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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奇货可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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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好轻易见了晴,恰是游丝袅袅,碧空遥遥。李锡玥恳求天子好久,终是得了一日的假,几个女孩子不必上学,便在公主寝阁中斗茶喝茶,炮制些歌颂春光的闺阁诗,倒也非常舒畅。

先头那人疑道,“这话当真?那便奇了。满宫里谁不晓得,他眼里夙来没人,别的王爷若欢畅时,尚能和我们如许人打趣两句,他是正眼都不带看一下的,倒可惜了他生得那般斑斓,竟是一点风情都不解,难怪封了亲王满了十六,皇上皇后还没有给他订婚的意义。”

话已至此,周元笙亦只得悄悄点了点头。李锡琮还是一笑道,“那么刚才孤王失礼之处,还望蜜斯包涵。”嘴上这般说,身子却就势靠在椅背上,愈发显出一副疲怠慵懒之相,“叨教蜜斯贵姓,是宋,还是谢?”

李锡琮目光落在琉璃球面上,冷冷道,“孤王再问一次,你是谁?”周元笙无可何如,心中只盼圆过大话满身而退,遂垂首恭敬施礼道,“奴婢檀云见过宁王,刚才失礼之处,还望王爷包涵。”

周元笙被说得哑口无言,却又心头火起,顾不得很多,当即反唇相讥道,“王爷果然是玉面夜叉,定要宫人悉数害怕才肯罢休?”

李锡琮不怒反笑,摇首道,“你不必和我扯些胸怀派头的闲话,孤王却还没有猜完。周蜜斯,你就是那位自小便养在外祖家,特地为储妃人选上京来的,周家长女罢?”

周元笙虽满心焦灼,现在也只好化为一句笑答,“愿闻王爷高见。”

她甩袖而去,未再看顾李锡琮一眼,待要踏出门口,忽又听到他似笑非笑地长叹了一道,复又悄悄拍掌笑起来,“周家有女出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孤王本日一见周大蜜斯,方明白甚么叫——奇货可居。”

世人听了,一时都感慨歆羡起来,周元笙心念微动,禁不住亦有些遐思。忽闻声宋宜啪地一声搁下画笔,撇嘴叹道,“竟日画的都是些死物,也没个花鸟让我装点一下。”李锡玥望了她,笑道,“这小我竟是呆了,莫非我们不是活物,你倒把我们都画出来啊。”

“你是何人?”李锡琮双眉微蹙,开宗明义。周元笙明知他有此一问,还是下认识顿了顿,方开口道,“檀云,奴婢是檀云。”李锡琮闻言,笑了一笑,倒是向后退了两步,站在当下不动不语。周元笙只感觉一道亮光在面前一闪,却本来是他手中正转着一颗龙眼大的琉璃球。上好的琉璃剔透光莹,将将映照出他唇边的一缕含笑,再投射进周元笙半惊半疑的双眸里,便有了几分光怪陆离的意味。

那秘语的二人说到此处,已是唧唧喳喳笑了起来。周元笙听得明白,她们所说的悬案恰是由本身激发——檀云的名字不过是那日她随口说与如嫔的,不成想宁王竟会专门派人报答那宫女。她想着刚才听到的话,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玉面夜叉?好贴切的描述!想必也是那人畴前得的雅号,现在他可连玉面二字都当不起,唯剩冰脸罢了。

却听“啊”的一声惊呼,“谁又充大善人来了,再说我檀云一介微末宫人,还值当冒名顶替?”“可不恰是因为没人识得你,冒充才便宜呢。”那檀云唉了一道,央告道,“好姐姐,这话我可只对你一小我说了,千万别奉告旁人,如果让公主晓得了,我可绝没好果子吃。”“你且放一百二十个心,转头只把那金锞子银锭子的分我一半也就得了……”

这般忆起,周元笙便心生再去看望之意,干脆趁李锡玥等人昼寝之际,悄悄溜到那仪凤阁。时近晌午,阁中自是鸦没鹊静,金鸭香炉口中缓缓吐着一线碧丝,周元笙辨出那是白檀的味道,心下一片淡然,悄悄唤了一声,如嫔娘娘。四下却无人应对。

周元笙环顾一遭,起家道,“不知在哪处寻食呢,那东西灵性虽好,也须喂饱了才气安循分分任你画,我且去给你寻来。”因指着她,笑道,“今儿你如果不画出一幅瑞鹤图来,再不放你回家。”

