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抱娘蒿(1)
用仲春兰的嫩叶剁碎拌五香豆干和肉糜,包入擀薄的水晶面皮里,捏成扇形花边的角儿上锅蒸,出来的色彩便是晶莹含着翠色;我则用三两根捆扎作一小束一小束、带着黄花绒儿的嫩蒲公英拖面浆炸酥,仿佛金灿灿的发簪一样,配在仲春兰角儿的盘边摆放。
“诶?”阿旺一时没反应过来,低头看本技艺里空了,才怪叫道,“这是要送去花坞的……”
往东走,是废闭的“风露人间”,这个路口左转,则是去“花坞春晓”,那么往这一边呢?
“没有的话,就是用人血也得做来!”绫莺的神情一震阴测,我内心立即冒起寒气,可阿旺还当她开打趣的,还想说甚么,我就从速拉着他走并一迭声:“好、好,顿时去做!”
“哎!晓得了!”厨房里人赶紧收起调笑,罗娘速将蜜酒煨黄雀、炸酥鸡、糟鸡片烩春笋等热菜装盒,别的乌糍姐也把野菜做得的点心另盛一盒让我提着,我与阿旺二人便提一杆灯笼往“花坞春晓”去送一趟。
“哦……”我眯缝着眼舍不得和缓的被窝,但还是起来披上外套推开一条窗缝,乌糍姐的脸显出一半眼睛嘴角,“小月,彻夜是下弦月,客岁这个时候,萼楼来了些古怪客人,今儿个不知还来不,咱就预备多做些野菜饭食……”话音未完,她就回身去了,我坐在床上犹发了一会儿愣。
“诶?”我眼中这才看清,一个戴斗笠的侏儒引杆殷红灯,踩着木屐“笃笃”走下桥来,灯后从行的是位完整陌生的纤细身形,只是暗淡的灯中没法照清那脸孔,只能辩白出是位少年的清越声音,在得不到我的回应后,又再彬彬有礼反复发问:“你那盒子里的是甚么?”
乌糍姐摇点头,“呵,没甚么,你快把那一扎韭菜切碎。”
“傻蛋,这点子都不懂?唱戏里不都有吗?那施夷光就是西施,郑修明呢,也是跟西施一道被选入吴王那座馆娃宫的美人,叫郑旦哩。”赵不二煞有介事地经验阿旺。
“小月、小月?”
“嘿!本来你躲到这里来了?”少年带点戏谑的话音俄然淡定地飘进我的耳朵,“要不是这小女人,真叫我好找。”
“呜呜——呜……”不知从哪个方向,悠远哭泣的笛声悠忽袅袅飘来。乌糍姐搅着一锅桂圆红枣大小红豆粥,闻声笛声手里停了停,中间的阿旺发觉她神采有异,“姐,如何?”
“我只晓得西施,不晓得甚么蒸蛋。”阿旺撇嘴。
“你就是方才一向吹笛子的人么?”我恍然,“是‘月船仙’的客人?这盒子里的东西仿佛就是给你吃的吧?”
“呵,一个活人小丫头,在这阴阳交界最恍惚的时候,单身一人提着血食走路,莫非你本身就是供品?”那鬼面少年仿佛也有一丝猜疑。
之以是说寒冬鬼面,是因为他那张脸美满是雪块堆砌般的青粉死白,而深凹双目则像骷髅的眼洞般全黑,口鼻处浑沌恍惚,只是身形还是人类少年那样浅显高矮,穿一袭交领缟素衣裳,披件麻质外氅,手中那支长笛来回把玩。
身形垂下的宽摆衣袖抬起,暴露纤细手掌和指尖笛子,却还是反复那句,“我只问你,盒子里的是甚么?”
