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君子淑女
李锡琮不在乎地挥了挥手,点头道,“免了,周大蜜斯本日礼数全面,行得恰到好处。比之前次,大有进益。”挑眉笑了一笑,盯着周元笙,慢悠悠再道,“当此时节,尚能稳定分寸,大蜜斯公然好城府,好气度。”
李锡琮不待她回身,却已鼓掌笑了起来,“孤王不是君子,可刚才一番言语听下来,周蜜斯也绝非淑女。冷宫私会表哥,如许的故事传将出去,当是惹人非议的闺阁秘闻。你若不在乎,我确是能够替你鼓吹鼓吹。哦,是了,蜜斯还是在乎的,刚才我仿佛听到一个词,求恳?”一面踱步,一面高低打量周元笙,道,“蜜斯自见了孤王,便摆出横眉冷对的架式,可曾有半点哀告姿势。我倒是猎奇,你究竟会不会相求于人?”
蓦地里,一道氤氲着溽热的薰风掀起裙角衣袂,也不知是自殿外吹来,还是被他临去时搅乱了身畔气味。周元笙冷静打了一记寒噤,耳入耳得那人已去的远了,一颗心还是沉沉地跳个不断。这如同鬼怪普通的人,老是倏忽呈现在她面前,行一番挑逗挑弄,调侃挖苦,令人疲于抵挡,不知所措,其人阴霾刻薄,喜怒几次,又叫人防不堪防,无可何如。
段夫人放下茶盏,瞥了一眼画屏,见其抿着双唇,微微皱眉,极轻极缓地摆了摆首,心中便知许太君传她前去必无好话,只是不知是否为了克日那一桩事。
殿外偶有蝉鸣之声鼓噪,愈发衬出殿内极至温馨下的难堪,周元笙听着本身隆隆的心跳,死力蔽去眼中惊怖之色,蹲身施礼道,“臣女见过王爷,王爷万福。”
周元笙进殿之时,李锡玥等人才刚起家,正由宫人们奉侍洗漱理妆,大家脸上兀自带着慵懒的睡态。见她来了,都打起精力,摆出一副鞠问的架式,只一径诘问她刚才去了那边。
段夫人本就是碍于情面才不得不请周元笙前来,见她自去了,也不觉得异。三人用饭毕,围坐在榻上吃茶闲谈,正说的热烈时,却见织帘堂的丫头画屏出去,欠身道,“给太太存候,老太太请太太畴昔一趟,说有事要问太太。”
李锡琮与她激辩很久,蓦地闻得此话,终究蹙起眉头,环顾周遭半晌,眼中透露一抹讨厌,冷冷道,“蜜斯多虑了,孤王来此并非秘辛,亦不惧旁人晓得。”见周元笙面露犹疑,方轻视一笑道,“孤王在此地出世,故地重游怀想旧事,算不得甚么希奇。”
周元笙怒道,“王爷是在威胁臣女?”李锡琮面上现出抱屈的神采,摊手笑道,“岂敢,是蜜斯本身言及。只是目下蜜斯的模样,好似要吃了孤王,又好似是——恼羞成怒。”
他一副戏语口气,眼中却疏无一点笑意,亦真亦假半赞半叹,周元笙一时摸不清他是何心机,却见他缓缓移步近前,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柄泥金乌木折扇,只一晃神的工夫,带着温冷气味的扇柄已抵住了她的下颌。
段夫人满面慈爱,拉着谭书婉的手细细体贴,叮咛她平常在家和姐妹们一处不必拘束,如有功课上的事尽管等周元笙回了家再行就教,说着又似漫不经心肠带过一句,或是去问你莘表哥也使得的。
这凄冷残破的宫苑竟是他出世之地,周元笙微微一滞,却听他换了一副无波无澜的冰冷语气,用扇柄悄悄拍着掌心,道,“蜜斯与其费考虑掣肘孤王,不如好好想想若那边理本身的费事,那歌谣孤王也听过,倒是唱得颇耐人寻味。何况除却此事,蜜斯尚须理清心境,到底是夺将来后位,还是与竹马双宿双栖。孤王美意提示一句,蜜斯不管作何决定,切勿心猿意马,不然只怕凤袍加身还是意难平,孤负大好韶华才当真令人可惜。”言毕,也不等周元笙答复,沉了一张脸,独自抬腿阔步而去。
世人看那花正开得粉白光鲜,重瓣盈盈,栀子暗香跟着融融夏风缓缓散开,流淌得一殿皆是清甜芳香。李锡玥一笑,叮咛宫人取了胆瓶插弄一番,也就不再理睬周元笙话中真假,翻过此事不提。
周元笙回想李锡琮去时言语,强作平静,道,“无妨,他应当偶然流暴露去。”内臣将信将疑,望了望天光,道,“女人出来的时候长了,还是快些归去,免得再惹是非。”周元笙点了点头,不复多言,跟着他一道快步返回公主寝殿。
周元笙心下一惊,只感觉此人实在是本身入宫苑以来,碰到最为费事的敌手,不由轻哼一道,扬起一抹淡笑,“巧得很,臣女现在也算晓得王爷奥妙,外臣出入禁庭,不侍帝后,不探生母,却拖延藏身冷宫。臣女虽不解王爷深意,但恐怕朝堂之上,禁庭当中,却有很多人有兴趣猜度,亦能猜度得出!”
