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过路人（二）
那孤魂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又连说带比划地讲了好久：如果下辈子还能记取去寻她就好了，也就不那样难受了。如果另有缘分，最好从幼年时候就能遇见，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从小女人变成大女人，然后娶她，也不消像戏文里那种生存亡死的，最平常的小日子就行，最好……还是别再有战事了……
说句不夸大的，即便国师带着面具，融于百千一样打扮的人群中，他们两个也能一眼挑出来。
那是极北之地的一片大漠，他循着天时去布一些雨水。到那处时，就见暴风吹搅之下，风沙漫天，地上骸骨累累。被烧毁的战车、破裂的战旗以及腐朽断裂的甲胄铺了十里。
老瞿点了点头，“是啊，如何了？”
问到了想问之事，二人天然不会再多担搁，当即循着村里阡陌纵横的小道，朝村口的方向走去。出村的半途，路过那河塘时，薛闲不经意地朝远处瞥了一眼，却见那伤兵果然直直地守在门前，仿佛筹算一站便是六十年白头。
薛闲嗤了一声，心说还真不算费事，大不了将那全部山崖盘着找一遍，于他和玄悯而言，也不算是多难的事。
他本身约莫有些聋，乃至于嗓门大得很，足以让绕远的那几位闻声。
有命啊，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
不过门刚要掩上，就被薛闲抬手拦住了。
“我可没那么闲得慌，再说了，我再续命还得了？”薛闲漫不经心肠答了一句，冲瞿老头一摆手，推着玄悯出了门。
薛闲看着满野骸骨，听着他酸唧唧的长篇大论，竟然也没嫌烦。
“传闻你是朗州霞山一带的人？”薛闲对于进不进门，本也无甚所谓，毕竟这小屋实在有些矮，他和玄悯两人进门还得低头，如果在门口就能问得清，倒也免得哈腰躬身的费事了。
“方才送一名小兄弟回籍，听他提了一句，说他少年时候听你讲过，朗州霞山一带有很多神药？”
那孤魂盘桓大半年也只是因为这一点儿苦衷，这会儿告结束，天然没再多呆，薛闲分开的时候，他也一并上了他本身的路。
“快走快走，老瞿疯病又要犯了。”那男人低声嘀咕着，拽了自家孩子，三步并两步地走远了。那对母子反应亦是如此。
薛闲：“……”要不还是站着说吧……
老瞿一脸奇特地听了一会儿，又摸着下巴揣摩了半晌，还是松开了门把：“出去再说吧，站着怪累的，我腿脚不好，受不住。”
这便是那伤兵所说的瞿叔的住处。
“那你可知那药生在那边？”薛闲又问道。
太常寺高低没有人有这个胆量，在国师面前如此莽撞。因为在他们印象中，国师向来都是不苟谈笑的，他凡是呈现，便带着一种没法靠近也不成扰乱之感。
他手一松，木门一开，这一言难尽的味道便糊了薛闲一脸。
“你们问的是甚么神药啊？”他本身窝坐在铺了厚布的椅子里，眯眼问道，“朗州那一带虫草多得很，有些神药不希奇。”
薛闲回过神来，这才发明本身的目光正落在玄悯肩背上，“哦”了一声，转开目光，“无事，想起一个过路人罢了。”
“谁啊？怎的在门口干站着？不出去我可关门了。”瘪嘴老头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句。
薛闲：“……”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赖着也没机遇晤。”薛闲道，“你被缚在这处了，走不了。”
“给我绳索何为？我已经死了，也不消吊啊？”那孤魂木着脑筋道。
薛闲皱了皱眉：“为何？”
老瞿一听，另有些游移：“是人是鬼？”
一个瘪着嘴的老头眯着眼从屋里探出头来，茫然地扫了两眼，目光定在了薛闲和玄悯所站之处。固然他双眸浑浊，核心也有些散，但是薛闲还是感觉这老头儿能瞥见他们，起码能感遭到他们两人的存在。
“可有续命或是改换祸福的？”薛闲摸索着问道。
接着，那百来人齐刷刷从顿时下来了，对着他们便行了个大礼。
以是想要印证国师是否还在法门寺，最多两天便有成果。
虽说他们并非国师真正的弟子，只能勉强算得上半个，吃住教养都算在太常寺门下，而国师爱好僻静少人之处，以是长年独居于天机院内。但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最常见到国师的人了，从少年乃至孩童时候至今，这么多年下来，早对国师举手投足间的风俗和蔼质都了然于心了。