“嘁,那家伙平时游手好闲,甚么事都叫我做,本身还瞅空去喝花酒。”叫阿青的鬼面少年仇恨不已。
“立春”没过几日,潮寒的雨夹雪便突然停歇了;那日傍晚,当落日的最后一点余光走过窗纸,我还做着沉沉的梦,梦里有小秦淮河里流淌的水声、柳青街上飘零的桂花糕香气,竹枝儿巷口石缝儿中长出的红白凤仙花,我蹲在那学着姐姐们把花汁淋在指甲上,却揉得满手红黄,另有那捻着柳絮绒儿的民风,掠过耳鬓都带着熟谙的味道……
我和阿旺面面相觑,过往各院的丫环来厨房颐指气使的倒也风俗了,只是这么俄然地冒出来夺走东西,仿佛还是头一遭。
“嗯?”我不甘心肠展开眼,窗上映出的是乌糍姐的身影,“小月,醒没?我刚去采的几样野菜,都洗过掐干水了,早晨咱包角儿小馃子?立春今后刚发的荠菜、水芹可嫩了。”
俄然门外就传来软药的声音,“花先生问点心做好没有?茶果都吃过了,唱几套曲,就好从速上热菜饭和点心吧!”
但寒冬鬼面挟着北风已经追到身后了,我进退不得吓得只能双手捧首蹲下来语无伦次地喊:“对不起、对不起、别吃我……”
我从速摆手:“对、对不起,我……”可话还没说完,眼睛就看清那女人的形象,只见她一头披垂云发,身材窈窕,穿戴一身两边开衩、长摆曳地的深红披风便服,本来朝向我的这半边侧面,显得非常貌美,但我从她身边打扮台的镜子里,却看到她另一边侧面实在的映像,就像脱去半侧的衣服,有片面皮连着耳朵耷拉在乌黑肩上,竟是牙齿森然的红衣骷髅!
眼看已是亥时,我仓猝把血食供饭以及几样冻梨柿干果子装进食盒,便出门了。
但是……当我一小我打着灯笼走在回廊中,才情起本身竟全不知“月船仙”地点那边!
“我并不是甚么‘月船仙’的客人,但你能听到我的笛声?”当此人完整走下桥来,站在离我仅三步开外那边,寒冬普通的鬼面顿时把我惊得倒吸一口寒气,脚下不由又退两步,瞠目结舌,“鬼……”
正将龙葵叶子汆水的赵不二想起甚么,“恍忽听到一耳朵说夫人想叫‘月船仙’两位校书见客了。嘿!说来我到萼楼做事也有大半年,‘月船仙’那两位连面毛儿却还没见过呢?夫人把她俩关着长蛆?”
诶?笛声停了?我走到这里,猛地惊觉笛声没有了,坏了!绫雀说要在笛声停止之前送到,这内里必定有甚么忌讳。
我忍不住偷偷抬眼去望,只见那女鬼用力把男人搂紧,轻声哄道:“乖乖,别闹。”随即“格拉”一声,怀里的男人没了声气。
“传闻两位校书是孪生姊妹?但名字有些古怪,叫、叫甚么施夷光和郑修明的?”阿旺也凑过来,“为何一个姓施,一个姓郑?”
抱娘蒿,结根牢,解不散,如漆胶。君不见昨朝儿卖客船上,儿抱娘哭不肯放……
“吓?”我也吓得一怔,周遭蓦地温馨下来,才发明本身已站在一间空落落的斗室间里,一个女人倚在面墙的打扮台边,借着一支蜡烛的光火,正搂着一个宽解了腰带的男人在亲嘴,未曾想却被不速客的我白撞出去,俩人都吓得惊叫连连。
“我何时说过要吃你了?”那张鬼面上看不入迷采,但听口气竟多少有点无法,“我这好几百年来都没吃过一小我了,只是你提着新奇血食走过,引得那帮家伙都停下来,我只好过来问你一句……”
“小月,记得在笛声停止前做好……”绫雀的声音在脑后叮咛,我不晓得她是甚么企图,一边快步走着转头“哦”了一句。
急仓促回到厨房里察看,公然另有几只鸡鸭养在箩筐里,赵不二手脚敏捷,宰完两只敏捷接血时,我就淘好一盆糯米,将鸡血趁热没凝固就倒进糯米里,搅拌均匀后入蒸锅蒸熟。
“哎,叨教女人?”
