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除夕（一）
邱姨娘笑嗔陆润生，随即叮咛人去告诉绣房，给每位蜜斯新做一身衣裳。
但是老太太实在看不惯陆夫人点的那两出，便用心把本子递给邱姨娘，让她也点。
那妈妈脸不红心不跳的，笑道：“该当的，六蜜斯便不叮咛奴婢，奴婢也会替蜜斯想到，把蜜斯的衣裳做好。”
未几时老太太出来了，世人向老太太存候，说一些祝贺的吉利话，以后随便闲谈半晌，待吉时一到，两房男女长幼便跟从陆润生走出翠微堂，前去家祠祭祖。
陆家原只是乡野之流，因陆润生的父亲陆鸣疆场上救驾有功，后才逐步起家。
接着轮到陆夫人点，陆夫人不爱热烈，点了《浣纱记》《出塞》这两出，都是不该景的戏，接着又递给二房的李氏，她也点了两出，最后便递下去给后代们点，场面上妾室等闲没有说话的余地。
茵茵的目光早超出世人，落在了九思身上，当他全神灌输听戏时，她也当真听着。
“是么？”陆润生仿佛头回闻声这个说法，捋着髭须道：“本来如此。”
老太太爱看戏，眼下一家人团聚，喜气洋洋，她便点了《五女拜寿》和《锁麟囊》。
镂金丝钮交领长袄，配白绫绣花裙，雪地红梅八幅斑斓长裙，底下裙幅阔大，每一幅上的梅花形状各别，绣得繁复，裙幅上缀的绿色叶片层层叠叠，远看真仿佛瞥见梅花盛开的盛景。
茵茵没叮咛做新衣，因先前给做的几身冬衣她不舍得穿，特地留了身最好的下来，想着等过年时穿上，未曾想绣房的妈妈竟然按她的尺寸做了身新棉裙过来。
兰香当日在绣坊受了礼遇，是以用心嘲弄那妈妈道：“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妈妈日理万机的人，竟亲身给我蜜斯送衣裳来，这叫我们蜜斯如何敢穿？”
几位姐妹的目光都不由落在玉菡身上，连陆润生这个不大懂女子衣裳的见了也夸：“菡儿本日这身衣裳很都雅。”
一旁陆夫人脸上垂垂挂不住，玉菁也绷着张脸，把视野调开了去。
辈分高些的挤在屋内、门槛、窗牖前看戏，小奴婢则在院子里听。
乃至洗漱完坐到镜台前时，茵茵的眼睛还没展开，打着哈欠任由绿翘为她篦头，等打扮得差未几了，人才复苏过来。
离得远些的院子，奴婢们也自有她们的消遣，或在抱厦内围炉吃酒水滴心谈天，或谈笑话、抽花签，好不欢愉。
一时有感，想外出静一埋头，何如世人都在兴头上他不好离席。反而接下来陆夫人点的两出悲戏很合他的表情，他垂垂沉入出来。
兰香看不得她那虚假的笑模样，冷哼一声，踅身进屋去禀报茵茵了。
茵茵传闻，收下了那身胭脂红妆花棉裙，留妈妈喝了口茶，别的给了两吊钱算作新年的亨通。
邱姨娘和老太太还不晓得，仍在乐呵，茵茵、玉菡和玉芙等人倒是心领神会，伐鼓骂曹骂的是谁？玉菡气得鼻子都歪了，立即也把戏本子抓过来，点了出四五出武戏回击。
他向来腻烦过年过节，因自知不是陆家人，每逢佳节倍思亲时思的也不是他们。
是以陆家属亲多平常百姓，陆鸣封伯爵时，曾拨了上千两银子重修宗祠，也有复兴家属的意义，后发觉越是肯出钱，人家越讹他，乃至平白无端多出很多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来府里打秋风，或谋差事，烦人得很，背面他便与族亲们渐行渐远，甚少走动了，每年祭祖也就在陆府偏院的家祠中停止。
翠微堂中从主子到丫环，大家都换上了新衣，姐妹中茵茵这身只算平常，玉菡的衣裳才最出挑。
绿翘为她梳了个繁复的堆云髻，从玉菁给的金饰里挑出一整套红玛瑙头面装点在发髻上，两边凤尾簪上的短流苏垂在耳际，行走间微微扭捏，繁华喜庆中又不平衡皮灵动。
“想我浣纱女三十未嫁，与寡母同居，哪不足食与将军充饥……”
老太太爱热烈，是以也由她们去。
……
目睹着要过年了，厨下杀鸡宰鸭，蒸炸煎煮，府里各处大门、角门、仪门处都张贴了新春联，前不久才办的老太太的寿宴上用到的金粉寿字灯笼也全拿下来，换上了迎新年的大灯笼，本来的全扔给了采买王大娘摒挡，这又是一笔银子。
李氏夙来不待见邱姨娘，但想到待会儿另有事相求，便也笑道：“推让甚么，我这个没功绩的都点了，老太太叫你点，你就点罢！”
待祭奠完，世人便一同去前厅用早餐，用毕，各自归去歇息，中午便又去二房用了午餐，紧接着去老太太的翠微堂。
她点完了，玉菁便把本子要过来，点了出《伐鼓骂曹》。
玉菡闻言，无法道：“爹爹，女孩儿家的衣裳是不能重样的呀！”
他听戏台上传来的渺远的女声，唱道：“一顷刻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衿。我只道铁繁华平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倾刻清楚。”
府中绣坊更是日夜赶工，给蜜斯太太们做新衣裳。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到处都是喜庆延年，唯有陆九思坐在翠微堂的东北角，不声不响。
邱姨娘受宠若惊，却又恐怕陆夫人听不见似的，用心大声推让道：“妾身那里敢点，这分歧端方，老太太您点，您点……”
翠微堂乃内宅的正屋，是以最是阔大，每年的年夜饭都在老太太屋里用，戏也开到翠微堂正厅。
到了除夕那日，一大早茵茵便教兰香从被窝拖出来换衣洗漱，比常日足足早了两刻钟。
茵茵对本身本日的打扮很对劲，携兰香兴兴头头去了翠微堂。
谁知陆润生却道：“叫府里给菁儿她们也照着做一身。”
最后在世人催促下，邱姨娘点了两出热烈的武戏——《穆桂英挂帅》和《定军山》。
不像金陵城中的百年世家，宗祠中先人牌位层层叠叠如小山，陆家家祠中只要戋戋四层排位，不很气度。
离翠微堂近些的漪澜院、七录斋、红豆馆、芳生斋等几个院子里，很多丫环都凑过来看戏。
祖宗未几，祭奠的贡品倒是很多，肥羊、猪头、牛心和其他各色点心生果摆了一供桌，家人不敷，婆子仆妇来凑，热热烈闹的，一群人直跪到家祠外很远。
孙姨娘也来拥戴叫她点戏，陆润生感念她的不易，也叫她点，一时候，她成了众星捧月的阿谁玉轮。
老太太更把本子递到她手边，“一年到头都是你在筹划家里，你有大功绩，很该你点。”
玉菡脸上是粉饰不住的对劲，她用帕子掸了掸身上，“勉强看得畴昔罢，随便选出来的式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