薛闲了然，“那便行了，本地人是否都晓得百虫洞在那边？如果晓得，我们到了霞山再问。”
他和玄悯均愣住了脚，还未待他看清来人模样，他就闻声一个清凌凌的女声道：“上马。”
两人障眼法未消，故而平凡人既看不见他们，也听不见他们。就在薛闲被玄悯拉得阔别麻绳时，一个穿戴厚袄的男人牵着个刚过腰的孩子从瞿叔门前走过。
眨眼的工夫，这屋前便半小我影也无。
老瞿倒是没让他们绝望，还真给圈了个相对详细些的处所，“百虫洞啊！”
“同你说过几次了？别逮住余暇就往这里钻。”男人皱着眉训叨了一句。
老瞿仍然把着门，游移着没让他们进：“何事？”
趁着那瞿老头儿回身摸索着坐下的工夫，薛闲一把抓起玄悯的僧衣，掩在鼻前狠狠吸了一口，这才缓过来一些。
那孩子只是朝这小屋张望了两眼，便被那男人拽得绕远了几步，仿佛这屋子沾了鸡瘟似的。
“你那信里……”太祝扯了扯缰绳，临解缆前有些游移地开了口。
偏巧另有另一对看完村口热烈的母子也从屋门前颠末，那妇人同劈面而来的那对父子点头号召了一声，而后一样拉着自家孩童绕远了几步……
他临走前，顺手丢给那孤魂一根长绳。
“你是不晓得，我们那处的虫子有多毒。百虫洞这名，光听着就去了半条命。何况谁没事揣摩这些个不真不假的传言呐？”瞿老头道，“我之以是听过这些，也是因为我祖上是巫医，净爱鼓捣这些东西。实话说了吧，你们算是问对人了，也就我老瞿能给你们指条明路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再担搁，一夹马腹，长长的步队便在笃笃马蹄声中朝山南边的小村庄行去……
实在要真说是药，薛闲反倒不那么信了。但要说是“百虫洞”，那能够还真找准了。毕竟玄悯所中的那玩意儿叫做“同寿蛛”，可不就跟虫有关么。
“啐――”老瞿明显不是个好脾气的，他把着木门，等了半晌仍然不见有人进屋，便骂骂咧咧要关门。
不过薛闲的目光已经落在了火线的路上，“走吧，快出――有人！”
他抬手，用食指在另一只手掌上划着，道：“你们到了霞山一带，这么走，绕到西南山口，那面有三个峰，此中一处山顶有个弯折的崖，百虫洞就在那四周，至因而跳到崖下头还是如何着，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如果有命，就各种体例都尝尝吧。”
那孤魂约莫盘桓久了，脑筋有些浑，也不管薛闲是何人，就这么拉着他絮干脆叨地蹦豆子。他就同那伤兵一样，话说得颠三倒四，很有些难懂。
“来问一件事。”薛闲答道。
玄悯：“……”
“这村庄里的人，仿佛不那么喜好这个姓瞿的嘛。”薛闲咕哝了一句。
问到了处所，两人天然不会久呆。薛闲临走前扫了眼屋内陈年腐朽的陈旧安排，默不出声地丢了颗金珠在门后挂着的布袋里，算是问话的酬谢。
单靠一种虫就能续命改命，那天然是无稽之谈，但如果用那虫子养出的蛊，再借由某种符阵或是旁的邪术催一催，也许还真能有些效果，只是这类东西想必只要一方受益，另一方怕是有得受折磨了。
“实在等我们进了那村庄遇见了那位，就该有个成果了。”太祝低声道，“毕竟国师可不是旁人能充当的。”
那孤魂又是颠三倒四地说了半晌，薛闲才勉强听了个明白：他怕上了路，他就得去过他的下辈子了，但他老婆还留在这辈子呢，他怕走了就再也没机遇晤了。
“哪家送葬这么大场面？”薛闲刚嘀咕了一句，就见那步队中夹着的马车边竖着旌旗，旗上写了两个字：太常。
他们才气有限，送信也只能借用林鸽，但国师可分歧。那位大人如果要复书，借了火一烧，他们这边当即便能收到，半点儿工夫也不担搁。
玄悯对这类东西惯来有些嫌弃，因而抬手拉了薛闲一把，将那凑头凑脑的祖宗拽了返来，仿佛在那麻绳边多站一会儿，就会沾上那股味道似的。
不过未等薛闲开口答复，他又自顾自地喊道：“该当不是鬼，我那辟邪的串子挂得明晃晃的，鬼也不敢来……你们是谁啊？来我这做甚么？”
他说完，有自嘲似的道：“不过这话啊，我给多少人都说过，没人信，都说我疯疯颠癫的。你们也就这么听一耳朵，走吧走吧，我再睡会儿回笼觉。”
太卜不消听完也晓得他想说些甚么，“我没那样蠢，只是提了我们受命要寻的人已经死了。林鸽如果一起顺利，约莫明个儿早晨便能落脚法门寺，即便碰上风雨，最晚后天也能到了。国师看了信，自会有安排，我们照办便是。在那之前，我们便见机行事吧。”
