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今儿不穿阿谁。来。”
“要远行。”
几日不见，别人清癯，语声也有些哑，可现在的神情却非常安然，精力也好。
……
她低头握了他的手，“相公……”
“莫大哥，这是九州行与裕安祥我统统的身家，你帮我看看。你若想要，全数入股，我都给你，还望留用万继和裕安祥统统的白叟马；你若不想要，能折的折成银子，不能折的，先帮我看顾着。”
“听话。”
……
齐天睿应着坐到了床边，拿起高几上温热的小茶壶对嘴灌了起来。
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喊，几是把这玻璃普通的人儿震碎，“丫头，丫头！别，别别别，丫头，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丫头！！丫头，醒来！晓初，晓初！！！”
“都安设好了。”
这么近，像洞房那日沾了水给她擦洗，只是这一回，他没有皱眉头，那重见光亮的眼睛里盛不下的和顺，毫无遮拦地落在她眼中，仿佛那浑浊的血迹只是牢中她口边苦涩的酒渍；手重柔，柔得她几近觉不出，心受不得，怦怦跳了几下，镇静有力……
视线轻掩，清楚没有效力，却似画中普通，连睫毛都未曾颤一下，清冷的月光照着这张小脸，那么美，白玉无瑕，静若往生，连他衣衿前那一点点热气都在冷去……
她抿嘴儿一笑，“你晓得我最情愿看你做事。比看戏好。”
擦身子，怕她着凉，一向将人拢在怀中，她虚软得站不住，沾得他胸前一片湿漉漉的。手巾烘得热热的，身子擦干，他往衣架子上寻衣裳，抬眼看，都是他的里衣。自别离，她夜里老是会穿戴他的衣裳睡，回到他身边，不再出门亦不再见旁人，干脆就每天都穿戴，他一向任由她，明天却唤了外头候着的艾叶儿取了她精美的小衣儿来。
“莫大哥放心，我自有分寸。”
泽轩装有地龙，火道一天到晚都烧得热，日头透进玻璃窗照在房中，枯燥暖和。自莞初搬返来，齐天睿命人将泽轩右厢的多宝阁撤掉，遮了四时玉屏，背面隔出个小间做了浴房，省了她来回走动。浴房里一应物什齐备，浴桶正在地龙上，水温着的时候长些，仍然怕不敷和缓，另添了一只暖炉。
本来如此……内心一股酸楚，转而就热热的，也好，她也不想旁人再分去他两个一丁点的工夫、一丝一毫的心机……
“九州行，”他边说着，边指向此中的清单，“一分为二，一份给我的老泰山，一份签在宁睿祺名下；裕安祥，一分为三，一份给府里，交由大哥齐天佑；一份给西院家母，任她措置；最后一份，留给小弟齐天悦，不过这一份还望莫大哥能先帮他照顾。”
一整天他都伏案疾书，再不似前几日的心不在焉，蹙眉凝神，如此专注，一句也不与她闲谈。她识相地未几言，陪在一旁研磨、侍茶，累了就本身悄悄儿去歇着。
屏风处有了脚步声，有力昂首，趴在桶沿上抬眼，人已近前。不及她讳饰，他俯下身，悄悄地从那生硬的小手中拽脱手巾，低头细心地擦着唇边的血迹。
一大夙起，她就坐在他身边，给他研磨，为他蘸笔，还会帮他钞缮，清平悄悄的神采，像畴前两人在素芳苑熬夜一样专注。只是，偶尔，也入迷，握着笔看着他，浅浅的水眸怔怔的，一动不动，只要墨汁承不得重，浓浓地坠在笔尖，滴落……
伊清庄。
浴房热，他搁了茶盅，顺手把本身的外袍脱下扔在了架子上，又解开中衣的领口，回身坐在浴桶边的圆凳上，挽起袖子，大手悄悄拢着她半潮的发，“来，躺好。”
齐天睿吸了口气，捏捏她的小手，“说甚么。免得人来烦我们。”
“丫头，我饿了，晌午就没吃，我们这就吃晚餐，如何？”
