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赵顼与洪茜伉俪数年,天然熟知相互本性。瞧见洪茜如此言行,赵顼不但不觉得怒,反而暗自窃喜。因他晓得洪茜的心性,如果当至心灰意冷,必定会丢开手,再不睬会。现在还能冷语相机,可见洪茜固然心中愤怒,情义难平,可毕竟内心另有他,不会将事情做绝。
杨老太君这一番话说的实在锋利,调侃的英国公府三人满面羞惭,恨不得有个地缝儿当场钻下去。英国公更是恨恨的瞪了地上跪着的赵顼,口中讪讪说道:“这事儿原是我们府上不对。且请老夫人看着昔日的情分上,饶了这孝子一回。此后千万不会叫茜儿母子受委曲了。”
杨老太君说到此处,英国公与夫人不觉脸面通红,开口便要解释。却见杨老太君摆了摆手,并不容两人说话,独自说道:“我们茜儿自发受了委曲,抱着一双后代就回了娘家。这一住便是个把月余,实在玷辱了你们英国公府的脸面。还请夫人谅解些个。只是好叫夫人晓得,我们茜儿打小儿跟在我身前儿,也是千娇万宠的养大,家里人连半句重话都未曾说过,又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姑爷贪花恋色,想图个好色彩的放在屋里服侍,本也无可厚非。男人嘛,十个有九个都是如此,实在平常。平常老身在家,也经常劝着茜儿这丫头,要漂亮些,要贤能些,不过是些姨娘侍妾通房丫头之流,究竟有甚么了不得的,值得你眼巴巴的死抓手的不放。”
洪苇与洪芷身为理国公府庶出后代,虽说主母冯氏从未曾在吃穿用度上决计虐待。但是姨娘所出后代,毕竟不比正室嫡出的高贵。与人交友来往之时,也常常低人一等。更遑论议亲问嫁之时。
洪萱不觉得然,揉着额头撇嘴说道:“那是我茜姐姐,好歹我们也为这事儿出了一把力的,如何能说是别人家呢?”
“既这么着,缘何又冒出个恁么大的外室子呢?”杨老太君嗤笑一声,不咸不淡的说道:“若说我们如许的人家,后院儿里有几件糟心的事儿,也属平常。可姑爷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汲引那么个不知廉耻的娼、妇,还想把脏水泼到我们洪家和孙家的头上。如此说来,竟是当真想用我们两家的脸面白填了他自个儿的名声。真真是读书人的心肝儿,竟有一万八千个心眼子。不说把心机放在治学修身上头,反而揣摩出这些个调三窝四的手腕。可见外头说他有辱斯文,实不为过。听听今儿早朝上言官弹劾的话罢,甚么宠妾灭妻,私德废弛……老身若真的因为夫人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放了茜儿跟你们归去。传将到外头,恐怕也没人说茜儿温婉贤能,竟像是我们理国公府怕了你们英国公府似的。连带着宫里头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没了脸面,老身且不知该如何交代呢!”
杨老太君说到这里,仿佛口渴了,遂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英国公夫人顺势赔笑道:“老夫人说的非常。平常我在家里也说茜儿很好,并不是那等拈酸妒忌的人。可见理国公府的家教是很好的。我们顼儿向来也恭敬她,小伉俪间伉俪情深,举案齐眉,京中人家哪有不晓得的呢。”
旧年英国公夫人过寿,洪苇洪芷跟着家中长辈登门道贺。洪芷因夜里贪凉多吃了几块冰灞过的生果,乃至脾胃分歧,经常脱席出去。无妨竟撞破了赵顼同他妹子房中的大丫环背着世人拉拉扯扯的。是以被赵顼视为眼中钉。更是威胁洪芷倘若将此事鼓吹出去,便要奉告洪茜,是她洪芷想要勾引他不成,愤而歪曲他的。
洪芷窥着里边的动静儿,半日,拉着洪萱的手重声笑道:“这才叫丢人现眼呢。我只当他们英国公府的人从不知低头为何物,却没想到当真请罪的时候,还真能放得来世家功劳的架子。可见世人皆赞大丈夫能屈能伸,今儿我也算见地了。”
只是这些羞出于口的心机毕竟不敷为外人道。看在洪萱眼中,也只当两人是为理国公府,为洪茜而鸣不平,到未曾想到别处。
闻听冯氏这一句话,英国公与国公夫人略有些游移。老话儿有云隔辈亲,那阮烟罗再是倾慕虚荣,浪、荡轻浮叫人瞧不起,可终归她生的儿子且是赵顼的亲生血脉。
杨老太君似笑非笑的看了英国公夫人一眼,开口说道:“国公夫人既然如此深明大义,老身便放心了。原是老身年事大了,精力不济,克日来不如何外出走动,却也听了满耳朵风风雨雨的。都道你们府上的公子多情,爱上了烟花柳巷的姐儿,不但为她赎身,且在外头购置了房舍地步,安养十余年,现在且连个比谦儿还大的哥儿都有了。又想着把这母子二人迎回英国公府,明公道道的上了族谱。真真是情深意重……”
孙氏打量着洪萱急的上蹿下跳连声扣问的模样儿,长叹一声,如葱白普通苗条柔滑的指头在洪萱额上一戳,因说道:“也没见谁家的女儿同你似的这么长舌,见天儿的探听别人家的是非。”
说完这话顿了顿,洪萱又涎皮赖脸的猴儿在孙氏身上,一面殷勤着给孙氏揉肩捏膀子,一面谄笑说道:“阿娘昔日里不是常常教诲我们做事要有始有终嘛,女儿心中服膺,更是奉为圭臬。今儿这事儿且算罢?”