正走在回廊间,螺青的砖地仿佛生了湿苔似的打滑,“咻咻”的风把我们照路的灯笼也吹得摇摆不定。我和阿旺都冷得颤抖,是以一起无话,我还成心偶然躲进他身后,好少吹点冷风,俄然阿旺猛地站住,“谁?”
“我不管甚么花坞草坞,我说了,‘月船仙’有特别的客人来,只是事前夫人健忘叮嘱你们罢了。”绫莺的语气倔强。
“自从我俩调到‘月船仙’,就有很多日子不见了啊!”绫雀与我还算交好,拍动手走过来道,“小月,我特惦记你做的小点心呢!”
我听他语气,仿佛确不像吃人的恶鬼,便摸索地问道:“那……我能够走了吗?”
“诶?”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女鬼就收回一串银铃般笑声,“阿青,时候还早着,你让我再玩儿会子……”说话间,她抬手一甩衣袖便刹时不见了踪迹。
罗娘和乌糍姐一边另盛了两份热菜和点心食盒叫阿旺一小我尽快送去花坞外,一边喊我从速拿出蜂蜜、干果、豆沙等,洗一斗糯米,然后取数个瓷碗,碗内抹上猪油,碗底再铺上红枣、核桃、松子这些干果,再铺薄薄一层糯米,放一团红豆沙,最后用糯米将整碗填平压实,便可入大火沸腾的蒸笼里蒸上,待半刻钟后取出整碗倒扣在瓷盘里,撒上红、绿丝和桂花蜜,这道讨喜的五彩八宝供饭即做可。
赵不二说话粗鄙,偶然候我也讶异于他的为人,来萼楼做事这么久,他仿佛对这里统统出乎常理的征象都毫无知觉,归正只要好好做事,收得银钱便足矣,一月前失落的九妹,至今仍然不见,我心下晓得是被阿谁叫诗痕的女鬼抓去嚼吃了,而虽则我不说,厨房里乌糍姐和罗娘也是约略知的,是以向来未几问多说一句,可不明就里的赵不二和帮手小厮们,却也都没产生多大迷惑,莫非真是这紊乱世道里,丢掉一个几小我,都真这般习觉得常了?
“才不是!我不是甚么供品!”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我只是、只是在这萼楼里做事的,这些吃的要送去‘月船仙’,你、你既然不是客人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说到这再不看他,回身拔腿就跑,可刚走出没两步,一股寒气贴着我耳后逼近,就闻声那鬼少年的声声响起,“等等……”
跟着他的话音,我的双腿就像俄然灌入铅水普通沉重得迈不开步,我心忖必是惹到吃人的短长鬼怪了!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想到这我冒死低头往前撞,可不管我如何跑,耳后那木屐“笃笃”不紧不慢的声音还是如影随形,我手里的食盒也丢了,双手抱着后脑勺,直冲到回廊绝顶,拐一个弯也没看清楚,我的额头就碰在两扇虚掩的门上,“哗啦”一声双门被我猛地撞开,面前一亮,却紧随有个女人收回惊叫:“啊!谁!”
“诶?是小月!”一对身穿银线刺绣水蓝襦衣,下穿素白六幅湘水月华裙,粉雕玉琢般的双鬟丫头,就是当初在“雪鹓屿”里服侍郑梅夫的那对小丫环绫莺和绫雀!只是大夏季里,她们外加裹着一件出风毛月红色披风,娇小面庞被毛绒边遮住,我才没一下就认出来。
我眯一眯眼,害怕地后退两步,“你是……?”