洗好头，握干，他拢了拢开端给她盘发，湿发难缠，怕弄痛她，笨拙的大手摆布不得法。她抿嘴儿笑，任他一小我折腾，好一会儿才盘起来，扎好簪子，他歪头看，小脸被水汽蒸得白里透红，发髻垒在头顶，额头露了出来，像只嫩嫩出水的小莲蓬，他笑了，对劲地捏捏她的面庞。
“打明儿起我不去柜上了。”
“天睿，她不宜远行，你……”
她的语声轻得几近不闻，却似俄然将那猖獗的弦抽去，充血眼中一瞬就噙了泪，他狠狠地咬牙，倒是屏不住，夺眶而出……
莞初看着他蹙了蹙眉，觉得兰洙过来要问起她的病，谁知仍然是老太太派过来看看孙儿的眼睛和腿是否好利落了。言谈当中都是叮咛她要如何好生照顾相公，莞初这才晓得于她的病，他一个字都没跟府里提。
她低头，没吭声。
“天睿，你这是……”
朦朦的月光中，隔着来世看他，满脸汗水淋淋，挣红的眼睛那么可骇。她惨白的唇边抿出一丝笑，“相公……”
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飞到那庞大的西城大街，几次回旋……
他坐在浴桶边，两臂拢在她头两侧，人便拢在怀中。大手第一次解女人的发髻，虽说结得松，却一时不得章法，他倒不臊得慌，低头，看得好是细心。
他出去安设晚餐，夏季天短，日头式微就被云层遮住，莞初靠在床头，看暖暖的海棠帐外他一身淡青的中衣，亲亲的背影……
心被狠狠攫住，那一丝可怖动机像一条毒蛇从心底渐渐爬了上来，钻进他脑中，眼睛俄然挣血，一下就猖獗！他一把将床上的人捞进怀中，握了她的肩，“丫头！丫头！！丫头醒来，丫头醒来！！”
半后晌，外头日头淡，房中雾气冉冉，暖和如春。莞初头歪在浴桶边，蒸在一片白雾中，看着不远处夏季屏上白雪覆盖的松林，一只翱翔的鸟儿，清冷，高卓。眯了眼，虚软的身材仿佛附上那鸟儿的翅膀上，净白日地，自在安闲……
撤了水盆，他蹲下//身，袖子挽到肩膀处，手臂全数伸入水中，从身后拢着她。顺着那瘦得凸显的锁骨，悄悄揉捏浴汤下乌黑的胴//体。
“相公，我本身能洗……”
莞初蹙了眉，眼看着就是年底，本年他没有往西北去查账、去及时关照药草集时积下的商户，已然是运营大忌，而此时恰是裕安祥总号最忙的时候，他却……
面前的小脸如此温馨，静得毫无活力，他只觉后脊一股寒意，脑筋嗡地一声！
……
……
临街道上传来清脆的竹梆声，四更了，那一弯小月压弯了枝头，正在窗口。他低头，看怀中小脸如玉，白得晶莹，那么静，静得那端倪好似玉上砥砺，连那绒绒的睫毛都纹丝不动，悄悄啄在她唇边嗫嚅道，“丫头，我的晓初儿……”
那天传闻他不再往柜上去，她像受了惊的小兔子，毛儿都竖了起来，立即说要随他一道搬到裕安祥。齐天睿晓得她是不想他误了买卖，那孔殷的心，恐怕本身是他的累坠。他看着心疼，却又一丁点都不可想驳了她，第二天就带着她住进了裕安祥。
畴前不管碰到多大的难，他从不知躲，就算绕不开、搬不走，也定会用榔头砸碎这拦路石。这一回，失了策画，一向不知本身在做甚么，紧绷了这么多时候，谨慎翼翼，仿佛不提，就不会遭受。这一夜畴昔，才知面前的统统，如此清楚……
他起家就要去传饭，她拉了他的手，“相公，不跟府里说么？”
寥寥数语，他就起家告别，一杯清茶都未曾饮下。
裕安祥。
如此，他觉着她总归能吃下一些；看他吃，她勺中的白粥也苦涩，抿着笑，肠胃都暖暖的。
“相公，”她忽地握了他的手，“我们搬去裕安祥住吧？”
莫向南看动手中厚厚一沓子左券，蹙了眉，“天睿，这是甚么？”
已是深冬时候，自那一场雪净后，气候骤寒。金陵城中有湖，城外环河，一年四时都难脱水汽，即便是日头高悬也是撇不开的湿潮，让这冷更入骨髓。
莞初不解，他笑，悄悄啄了一口，“我在，还用得着这衣裳么？”
“是么？”
枕在桶沿儿上，他的脸这么近，她稍稍一抬下巴就能亲到他；解了腰带的中衣儿松松地落在她的脖颈处，领口里飘来他身子的暖和，男人的味道，她谨慎地嗅着，那热水蒸起的心慌渐渐平复，口鼻中只要他……
