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圣上请用。”潋艳跪在东聿衡脚下笑道。
棋至中局，二人全神灌输，棋盘上硝烟四起，偌大殿中除了棋子挪动，竟是温馨无声。
只是与天子下棋，向来就不是件轻松事儿，起首，你就不能与他一同坐在榻上。
东聿衡瞄了一眼，“朕不消，赐给李夫人吃。”
潋艳吃了一惊，这李家妇人，这等大事怎地还说得这般轻巧？
“平身。”
“接着说。”
沈宁起家，微微昂首看向榻上的慵懒身影。下了朝的天子换了常服，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垂胸前，头顶只用玉冠挽了一髻，一袭禇色镶款项暗纹盘龙锦袍衬出俯视众生的至尊气势，少了珠帘遮颜，俊美年青的脸几近让人不敢直视。
天子下了朝在御书房批了些奏折，又回了乾坤殿安乐堂修身养性。皇后身边的大寺人送了外务府拟的圣旨，他看一眼小笺笑了一笑，重新放回银盘中，“依皇后的意义，着外务府点窜。”说罢，他并不急着让那寺人退下，而是问了皇后本日行迹。当听闻孟雅与众妃嫔都听了沈宁讲云州之战时，他也来了兴趣，“李夫人是如何讲的，说来听听。”
出了宫门，沈宁才感到掌心汗湿，她闭了闭眼，丫的陪天子老子下棋公然不是人干的活！
沈宁的眉头越皱越紧。
“李氏现在那边？”
“李氏，可别让朕扫了兴。”像是看破她内心所想，东聿衡缓缓捻棋残局。
只是，如何仿佛模糊似曾了解？沈宁不安感袭来，旋即自我安抚，不过是即视感罢了。
伴君如伴虎，固然不假。
本日此局，还是沈宁险胜。
沈宁敏捷将心机安排棋盘之上。
“民妇叩见陛下，吾皇万岁千万岁。”沈宁讨厌死了动不动就跪。
沈宁沉默一瞬，道：“民妇不知。”她不明白皇后为甚么三番两次召她进宫，先以稳定应万变再说。
天子看着她笑笑，“朕听诚亲王说你棋艺过人，朕本日无事，也来会你一会。”
“单字‘宁’。”沈宁心想这些没需求扯谎，他必定已经派人调查过了。但是她忘了这时候的女子闺名是不能随便奉告别人的，特别是嫁过人的妇人。即便面对九五至尊，也该表示出一些踌躇来。
官方美人……沈宁心念一动，便听得皇后道：“说来，本宫听闻这花氏原是李府奴婢？”
天子倒是听出了她的无法，垂眸掩去幽光。
沈宁自知不吃最好，但是肚子一向叫着更不像话，她只得腆着脸谢恩，拿了一个小桃包，低着头，两口吃进肚里。
“花将军……”皇后秀眉一蹙，“花将军不是因谋反正法的么？”
幸而大寺人机警，记性也好，将沈宁的平话记了七八分，腔调也学了七八分，天子倚在榻上听得很有兴味，听到冷将军呈现时，突觉那边奇特，挑了挑眉让寺人停了下来，“这冷将军是何边幅？”
突地一阵空肚之声，沈宁没重视，东聿衡也没留意，万福与宫婢们倒是发明了。
沈宁移着棋子，内心头在敏捷地思虑着这棋，究竟是让或不让？
有宫婢悄悄皱眉，这粗鄙民妇竟不雅于上。
乾坤宫中经常备有糕点，不一会儿潋艳捧了一个食盒出去，翻开一看，里头尽是精美点心，沈宁饿了，更觉苦涩甘旨。
谁知才喝完，肚子又一阵抗议之声，沈宁窘得一张脸红透了。她暗自发誓，如果哪天再进宫，早上指定吃撑了再说！
东聿衡挑了挑眉，“说来有理，你如果似娘娘们吃那么点儿，也不能搭弓射箭。”
东聿衡睨她一眼，让潋艳上了杯茶，沈宁也不管皇室香茗贵重，一口气喝了精光。
“瞧你饿得，莫非官肆苛扣早食？”东聿衡好笑地看她似是快烧起来的脸颊，“去拿些点心来。”
沈宁脱手摆棋，天子见其空无一物的苗条素手敏捷游移在白玉棋子间，眼中异光闪过。
“把她带过来。”
“咦？”寺人一惊，忙说道，“李夫人说是浓眉大眼，似是酒槽大鼻。”只这八字，应是不错。
东聿衡勾了勾唇，长臂一抬，下了田字象。
沈宁不由苦笑一声，她倒是想，只是回不去啊。话语中添了一份苦涩，“统统随缘罢。”
