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章 公门修行大不易
曹宪之这位在人前向来是严肃深重的雄师机,竟是可贵的和颜悦色,边走边略带感慨隧道:“如果没有多少战事的承闰年代,军汉们论资排辈起来,那向来是比文官们还要严苛,高低尊卑、品级森严,半点儿都不能超越。可一旦打起仗来,特别是西征如许必然连绵日久的大战、苦战,就是功名只向顿时取喽。谁砍下的脑袋多、抢下的地盘大,谁就能大着嗓门朝压在头顶上的酒囊饭袋们吼一声,孙儿们站远些,别碍爷爷的眼!”
天气将晚,在枢密院大小官员们饱含深意的目光谛视下,西征总帅、虎头雄师机曹宪之行动安闲地走出了枢密院正门,身边只要一个穿绯红官袍的年青人紧紧跟从。
“哥舒东煌,多谢曹公教诲!”
他听了曹虎头的奖饰,才要施礼以表谢意和谦逊,却被曹宪之伸手按住了胳膊,只得作罢。
哥舒东煌听得心驰神驰,不由得道:“前辈们英姿勃发、豪气干云,实在令我等后生汗颜无地。”
曹虎头说到此处,忍不住点头感喟道:“现在的年青人啊,书读得太多,前辈们的复辙听过了太多,倒是太太谨慎翼翼、油滑油滑了。岂不闻铁马金戈当中自有风云荡漾,杀气冲天处、意气最盛时,武侯功名、神通境地,皆出此中矣。”
哥舒东煌闻言先是惊诧,继而忍着笑意道:“曹公莫要诓我,军法无情,东煌即便有幸上了疆场还幸运立下功绩,也毫不敢鄙视上官、吼怒帅帐,用这大好头颅去考证军法官的刀是否锋利。”
曹宪之白眼道:“老夫诓你何为?当年戚鼎带出来的那批人就是这么干的。你别看俞达这个老怀德侯现在明哲保身惯了、和蔼面善得很,当初心肠最硬、用兵最狠、麾下死人最多的就是他,别说贪墨军功、剥削赏银了,凡是上官办事有涓滴不公之处,俞达就敢指着上官的鼻子痛骂,口口声声要为战死的大周英魂讨还公道。就算如许,他还不是还是青云直上,一起做到了西征副帅宣威王?尸山血海里打滚的人,你跟他摆资格、讲尊卑,他只当你是放屁!”
曹宪之暗自感慨一声,抬脚持续往宫外走去,边走边笑道:“不明白?不明白就渐渐悟,归正你的日子还长着呐。”
六合气运,独钟于姬室,任你头角峥嵘,也要昂首称臣。公西氏、李氏这些鼓起于前次西征的藩镇再放肆,也难逃被第二次西征碾成齑粉的了局,早已式微的哥舒氏就更别提了。
闻言,哥舒东煌猛地愣住脚步,慎重其事地一揖到底,语气极其恭敬。
他略作沉吟,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曹公,朝廷当真不能先派出数万精锐入戎地袭掠,以此疲敝戎人么?”
曹虎头似是盘算了主张要种植哥舒东煌这个后生一番,当下娓娓道来:“但是你只其一,不知其二。所谓马瘦毛长,说的就是度过隆冬后,马匹不免肥胖很多,没法长途奔袭作战。对此,当年朝廷会在出征前拿出存粮,不吝血本地豢养战马,好让战马规复体力,这便是‘粟马’之政。要行此政,最要紧的就是赋税二字,若没有赋税,也就只好人穷志短喽。”
“公门修行大不易啊!”
哥舒东煌身躯一震:“曹公的意义是?”
曹宪之哈哈大笑:“当世兵法大师?你情愿昧着知己拍马屁,老夫就豁出老脸去当真的听。只是有一条,你还这么年青,不要学他们遇事藏拙、和光同尘那一套。当此天子发兵、豪杰用武之际,露些锋芒不是好事。提及来,带兵兵戈与武道修行差未几,都难逃‘拳怕少壮’这四个字,我如许的老将当然多经了些风霜,却也不免添了墨守陈规、不肯冒险的老气,到了疆场上一定就强得过新人去。”
“你说说看,一旦行此粟马袭扰之策,让大周数十万匹战马从老百姓嘴里抢食吃,如果将来赶上个灾年,因为国库和粮仓空虚捅出了甚么大篓子,被御史台以祸国残民之罪参上一本,谁能扛得住?你本日在枢密院提起这茬,不知多少民气里暗笑,要等着看你将来人头落地呢!”