李锡琮收回折扇,牵起嘴角,“非也,蜜斯乃是世家闺秀,小王岂敢相欺,该说是心慕不已才对。”他动若脱兔,瞬息间已欺近周元笙耳畔,低声笑道,“我已晓得你的奥妙,你便在我面前装不成淑女了。”
周元笙叹得一叹,听到身后仓促的脚步声垂垂逼近,回过甚去,见引她前来的老内臣一脸惶恐,近前低声问道,“女人,那宁王……我刚才见他从这里出去,莫非他亦瞧见了……”
后半日倒也无甚特别,傍晚下了学,世人便各自散去归家。周氏姐妹甫一落车,已有管家娘子迎上前来,笑道,“大女人,三女人返来了,本日我们家有远客到了呢。”
他说这话时,语气疏懒,神情闲散,那长长的尾音一出,更带了多少缠绵恶棍意趣,与周元笙早前所见冰脸冷心的模样迥然相异。这般新奇又含着无辜少年气的调子很有些利诱民气,只可惜言辞还是锋利刻毒,不由令人肝火中烧。
周元笙乍听之下,已模糊猜出谭书婉是段夫人给周仲莘预备下的姻缘,不由好笑起来。见她们亲眷三人谈笑晏晏,所谈之事皆不与本身相干,也不过陪着坐了一道便借口乏了,辞职出了上房。
李锡琮抬头一笑,摆首道,“不须大蜜斯提示,孤王本来就不是君子,你几时听闻有人赞我为君子,那倒是奇事一桩了。”顿了顿,又缓缓道,“只是今次乃是孤王先于薛探花行至此处,被迫听了这一场好戏,不料竟比教坊司常常排练的折子戏更加活泼精美。也不枉我藏身好久,站得腰酸腿疼了。”
李锡琮唇边带笑,听完这番言语,直想击节而赞,愈发笑道,“蜜斯这般心智口齿,说的孤王无以辩驳。国舅和寿阳公主养出蜜斯这般妙人,诚如当日孤王所言,你确实当得起奇货可居这四字考语。”说罢,却又摇首叹道,“可惜了这份沉着锋利,却偶然储妃之位。蜜斯若登后位,只怕更胜本朝国母。既有如此能为,无妨再细心考虑一下孤王的那位五哥,太子殿下。”
周元笙立在一旁听着,见管家娘子并无跟本身解释的意义,干脆一个字也未几问。周仲莹本已迈出去几步,恍然想起她来,又回身道,“姐姐还不甚清楚罢,她才刚说的婉表姐是太太娘家表妹的女孩,表姨母嫁去了松江谭府,年前抱病去了,只留下婉表姐一个。太太原说不幸她没个亲娘照顾,是以要接她上京来。婉表姐比姐姐小一岁,最是和顺和顺的,且也读书识字,姐姐见了就晓得了。”
周元笙再料不到他会做如此轻浮之举,仓猝向后退去,怒叱道,“王爷请自重!我再不济也是辅臣之女,容不得王爷凌辱欺侮!”
周元笙含笑点头,心内不置可否。及至见了那位闺名书婉的少女,才知周仲莹的描述甚为精准,那谭书婉身量苗条清丽,脸孔虽算不得极美,却有一股和悦腐败的贞静之气。
周元笙闻言,满腔烦恼顿时化为怨怒,昂然道,“王爷深谙用兵之道,行迹飘忽莫测,竟藏身无人处窃闻别人言语。”顿了顿,终是难掩一份挖苦,“只是此举却不似君子所为。”
她笑着点了点头,缓缓站起家。不管前路如何,她已行出了那第一步,所谓开弓没有转头箭,既是回不了头,也只要果断恐惧的尽力行下去。
周元笙含笑望了她一眼,随即扬了扬手中几簇水栀子,道,“恰是呢,我睡不着,见你们一个个睡得憨态可掬,更是气人,干脆出去逛逛。今夏的水栀子开得好,采返来给我们当熏香使。”
还未等她答复,周仲莹已忙着得救道,“姐姐是有些中了暑气,这阵子都睡得不好。一时闷了去外间闲逛,你们别怪她才好。”
周元笙当即嘲笑道,“王爷听得兴趣盎然,那里还顾得上疲累。既坦诚本身非君子,臣女也无谓求恳王爷守住本日之事,那便先行告别了。”
周仲莹站定,因问道,“是表姨母家的女人,婉表姐来了?”管家娘子点头道,“恰是呢,太太叮咛本日晚餐摆在上房,给表女人拂尘。请二位女人稍事歇息,就畴昔罢。”周仲莹笑道,“那敢情好,我也好些年没见过表姐了,也不必换甚么劳什子衣裳,这就去太太屋里存候。”
周元笙怒极生智,哼了一声,缓缓笑道,“我为何要哀告?其间只要你我二人,如果当堂对证也未见得统统人皆会信你。何况王爷因何单独流连冷宫,又因何会撞破旁人私会,恐怕亦是受人存眷惹人遐思的话题,届时你本身也一定脱得了干系。更有甚者,王爷安知终究不会为此事所累?如此吃力不奉迎的活动,似王爷这般机灵聪明之人,定然是不屑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