李锡玥命人将院中的凉亭清算出来,与周仲莹在亭中赶围棋,宋宜执了画笔,坐在一旁专注形貌庭中荼蘼。谢文姗闲看一道,拈了一枚糖霜桃条含在口中,因问起,“你们都传闻了么,昨儿皇上赐了薛家二郎通政司正五品给事中,官职虽不大,可贵台谏的面子,这薛二郎约莫是要平步青云了。”

周元笙乍听之下,唬了一跳,直想起天子曾提及本身乳名唤作隐娘,便觉得那是在唤本身,再一细闻才觉出那是男人奶名,不由哑然发笑,又转而猎奇起来,考虑着这般避世的名字会是那个小字,莫非是今上的?笑过一阵,见如嫔睡得沉了,神采平和安然,也懒得取那披风,只是蹑手蹑脚境地出了内殿。

只听一人道,“你但是祖坟里冒青烟儿了,如何就中了那玉面夜叉的意,凭白得了这些金锞子,到底如何?还不从实招来。”另一人道,“好姐姐,我是真不晓得,常日我连我们宫门都不出,更别提见着那人了,就是远远地望过几次罢了,话也未曾说过一句,真真不知为何他竟打发人来送了我这些,我现在但是一头雾水,两眼抓瞎呢。”

又过得数日,周元笙因听了那秘语,遂留意察看起那名唤檀云的宫女,见她每日还是浑浑噩噩、满脸懵懂,经常于无人处暴露些眉花眼笑的描述,晓得宁王赐赏之事并未给她引发甚么费事,心下稍安。转念又想起本身当日抛清的行动,一时感觉甚为好笑,不知从何时起本身倒生出了怕事的弊端。一头想着,又不由回想起如嫔婉娈的端倪、柔善的言语,便感觉她是平生所遇女子里最令人顾恤,又最好靠近之人,如有幸成为她的后代,该是一件极荣幸的事罢。

李锡玥笑着横了她一记,道,“好啊,连父皇都敢打趣,擎等着我告你的状呢。”谢文姗忙笑着告饶道,“好公主,我不过随口说说,小女人家口没遮拦的,您可别跟我计算。”李锡玥抿嘴笑过一阵,复道,“你懂甚么,那状元本就该是薛二郎的,只是当日殿试时他那篇文章做得过分规戒时政,天然有人不满,父皇为了衡量才只给了他一甲第三名,为此过后还特地召见他,许了他一桩事呢,不拘今后他想求些甚么,只要不是过分度的要求,父皇总会应允的。”

周元笙沉吟半晌,决定据实已告,当即欠身道,“臣女周氏,见过宁王。”却见他面上突然变了色彩,唇边眼角跃上一层冷冷寒意,“孤王并没说错,本来还是东宫之人。”周元笙心中气恼,抬眼道,“天下周姓皆为东宫之人?天下戚里皆为周氏之姓?王爷徒有驰骋祁连昆仑之派头,却本来并没有包容祁连昆仑之胸怀。”

话音才落,忽听得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倒是清芬闻声动静跑了出来,先是一眼瞧见李锡琮,仓猝问安道,“奴婢给王爷存候,王爷如何这会子来了,娘娘正歇中觉呢……”目光一转,又惊呼道,“檀云?你又来做甚么?”

周元笙回到皇极门配房时,太子确已拜别,世人见她迟迟不归,天然查问起启事,幸亏那一场雨落得及时,倒做了她敷衍的话柄。其他人等不疑有他,唯有李锡玥着意看了她两眼,目光似有深意,直看得周元笙内心略略地打起鼓来。

进得内殿,一眼便瞥见如嫔在榻上歇中觉,摆布并无奉养之人,当下也晓得本身来的不巧了,待要回身拜别,正瞥见那日遗落的披风整齐的叠在架子上。她有些不解,宁王为何不将这衣裳也一并还给檀云,却只犒赏些金银之物,想来在贰心中本来也只要财帛才更合适邀买民气。

李锡琮待人走了,脸上又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安闲椅子上坐了,淡淡笑道,“并非孤王要人惊骇,实在是她们向来如此,才刚那宫人的反应——恰是后宫诸人见了孤王惯常的反应。罢了,你既不肯申明身份,且容孤王猜上一猜。”

周元笙轻手重脚上前两步,想要取了衣裳再留下张字条申明,俄然听到如嫔一阵梦话低语,她不由侧耳去听,只在断断续续的一串话里,听得几个字,倒是反几次复地说着:隐哥儿……