哥舒东煌赶紧跟上,面露苦笑道:“东煌可否疆场建功觅封侯,干系的只是哥舒氏一族的兴衰罢了,可按您的意义,难不成开春以后,草原上的牲口产仔时,朝廷也不肯派兵去袭扰?当时候,牧民都在忙着为母畜接羔,即便是单于,也没法调集到充足的马队为他作战。”
至于那位被曹公青睐有加,点了名要带回白鹿巷曹府一同吃晚餐的平戎司新任掌司使,大伙儿相互递个眼色,都是心照不宣。
曹宪之停下脚步,扭头看着面前这个与他当年境遇有些类似的后辈,心知如果西征不顺,这个野心勃勃、才华纵横却未能获得陛下真正信赖的年青人另有但愿建功立业,不然,就要如他普通苦苦熬上很多年,待磨平了棱角再由新君慧眼识英才了。
“曹公谬赞了!东煌曾深切戎地数年,耳闻目见之下,于白戎的民风地理、表里军政略知一二,这才比诸位同僚多了些略显别致的肤见罢了。曹公乃当世兵法大师,卑职的一孔之见,在您眼里亦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不管如何都称不得弘论。”
“晓得还问!枢密院中固然多的是酒囊饭袋,但只要还记得去翻翻当年西征时的旧档,就能晓得在那场连缀二十年的大战当中,每逢春季草原母畜临产,朝廷铁骑就会深切草原,逼着卖力放牧的戎人出亡流亡,大量母畜是以在途中堕~胎,其状之惨痛,无异于大周庄稼绝收。这等屡试不爽的绝户计,枢密院里没有笨伯,难不成独你想获得?”
“老夫固然年纪轻、官职低,却也有样学样,上了疆场英勇敢战,建功返来就冲一味老成慎重的上官呲牙,最后就连戚鼎都传闻了‘曹虎头’这个匪号,随口奖饰了两句,竟害得老夫半生蹉跎。”
哥舒东煌沉默,哪怕他刚刚才触及大周庙堂中枢,却仍然能真逼真切地感遭到,在天子和枢密院诸公眼中,公西氏、李氏等听调不听宣的军镇向来就算不得大周的力量,巴不得他们跟戎人杀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才好。
“嘿,如果金庭王帐当中当真出了一名摄政的大阏氏,届时便是数十万戎骑同下凉州了。那种大场面,别说禁军中的小字辈见都没见过,就是长年与金帐白戎作战的射雕李氏,又有几人能设想得出?”
“比方被你用西帐公主换走一千戎骑的金帐单于,每年这时候就会大猎于木叶山,常常要集合数万乃至十数万骑士,围拢数以百万计的猎物,几与作战无异。单于冬狩,其意在向各部请愿,同时也是练兵,偶然候兴之所至,干脆猎也不打了,直接就南下八百里来劫夺凉州了。”
就听曹宪之话锋一转,语重心长道:“哥舒东煌,枢密院里可贵有你这么个可造之材,莫要让天子和老夫绝望!本日跟你说这很多的肺腑之言,不是要你为求自保就唯唯诺诺、再无主意,而是要将风雷藏在胸中,耐住性子等候机会,别比及用武之时已是腹中空空,费半天劲却只憋出个屁来!”
“也正因如此,如果朝廷赶在这时候派兵深切戎人要地,去寻觅戎人牲口的越冬地,当然能够所获颇丰,但是更大的能够倒是被簇拥而来的戎骑撕咬成碎片,白白害了儿郎们的性命。与其如此,还不如让落霞公西氏、北海李氏等军镇依托坚城大寨,一点点耗损戎人的力量。”
曹宪之瞥了一眼哥舒东煌脸上不甘的神采,笑道:“你内心只需清楚一点便可,那就是,哪怕你熟知戎人真假,有本领带着雄师毫发无损地把戎人的牛羊都赶回咱大周来,陛下也分歧意如此弄险。”
遵循大周官职,官员三品以上方可着绯红官袍。这个年青人较着未到而立之年,竟已得此高位,更别提还是在枢密院任职,分量之重不言而喻。遍数朝堂和处所州郡,都是凤毛麟角,可谓异数。
他微微停顿,又弥补一句:“即便陛下肯兵行险着,也毫不会把兵权交给你。东煌啊,耐下性子在枢密院坐几年冷板凳吧。”
曹宪之极其干脆地点头道:“你既然在戎人的部落中待了数年,天然就该晓得,秋冬时节恰是草原上的野兽肉肥皮厚之时,戎人将牲口集合在越冬地、静待其配种产仔,腾脱手来的青壮兵士便能堆积在领主麾下,骑着合法膘肥身健之时战马,或是大肆打猎野兽,或是南侵打劫财贿。”
“大战比年,赋税糜费无数,朝廷那里支撑得起?是以当年春夏时入戎地袭扰,实在依托的首要还是狄人的马队,只不过这事儿不太光彩,大周的史乘上多是隐去不提了。但是现在,黑狄与大周已然形同敌国……”
哥舒东煌脸上仍有病容,明显为了反对天人一剑受伤不轻。固然如此,他还是一天未曾担搁,一大早就带着伤到枢密院平戎司走顿时任,对功名利禄的热中之心可见一斑,实在让很多同僚腹诽不已。
枢密院内,大伙儿如有默契,都决计晚走了半晌,免得打搅了垂白叟的谈兴。
不等曹宪之说完,哥舒东煌已然额头见汗,恃才傲物之心、志对劲满之态,顷刻间荡然无存。
实在这些话,哥舒东煌本日在平戎司已经当众言明,但是诡异的是,熟稔兵事的枢密院诸公连同平戎司同僚,竟没有一个表示附和的。
“东煌啊,昨个儿你是以武立威,让北军大营那些个只认拳头的厮杀汉不得不平气,明天又在平戎司发了那样一篇弘论,实在把这些自视甚高、却只晓得纸上谈兵的猴崽子们镇住了。有你如许的当家人,哥舒氏的门楣重光有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