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紧闭的家门
而这高墙以内,院落深处,一个锦衣妇人,一手托着微微隆起的小腹,一手紧扶着婢女手臂,这时,正立足在一处花木繁华、白阶干净的屋舍前,深深吸了口气。
“主母昼寝才醒,奴尚不及……”
但是十年后,他远道返来,却仍被挡在门外,就像一个初度登门来客般,要待那层层通传入内。
只一个看上去十2、三岁的少年主子,许是存着几分“初生牛犊”的胆气,竟真借着一株矮竹遮遮挡挡,大肆盯稳打量十余步外的仆人,却垂垂成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芸娘一怔,转头竟见那扇花鸟画屏下,长嫂魏氏不知何时已经俏立在那儿,脸上笑意不浅,只一双桃花眼里看过来却满是讽刺,她不由一怔,下认识就挑了眉头,别有深意地说道:“阿嫂本日如何得闲?快些来坐。”又假作责备侍婢怠慢:“阿嫂有孕在身,尔等也不禀报一声,竟任由阿嫂站候。”
魏氏这才斜了一眼弟妇,接腔说道:“说是本日才至长安,随行从者尚且背负着行囊,不似先返上清观,倒似要在家中住下。”
老翁一边拖拽着孙儿远去,一边还忍不住回望了一眼树下郎君俊挺昂立的背影。
目睹这两个赫连氏,弟妇假模假态,婆母却也没有反对的意义,魏氏心下连连嘲笑。
影象里本来没有这家宅情境,乃至生母手足的面孔也恍惚不清,可恼人的是,现在他身临此境,却仍然感觉面前那扇紧闭的青漆大门,此方青榆傍道的院落一如魂牵梦萦。
他埋没心底深处所思所愿,不过前嫌尽弃罢了,固然这嫌隙从何而生,他向来不甚了然。
只这么多年畴昔,十四郎竟俄然归家,又不知是哪般原因?唉,只希冀着主家莫要心软,留他住在大宅。
拿定主张,芸娘便又换了副面孔,又是感慨又是欣喜:“小叔安然返来,阿家总算能够放心,小叔甫一归京便来拜叩阿家,足见孝心,阿家,媳妇这便亲身去迎。”说完就要起家,但一番行动天然放得极其迟缓。
有一些话,老翁实在不好明言提警孙儿:十四郎但是过世贺公远亲孙儿,又是主母最小一个儿郎,眼下当家郎君远亲兄弟,谁敢无端编排怠慢?若非真是天生克星,主母当年又如何舍得将十四郎单独打发去乡间田庄,那些无可何如不敢违令跟去服侍的奴婢,没多久,可都死的死,病的病!乃至于厥后再没人肯服侍摆布,甘愿被发卖!若非那莹阳真人自称福泽深厚又单身单影不惧克煞,硬要将十四郎代养,怕是这小仆人早就因无人过问饿死田庄。
只心底仍旧模糊期望着,会有那万分之一出人料想——他的兄长早已娶妻生子,或许母亲业已经两鬓欺霜,他们如有一丝顾虑,顾虑他这么一个多年不见存亡不知的血缘嫡亲……
眼下大周坐具已经呈现供人垂足而坐之高器,却还是不登风雅之堂,普通而言,也就设在卧内,贵妇贵女们也就是独处时用来“歇脚”,莫说当着长辈之面,即便当那旁人,垂足而坐也甚失礼,赫连氏这般体恤长媳,当然是因为她有孕在身的原因。
恩师蒋公深悉卜术,早批得他并非煞克之命,贺湛也从不肯究查流言流言从何而生,就如姑母与五姐姐当年安慰时言——统统殊偶然义。
可魏氏却不体味婆母一番美意,浅笑而言:“阿家,媳有事回禀,担搁不久,站着回话也就是了。”竟是一点不理睬弟妇芸娘,自顾再道:“媳是传闻,十四叔归京,眼下正在外候立,说是要拜见阿家。”
少年总算看清身后老翁那张沟壑里填满愠怒的面孔,眼睛里的惊惧尽数化为委曲,喊道:“大父。”
魏氏更是笑意嫣然:“便罢,由我禀报阿家便可。”
少年还不平气:“都说十四郎是天生克星降世,可不是青面獠牙一脸恶相,孙儿一传闻十四郎归家,才生猎奇,哪知一看,竟是这般俊美,想那些言传定是扯谈。”
“另有脸撒娇?”老翁恨铁不成钢:“为了让你去小郎君身边服侍,一家子耗废多少力量,没想你还是这般浮滑,方才你说了甚么话,甚么青面獠牙?!”