宋宜忙道,“多谢姐姐,辛苦姐姐。”周元笙回顾一笑,表示宫人不必跟着,单独沿着游廊缓缓前行,一面放眼寻着那白鹤踪迹。行到院子另一头,也未见那两只呆鸟,却已走得有些发热,干脆坐在回廊中消汗。耳听得一阵嬉笑声自廊下山石里传来,本来此处回廊正建于假山之上,上面自有一处可供人私语的山洞。

李锡琮沉默半晌,俄然挑眉一笑,低声道,“你是东宫的人?”周元笙心下微沉,摇首道,“不是。”李锡琮眉头一皱,只定定地望了她,很久方垂垂舒缓了端倪,将目光略略移向别处。

她话音方落,李锡琮神采刷地白了一道,周元笙便是望着那抹惨白,亦感觉心中恶气尽出,遂灿然一笑,仰首而去。

周元笙一时语塞,凝眉瞪视面前之人,只感觉其人满眼俱是调侃笑意,一张俊脸写满歹意,心中怒极,自发没法再胶葛下去,当即仓促蹲身一礼,冷冷道,“王爷如此剔透,余下的事大可纵情测度,臣女另有要事不便相陪,先行辞职。”

背面那人叹道,“可说呢,他打发人来封了这些给我,虽做的悄没声气,到底也把我吓个半死。东西虽好,可如果让我们公主晓得了,万一当我是他那边的人,我还不完了呢。可又不敢不要……”只听一声娇嗤,“你是舍不得不要罢,真不明白原委,大能够问问派来送东西的人,哎,你说该不会是谁背后里借了你名儿奉迎他,才让你白落了个实惠罢?”

见周元笙仍然不语,李锡琮又点头道,“是了,孤王想差了,你确是李锡玥身边之人,该是本次选出去的伴读,那便是,朝中三品大员之女。孤王若没猜错,便请你首肯一记。”

宋宜听了,道了句阿弥陀佛,一径摇首,“谁敢画你们几个,若画得不好,公主和几位姐姐还能饶过我去?我可不敢戳老虎眼窝子。”想了半晌,又问道,“哎,那两只白鹤去哪儿了,逮了来我恰好画它们。”

宋宜落了一颗白子,慢悠悠道,“探花做了言官,那状元公做甚么去了?”谢文姗道,“传闻是外放做了个学政,这境遇倒也平常。”说罢,又掩口笑起来道,“谁叫他生的就平常,想是皇上也不耐烦整日瞥见他。”

周元笙只想暗挑大指,赞一声好,却听到李锡琮带着愠怒的一声低喝,“出去。”清芬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本身说的,不由又羞又恨,咬着嘴唇扭身跑了出去。

听其言语竟如此刻薄,周元笙霍然回顾,冷冷一笑道,“好说,臣女蒲柳之姿,不比王爷,幼年豪杰挥斥方遒,为陛下、为储君解战事之忧,建立不世之功,臣女亦从王爷身上明悉了何谓——居功至伟。”

李锡琮悄悄笑了两声,道了一句,“起来罢。”隔了一会,复又懒洋洋笑道,“可惜你的礼,行得太迟了。”借着周元笙错愕的一瞬,更是肆无顾忌地高低打量起她,一面道,“李锡玥宫里几时养出这般出挑人才了,见了孤王不惊不惧,安闲平静,又或者是过惊过惧,吓得傻了畴昔,竟才想起施礼。却不似洒扫天井的劣等宫人该有的气度,或是反应。”

外间还是半小我影都没有,周元笙垂目望着足下云缎绣鞋轻巧地落在汉白玉地砖上,正为本身没有轰动旁人窃喜,蓦地里一道玄色衣摆倏忽跳入视线,倒是微微一晃,便即愣住在距她鞋尖三尺之遥处。

周元笙极轻地倒吸了一口气,此人走路比本身还悄无声气,竟如同鬼怪般逼至面前,她一点点扬首,顺着那衣衫向上看去,心便跟着一寸寸沉了下去,玄色青缘、盘领窄袖、前纹蟠龙、两肩绣有日月——恰是本朝亲王燕居服制。她霍然抬眼,四目相接,眉心已是狠狠地一跳,面前的一对凤目不怒自威,且那眸心深处正含蓄着一脉清冷而嘲弄的核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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