“死都不怕，为何怕上路？”薛闲问了一句。
瞿老头是个古怪性子，但不招人讨厌。他也不问薛闲他们要做甚么，二人告别他也不筹算送，但在薛闲拉开木门，正要跨出门外之时，那瞿老头又说梦话似的喃喃了一句：“不过啊，我劝说一句，那东西即便找着了，最好也别用。我祖上传说出过一个情种，传闻是想将本身的命续出去还是想捆个来生来世，我也记不大清了，总之最后过得非常难过，生不如死，也不知图个甚么……”
他绿着脸憋了一口气，低头哈腰跨进了门，又一把抓住想留在门外的玄悯，将他也一并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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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驾，借地躲个风。”薛闲道。
“如何？”抢先半步的玄悯余光扫见薛闲脚步顿了一下，便淡声问了一句。
他们已经走过了村口的地碑，刚撤了障眼法。等拐过这个弯，便能出山道了。成果薛闲话刚说一半，就瞥见不远处的山道上正站了一条长长的步队，白森森的。
薛闲走到门边，倒是没先忙着拍门，而是耸了耸鼻子，皱着眉凑到那麻绳串儿边闻了一下，而后抬袖掩着鼻子，沉声道：“血味，还是陈年的。”
即便太卜、太祝他们都是从小便被国师领回太常寺的，但过了这么多年，国师于他们来讲仍然是高高在上不成触碰和违逆的存在。
固然那信是匆促之下草草而就，但内容却并不鲁莽。太卜重新至尾也未曾提到阿谁所谓的“同国师非常相像”之人，毕竟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算得上是不敬。
薛闲只看了一眼，就晓得那是个死了大半年的野魂了。别的都早早上路了，只要他，也不知惦记取甚么，迟迟不走。薛闲生性有些懒，且算不上热情之人，本不筹算管他，兀自布了雨便要走，成果那孤魂却将他叫住了。
他曾经也遇见过一个行伍之人，约莫是六七十年前了。
他实在并不太能了解这类过于狠恶的豪情，非论是瞿老头嘴里阿谁“祖上的情种”，亦或是哭得一脸狰狞的伤兵，他们所作所为当中包含的那种豪情，他实在难以感同身受。
这老瞿仿佛是个独居已久的，屋里也没个清算，也不知多久未曾通过风了，憋闷出了一股子馊味，仅是馊味也就罢了，还稠浊着一股蒜味。
瞿老头不算个好客的，也没请两位坐下，他这屋里拢共也没几处能够坐人的处所。
瞿老头斜睨着他们，好半晌才道：“那种神药传言是有的，不过并非同一种，传闻拢共有两种，生得极其类似，但功效倒是南辕北辙，一种能续命，一种则伤命，另有传言说此中一种能捆上三生的，也不知是哪种，归正咱也没那命见地，真假定何也就端赖耳朵听。”瞿老头絮干脆叨地说着。
薛闲没好气道：“在左手腕子上缠一圈，做个暗号，你不是下辈子还要寻人么？固然也没法让你记取这些鸡零狗碎的，但做了暗号终归显眼一些，没准执念够深真能寻着。”
阿谁兵将当时就孤零零地坐在战车边上，一脚曲着，虚空蹬在翻起的轮上，支着脑袋看着身边的破旗。
薛闲做事向来看表情，那天他恰都雅着遍野骸骨有些感慨，以是对那孤魂的忍耐度略高一些，容忍他讲了好久的废话。总结而言不过两件事，一是“如果这仗赢了就好了”，二是“不敢上路”。
他本筹算等那几个过路人走远再现身拍门，成果话音刚落，小屋漏了缝的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那孩童“哦”了一声，老诚恳实缩着脖子跟他一起绕了道，只是眼睛还憋不住似的朝这儿瞟。
小村庄的深处，一株老枇杷树的枝桠之下，有一间独门小屋。小屋低矮的屋檐上挂着两大串沉甸甸的蒜头和殷红的秦椒，借由麻绳编出了花儿。
写那一封信，只是在叨教之余，求个心安罢了。
“过路人？”玄悯朝河塘那头扫了一眼，转而瞥向薛闲。
现现在，薛闲看到那伤兵，便又想到了阿谁孤魂。六七十年畴昔了，他仍然不太能了解那种身后还念念不忘的感情。
不过，在想起这些琐细旧事时，他无认识间朝玄悯瞥了一眼。
“哪儿啊！”老瞿摆了摆手，“你要真去问了，保准儿没甚么人能答得上来。”
那麻绳编得很有些讲究，乍一看不像是纯真挂出来晾晒的。走到近处时，还能闻见那麻绳上有股熏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