特别那些幼年小厮,想必也只是传闻过这府里十四郎那“悚人听闻”的名声,尚未真正目睹传说当中小仆人的端倪五官,这时恨不能上前面劈面打量细心,却又心存害怕,神采里就更是奥妙冲突。
只不过,这青榆已老,高墙更添班驳罢了。
卧房里,一张雕花紫檀大床,层层青纱已经挽起,西窗轻敞,那面镶银嵌宝的铜镜前,年过半百的主母赫连氏正在趺坐,而她身边,次媳赫连芸娘正拈着一枚莲斑纹镶蓝宝石的鎏金梳,仔细心细地替既是姑母又是婆母的长辈插在梳好的高髻上,正巧笑嫣然赞叹:“阿家肤色真好,发质更让人恋慕,媳妇年纪悄悄,头发也不如阿家柔密。”
赫连氏公然收敛了笑容,可固然内心气闷,暗责魏氏目无长辈,却半点不见于面,仍然是和软的语气,叮嘱因为不敢禁止魏氏直入这时满面忐忑的亲信仆妪:“快些扶青娘落坐,别在榻上,不消拘礼,就坐那锦墩。”
母亲与兄长,可愿他今后返来?
这话,不无暗讽魏氏入内不先让仆婢通禀,竟似出入本身居处普通直来直往,的确不知礼数。
普宁坊内,一处大宅。
院内几株碧树已经长出新叶,一片风过,翊翊碎音里,筛下这晚春略带暖意的日光,丝缕落在树下负手而立的年青郎君那袭尚带风尘的深青襕袍上。挨着墙边一条泥石铺就的巷子,不竭有收支的仆人,虽未曾迫不及待交头接耳,却都用抑或猎奇抑或恐忧的目光悄悄窥测着这位“不速之客”。
而光阴荏苒,现在返来,所经所历却与那回涓滴无别。
“用了那方剂,阿家发色已经规复乌青,竟一根银丝不见。”芸娘当即说道。
这位恰是贺湛长嫂魏氏,她看了一眼静候舍前那青衣老妪,终究舒出口长气来,也不顾捧着铜盆、锦盘鱼贯而出那些侍婢,数步上前,旁若无人般问道:“十四叔返来一事,可曾禀报阿家?”
但是他仍旧情愿在此候立,等候一个成果,一个让他完整断念的成果。
等来的只是几个颤颤兢兢的奴婢,畏畏缩缩地安慰:“十四郎如何返来了?主母患疾,郎君正忧心不已……十四郎,还是待贱仆驾车,送郎君归去上清观可好?”
这可不可!赫连芸娘几近脱口而出,却又当即认识到魏氏这番来意,心下一番策画:十四郎有那煞名,魏氏必将不肯让其归家,莫说大伯眼下正值宦途顺利,就说魏氏眼下怀有身孕,又怎能容十四郎煞克?但十四郎到底是姑母亲生,前些年,姑母不是还在裴后嘴里刺探十四郎下落,可见到底另有牵挂……本身何需求做这恶人。
贺湛这时,却已经在此候立了两刻时长,当然在如许暮春季候,恰是风和日秀,并不觉骄阳炙人更无冷凛侵骨,但是习武多年的他,却仍觉膝骨僵痛、脊梁生寒,仿佛一起驰驱的颓废不堪都在现在才重重压在身上。
老翁急怒攻心,高低垂起巴掌,见自家孙子惨白了小脸躲闪,几乎栽倒,好歹没有落下掌掴,一把拉住少年手臂,咬牙警告道:“仆婢妄议仆人是非,依家规可得发卖苦役,你莫非不记得这条?还敢胡说!”说完拉着少年就走,却又忍不住叮咛:“你可得记着,人不能貌相……还是远远躲着才好。”
“如何?可看得细心?”
“你不提示,我也记得你这功绩,这护发良方果然奇异。”
见婆母喜笑容开,芸娘正要趁热打铁说道一番策画已久之辞,便听随她前来奉侍的婢女忽而脆脆一声:“县君万福。”
魂牵梦萦,是,固然他并不肯意承认,可这的确是他多年游历生涯无数次梦回之处。
“知你嘴笨,我却有自知之明。”话是这般说,不过赫连氏却忍不住唇角带笑,身子略往前倾,抬起指尖悄悄一抚鬓发。
多久了,十三年抑或十四年,小小年纪的孩童在中秋月圆团聚之日,也曾在此静候,为的只是他那五姐姐一句鼓励,期瞥见上一见血缘嫡亲,享用一回人伦亲情,但是……他毕竟没有走进这扇大门。
当听得身后那嗓压得低暗的语气,少年乃至都没有回过神来,呆怔怔地回应:“都说十四郎青面獠牙让人惊骇,不想倒是这么一名俊美玉郎。”直到脑门背面挨了一记毫不包涵的敲打,少年总算醒过神来,却张嘴就要惊呼,被及时掩住了嘴,直又拖出7、八步外。
“小叔真返来了?”芸娘本来极度不满魏氏这副趾高气扬,但听了这话,却不由变了色彩,竟是惊呼出声,她倒也当即觉悟过来失态,谨慎打量了一眼赫连氏,见婆母也蹙起眉头,又才讷讷弥补一句:“小叔如何俄然回京……但是从上清观来。”
这里,才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