“咳!是阿青啊?你如何跟个活人一起闯出去了?真吓我一跳。”女鬼慌乱过后顿时规复如花笑容,怀里的男人则仿佛因看到我身后的寒冬鬼面,顿时惶恐大呼起来:“啊?那是甚么东……”
眉心贴银色花钿的绫莺向来古怪些,“碧茏夫人正在‘月船仙’跟两位先生吃茶,今晚有特别的客要来,是以让我们来厨房拿点心,这些是甚么?”绫莺说时,就翻开食盒盖看,“怎没有供果和血食?这些我们临时拿去,你们快宰些活物,做几样血汤血饭来。”
“大鬼、小鬼、打千千,冰灯、水灯、萝卜灯,牛头马面追陀螺,躲进萼楼听风雨……”远远地边角门廊里已经传来戴面具小鬼孩儿们的鼓掌儿歌,兆示着夜晚来到。
本年的春,竟来得格外早。
“是啊?”阿旺举灯细看,“你们是谁?”
我也吓得一激灵,昂首望去,回廊劈面的黑暗中却婀娜渐渐地现出两个双鬟发饰的倩影,飘来个脆生生的声音问:“是厨房的人么?”
我借着光火细心一看,“绫莺、绫雀?”
“呜呜——呜”,笛声在这清冷无人的夜色里,显得愈发幽寂没有边沿,我俄然猎奇那吹笛之人,必是个漂游在人间与异界边沿,没有归所的灵魂?
“谁?”我胆颤心惊摆布张望,这时“笃笃”几声,是打灯的丑怪侏儒踩着木屐走来,他手里拎着我方才丢的食盒,“这丫头刚说甚么‘月船仙’,是送去给鬼行官的供品血食吧?”
靠近半夜,氛围中满盈着大片水雾,这一径廊庑上竟越走越萧瑟,有些枯叶和灰尘照在烛光下,我必定又走错方向了!
乌糍姐笑说或因小时候家里穷吧,以是一年到头野地里能找到吃进嘴里的东西都不会遗漏。
“走?”鬼面侧目望我,俄然想到甚么,“我带的那帮家伙,每回路过这饿鬼结界就会走丢好几个,你能帮我一起去找回他们么?”
“吓?”蓦地回顾间,面前的景象蓦地变了形象;一道平桥不知何时横亘在我身后,方才沉寂的暗中回廊更是刹时不知去处,只见桥那边沿岸吊挂鳞次栉比的红蓝灯火风景,稀有不清的立足人影披收回淡淡的青色,我还没从错愕中觉醒,阿谁“叨教女人”的声音已经飘到近前,“叨教女人,你那盒子里的是甚么?”
乌糍姐发起罗娘不要做熟鸭血,直接等候它放凉成块后,切生长条间隔码放在瓷盘上,洒些切碎韭菜和细盐便可。
“咳!又被她溜了!”青粉狰狞的鬼面少年追上去已经迟了,急得在那跳脚,恰甫一转头与我对视,那张可骇的鬼脸又吓得我快哭出来,“你别吃我、你别吃我!”
可那被利诱的男人看不到这些,只是搂着骷髅叱责我道:“哪来这么不识相的,滚!”
“呜呜呜——”像风声普通时偶然无的笛声仍汩汩地飘走在房檐屋角,我繁忙的间隙昂首望出窗外,暗夜的天涯上,一弯月光已被乌云掩蔽。
“叮铃铃……”笛声间隙,极远又极近,恍恍忽惚里还异化了喧闹话语和脚步,像是系在衣角或靴口的铃铛摇响,越来越近了的声音。莫非?笛声就要停了?
“但是……厨房里没几只活禽了,还要甚么供果呢?”我怯怯地问道。
因是初春,水边的蒌蒿还没生出来,以是乌糍姐掐的是另一种蒿菜,这香气更浓一些,嫩叶剁碎今后拌入泡发的冬菇木耳丁、打起胶的虾泥,以盐、糖、一点点黄酱等和匀,仍用水晶面皮包成圆滚滚的石榴果形状,捏出果蒂似的面揪口处,再用那蒿菜中老一点的茎梗扎好,这蒸熟刷上一点香油,便是称为翡翠玻璃石榴的馃点心。
不知为何乌糍姐要为客人预备野菜饭食,但她确切晓得很多野菜的吃法和口味制作,畴昔我见过好些眼熟的叶花草,在她说来竟也都是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