“嗯？”
安设她靠好，又搭了毯子，他这才起家把湿潮的中衣褪下，胡乱擦了一把身上的汗，又拿了衣裳披上，边系带子边转转头，看她正歪着小脑袋入迷地看着他，小脸上蒸出的红晕，像搁在地龙上的冰，眼看着就渐渐化去，又复了那惨白无血的色彩……
……
实则，齐天睿早已没了心机，之前就错把杭州分号的帐觉得是衢州的，头疼两日都未曾看出马脚，本来最对劲的汇兑账簿，现在入在眼中，繁冗得看不出来。
穿好衣裳，他哈腰将她抱起，出到外头，虽说也是烧着地龙暖和缓和，可和浴房比仍然是劈面一股清爽的寒气，他忙将怀里裹紧，紧了几步进到卧房帐中将她放在床上。
灵魂飘离，她轻飘飘的，浑身没有一丝感受，孱羸的心早已有力，一声一声的唤那么远，却撕扯着她那么痛，挣扎着，奋力挣扎……
“听话。”
房中燃着铜炉，掌柜房书架后的窄床上，一床鸳鸯被，两人相拥而卧。怀中人，软软地窝在贰心口，惨白娇小，好是迷恋，这么久，总算把她暖出些热气，他早已捂得一身的汗，却舍不得睡，也舍不得动……
毒蛇的啃咬痛不欲生，他用尽尽力摈除，语无伦次，扯破的嗓音再不是他本身，猖獗的呼喊似能把心头的痛与惊骇遣散，他完整落空了神智，静夜当中仿佛要砸开天国的大门，如此凄厉……
“有事他们会来找我。”
天大亮了。
“嗯？”莞月朔愣。
从未在他面前呕过血，他却这么安静，静得她悄悄地把那想讳饰的难堪都放了下来。他起家，从一旁的小茶桌上倒了水递在她口边，就着他的手漱了口，莞初方轻声问，“你今儿怎的返来这么早？”
……
一句挡下，他眼中微微含笑，情意已决，莫向南晓得不能再劝，渐渐把左券收起，考虑了一下道，“我先帮你照看着，待你返来，再亲成分拨。”
“你先吃，”他头也不抬，“弄完这个，我就得往伊清庄去见莫大哥，一会儿返来再吃。”
“丫头！丫头醒醒，丫头……”
“我吃不了了。”
惨白的人儿似深深地沉在梦中又好似浅浅地散尽了认识，他撑起胳膊，不待他放，她的身子一沉，将才胸口的迷恋竟是没有一点力量，像一只没有筋骨的软枕瘫向一边。怀中俄然空落出的寒意，那么猝不及防，吓得他腾地坐起家，颤抖的手拍打在她的脸颊，“丫头！丫头醒来！”
身子软软地趴着，目光怔怔地，看着乌黑的手巾上黑红的污渍……
清清花香的浴汤里，任本身的有力握在他手中，毫无遮拦，无处躲藏，心被大手揉得粉碎，她悄悄闭了眼睛，锁住泪水……
抱着她的人俄然僵住，不敢动，只怕一呼吸，那虎魄的色彩就此变成幻象……
一天的光阴她撑不了多久，他想随她往房中歇着，她不肯，两厢拗不过，只好把帐都挪到小炕桌上。她卧在被子，抿着甜甜的小涡儿看着他，偶尔轻声唤相公，一时睡，一时醒；部下都是陈年旧账，做模样，他蹙着眉，心机早已不在，耳中只要时候一点一点过，手内心常捏出汗，笔下却并无笔迹……
送他到门边，莫向南负手而立，看他行动轻巧，似卸下千斤重担，仓促而去、等不及似地消逝在夜幕中，莫向南不觉拧了眉……
直到傍晚时分，莞初叮咛人摆了饭，走到他身边轻声劝道，“相公，用饭，吃了饭再忙。”
“弟妹不是……”莫向南顿了一下方道，“身子不适么？你们要往那里去？”
夜深了，窗别传来夜值的算盘声，簌簌的，仿佛秋雨普通，好是催眠，却又可贵一弯月儿悬在外头高高的梧桐枝，透过玻璃窗洒进房中，淡淡地蒙了一层。
书架后的窄床上，她抱着他，两人都睁着眼睛，却没有似平常那般起床洗漱、假装这一日如何如何平常地过，再不赶着起来做甚么，只安温馨静地抱着，看着日头照出去，透过书架上的书，丝丝缕缕落在身上……
一碗鲜贝虾肉小馄饨，她吃了两口就推给他。他接过，吃了起来。别离两月不足，日渐孱羸，她的胃口早就盛不下甚么，自两人重聚，她吃甚么，他就吃甚么，一日三餐清粥小菜，偶尔一小碟奶皮儿包子，眼看着他瘦，她心疼得不得了。今后她变着花腔地点，吃一口就递给他，每顿他都是吃她剩的。