除却对冷将军边幅有异，那妇人可谓把其吹嘘得天上有地下无，说得天兵下凡普通。天子轻笑一声，真真奇特。
“爹爹那里识字，听爹爹说，这是民妇当初拿在手中的一方锦帕上绣的名字。”
直到讲至沈宁昏倒不省人事结局，天子摩挲动手中玉玩心机难测。
“民妇……胃口大。”沈宁干脆破罐子破摔。
沈宁厚着脸皮又拿了个金丝糕吃了，用宫婢递来的湿热帕子拭了手，她才清清嗓子，“该陛下落子了。”
天子的确是派人查了她的平生，李子祺为其出身安排得天衣无缝，连这名字也说是老农捡到她时拽在手中的锦帕上绣的姓名。东聿衡明知故问：“这名儿是你养父给取的？”
待寺人拜别，皇后闲谈似的道：“陛下纳了位官方绝色，意欲赐号美人，本宫见其斑斓端庄，甚得陛下爱好，便自作主张请为婕妤，还不知陛下情意如何。”宫中承恩雨露者很多，得以册封有十六个，但是除却皇后与一宝贵妃，妃位中却只要册有庄妃与德妃，其他人等皆在嫔级以下。花弄影才脱奴藉之身，被皇后抬为婕妤已是大大恩赐。
寺人侧目偷偷看了天子一眼，见龙颜并无不悦之色，才谨慎翼翼地持续往下讲。
天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她却只是傻笑。
“可驰名字？”很多布衣女子是不取名字的。
一盏茶后，沈宁被带到了安乐堂门外。寺人出来通报一回，才又领着她踏进高高的门槛。
酒槽大鼻？冷将军长着酒槽大鼻？天子下认识地摸摸挺直的鼻梁，非常好笑。既是看不细心，又安知冷将军长了大鼻子？
……不过垫了个底。沈宁也没傻得实话实说，只得笑着摸摸耳朵，“饱了，谢陛下赐点心。”
“娘娘留了李夫人说话，现在还在昭华殿中。”
沈宁昂首，对上了那令人莫名心惊的乌黑眸子，心机豁然开畅，英眉一展，“民妇遵旨。”
她一笑，心中有了计算，垂首棋盘之上，快速移子。
大宫女潋艳为其端来一个铺了软垫的紫榻鼓墩位于下首，因而乎沈宁必须正襟端坐，伸长了脖子与其下棋。
“这回饱了？”东聿衡懒懒道。
东聿衡斜倚软枕之上，看着她这模样不由发笑。果然不是大师闺秀。
沈宁顿一顿，“回陛下，姓‘沈’。”
斯须又是一阵肚饿，沈宁捂着肚子，下认识地寻觅食品，不料抬眼对上了东聿衡似笑非笑的神采，一时难堪，脸上飘红，“我……民妇凌晨吃得少了。”她顿一顿，“陛下，民妇可否讨杯茶喝？”充充饥也好。
“可曾想过寻亲生父母？”
插曲既过，东聿衡抬卒移子。
乾坤宫是天子歇息的处所，与开通宫比拟显得随便很多。殿中美婢林立，沈宁穿过第一道菱花雕龙落地罩，宝鼎香气满盈，劈面是紫檀小巧多宝格，上头摆置着东聿衡平常爱把玩的宝贝。寺人拐了个弯儿，对着紫檀五屏风罗汉榻上坐着主子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启禀圣上，云州李氏觐见。”
沈宁只得傻笑。
她记得在那里看过，一个小寺人陪慈禧下棋，只说了一句“杀老佛爷的马”，随后就一命呜呼了。而面对这个当了十多年天子的男人，她之前赢了两次或许他感觉新奇，只是如果再赢，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但是他清楚已知她的棋艺，如果她让棋假输，被他看出来又会不会恼羞成怒？
万福站在一侧，不由吃了一惊。
二人状似随便地残局，天子随口问道：“娘家姓甚？”
“……陛下过誉了。”输不起，你就是输不起。沈宁瞄向榻中小几上摆置的白玉棋盘，暗自腹诽。
公然皇后也晓得天子微服出巡之事，“回娘娘话，花氏乃原花将军之二女，放逐云州为官妓，幸而冰清玉洁，游大人将其转送于李府，民妇见她不幸，便放在房中以礼相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