洪萱瞧着洪芷颇是扬眉吐气,幸灾乐祸的模样,只抿着嘴笑,并没接话。倒是一旁的洪苇恨恨说道:“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呢。昔日里瞧着这位世子爷谈笑恢弘,骄贵自大,我还真当他是位君子。却没想到……哼哼!”
赵顼当机立断,双膝摩擦着直接跪行到洪茜跟前,伸手搂住洪茜一双*,痛心疾首,指天发誓地说道:“夫人说的非常。都是我的不是,惹得夫人悲伤。夫民气中愤怒,尽管打管骂便是,我再不敢回嘴一声儿。只求夫人看着谦儿和大姐儿,再谅解我一回。我赵顼在此发誓,此后定不会孤负夫人的心……”
洪萱与洪苇洪芷起家应是,彻身出来。斯须之间,只见杨老太君也屏退了堂上服侍的十来个丫环。顿时只剩下两府的长辈并当事人等。
冯氏端坐一旁,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位外室并她的儿子呢,你们府上要如何措置?”
现在且看着理国公府上高低下的口风儿,竟是不肯通融一二了。英国公与夫报酬了息事宁人,尽早告终此事。不得不让步道:“既是外头不三不四的女子,如何能入了英国公府的门楣,亲家且是多虑了。”
英国公府人丁寥落,小一辈只要赵顼并他弟弟赵珏两人,余者满是女儿,并不能顶门立户,灿烂门楣。而赵顼也只要赵谦这么一个儿子。是以英国公与国公夫人明知阮烟罗操行不端,却碍于孙子的情分,不好将人拒之门外。原还想着洪茜向来恭敬温良,常日里虽也有些拈酸妒忌的小弊端儿,却也是个识大抵,明事理的好孩子。能够谅解他们老两口珍惜孙辈,期望嫡亲共聚之心,却没想到洪茜不但不肯谅解,一并将此事闹到这般地步,几乎连儿子的出息都闹没了。
不知英国公府上同理国公诸位人等是如何商讨的。只知三人告别之时,是欢欢乐喜带了洪茜并谦儿兄妹的。
赵顼仗着本身是英国公府长房嫡出的世子,且清名颇高,少年权贵,很不把他们这些庶出之人放在心上。常常伴随洪茜归家来时,或在外头相见,洪苇上前就教酬酢,如有旁人在是还好,若无外人,均冷待非常。
洪萱是小辈,当着府中诸位长辈的面儿,不好问东问西。至晚间各自散了,洪萱跟着孙氏回至院中,方问长问短的哨探动静。
堂上世人无妨赵顼竟然有如此去处,不觉目瞪口呆。还是洪赋率先回过神来,扫鞠问上诸位小辈,只感觉非常不像,赶紧开口叮咛洪萱等人道:“你们且先下去,莫要胡说话。”
地上跪着的赵顼也忙不迭说道:“本该如此,昔日里都是我胡涂油懵了心,被那女子狐媚住了。现在我且复苏过来,再不会让茜儿为我悲伤了。”
杨老太君话没说话,英国公夫人立即赔笑接道:“老夫人说的非常。这事原就是顼儿不对,待我们接了茜儿母子回府,定会好好教诲顼儿,给她们娘几个出气。”
老夫人杨氏闻听此言,不动声色地放动手中茶盏,因笑道:“若论伉俪之间,拌嘴吵架本是平常事,谁家能没有个舌头不碰牙的时候呢?若以老身的意义,既是小两口儿红脸,就不该轰动旁人――”
孙氏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摇了点头。少不得将洪萱等人去后,寿安堂内诸多景象一一道来。
洪茜面无神采坐鄙人首,闻听此言,不觉耻笑出声,冷冷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洪芷生性怯懦,且珍惜清誉,天然守口如瓶。但经此一事,对赵顼本来的好印象倒是一落千丈。
前尘各种,乃至洪苇与洪芷早就看赵顼不扎眼,不过是身份所限,不能计算罢了。现在且看着赵顼灰头土脸的前来赔罪,哪怕与他二人并无甚么好处,他二人也感觉扬眉吐气,欢愉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