椅坐下，靠着椅背慢悠悠地说：“今儿换你们俩来煮，毕竟也不算甚么大菜，恰好给你们练练手。”
阿鱼点点头，道：“我记下了。”
宫娥排闼出去，唤道：“太子殿下，该用膳了。”
宫娥寻了张矮几，把饭菜摆在上面，说了句“殿下请用”，便自顾自地走了。
阿鱼和燕仪是司膳房年纪最小的两小我，这会儿旁人都归去歇午了，她们俩还得留在这儿清算打扫。
谢怀璟到底年纪尚小，徐贵妃这般来势汹汹，他都没反应过来产生了甚么事。徐贵妃见他愣着不走，便叮咛下人拿棍子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