“丫头，明儿我们去与乐土听戏如何？大哥的场子。”
唇咬在耳边，这两个字沉在喉中，那么腻，像他两个夜里缠//绵，好是享用。她踌躇着，他不急，悄悄蹭在她湿湿的耳垂边，等着，比及那小手渐渐地放开，大手这才探下去，拿了手巾给她擦洗。
心跳，弱得似那琴弦余韵的颤音，热热的水汽中渐渐地颠簸，渐渐消逝，忽地心慌，胸口一股闷浊，握了桶壁尽力撑起来，将将趴在桶沿，背一弓，口中终是涌上那腥咸的热。
脸颊凉凉的，唇上一丝赤色都没，他贴得这么近，竟是涓滴嗅不到她的气味，那安然的模样好似……
现在，不能够了……
“不必等我。诸事就由莫大哥酌情裁度。”
心力难撑，她沐浴一主要好久，再厥后，没有艾叶儿已经不能把本身洗洁净了。怕他担忧，老是在他返来前就都清算好。
埋在她颈间，他抬不开端，手臂却僵，还是狠狠地勒着她不知放。将将缓过来，心慌未及便是心疼，她抬手悄悄抚着他的发，“相公，相公……”
发髻解开，他谨慎地拢顺，发柔细，男人的指头粗，两厢缠绕，弄得她痒痒，看他的神情像是在裕安祥做着最关头的帐，她有些痴。
“相公……”
“嗯。”他一边应着，一边将手伸进水中握了她的肩稳稳地转过来，垫了厚厚的手巾，将她安设躺下，低头腻在她耳边，“想你呢，让我来。”
他死死地抱着怀中，用尽满身的力量，仿佛松开一点点，她就会冷去……
细心着再没有打结之处这才放入水盆中，他撩了水悄悄揉洗。本来，她给他洗，手小，拢男人细弱的发有些慌乱；现在，他给她洗，大手一把就能握住，许是他常头痛最晓得那头上的经络，力道轻重缓急拿捏得那么舒畅，揉得她迷含混糊的，气味悄悄呵在她脸上，眯了眼，他的味道里搀进了花露的薄荷暗香，那么适合……
本来在素芳苑都是夜里沐浴，他不忙时就老是一起，戏耍逗弄，总要担搁得一次一次换水到水凉了为止。
……
男人的泪，没有声音，屏持不住，瑟瑟颤栗，苗条的身型伸直起来，月光里，脆弱得不堪一击……
……
软软的语声入耳恍若隔世，他的身子像被甚么击打，终是软了下来，把她渐渐放在靠垫上，他竟是支撑不住，人往下滑，双臂揽着她的腰，埋进她怀中……
痛……挤压的痛，痛得那么实在，骨头都要碾碎，知觉触及五脏六腑，她渐渐地展开眼睛，颤颤地呼了口气。
“远处。看看风景。”
“相公，府里……还不晓得么？”本身的身子本身最晓得，回到他身边每日都暖着，她比畴前有力量多了，起居说话，只要他在，她就一眨不眨地看着，跟着，涓滴不感觉累。可心劲撑得，心却撑不得，几凡他不在，她连在桌旁给他写谱子都艰巨。如果有幸能到过年，祭祖的时候便会露馅，如何能一个突然凶信扔回府中，岂不倒霉……
心忽地落了地，昂首，看着她，他笑了，蹭畴昔，贴在她颈窝，闭了眼睛……
你做事的时候才像端庄人……奸刁的小声儿言犹在耳，看着那双虎魄清眸在惨白的小脸上那么高耸地敞亮，他的指肚悄悄摩挲着小手上细细的疤痕，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
他俄然心慌，记起临别前谭沐秋曾把他悄悄拉到一旁，“天睿，牢记夜里不能让她睡得太沉，一个时候要叫她一次，不唤醒，便能够……再也叫不醒了……”
双臂还是环着她，枕在她怀中，他像个恋母的小儿，涓滴不在乎脸上的泪痕，血丝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外头秃秃的枝杈。
“今儿大嫂过来看我们。”
看他为公事忙得紧，她也放了心，点头应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