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齐掌柜的
这一忙,便到了傍晚时分,待齐天睿再昂首,窗户外头雨声未断,只是小了些,绵绵簌簌的,房中越觉湿冷。搁了笔,揉了揉腕子,叮咛石忠儿将归置好的账册收起来锁进书架后的暗室里,再将兑条盒码好,出去叫柜长出去取。
“这么说,我得感谢你了?”
“爷!爷!您饶了小的这一回!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做牛做马也不能离了咱九州行啊!爷!!”李兴哭号着,金陵城里最肥的缺儿就这么从本技艺里秃噜出去,一年无关收成、白花花近百两纹银比县官儿还贵的人为到那里去领,真真是要了命了!
裕安祥票号正座在西城大街,三间的门面,连环七套的院落,是这金陵城中除老字号山西福昌源票号以外的第二大钱庄。一院是揽柜房、总账房与埠际账房;正门开在二院,堂中是停业正柜与埠际信房。恰是午餐非常,门口泊着辆两架的马车,顶上铺着遮雨的毡皮,堂中站了一个四十开外、披着狐狸绒大氅的男人,身边跟着一身蓝布棉袍背着褡裢的侍从。主仆二人显是北方来的商客,正在柜上兑银票,除别的,堂中非常温馨,只闻得柜后账房清脆的算盘声;檀香冉冉的,将这连缀的湿冷味道略略遣散些。
齐天睿不耐地摆摆手,石忠儿马上应道:“是!”
石忠儿点点头,没言声儿。主子话是在理,只是行事狠了些,李掌柜这些年为九州当行也算日夜劳累,这临走连一分斥逐银子都没给,这行当里头是靠名声用饭的,这一扔出去,他在金陵城那里还活得?悄悄瞥一眼,主子又埋头机帐,冷雨烛灯越显白皮儿薄唇,怪道是个薄幸之人。
“多少钱?”
恰是忙着,门外雨中传来石忠儿的声音,“回爷,李掌柜来了。”
最后起号,不过是从山西老钱庄分一杯羹,只于他已是非常了得的风险与收成。赌注钱庄,齐天睿把身家血本都放了出来,仍然没有充足的银钱来支撑。风雨难测,将将运第二批银子便遭受悍匪,亏下上万两银子,齐天睿掉转头将本身收藏的统统古玩并产业全数变卖、宅邸抵押,及时为商客兑款,一刻都未曾担搁,这才稳下裕安祥贵重的名声。岂料,西北匪患导致南边商客胆怯,亦因路途悠远有些乏力不撑,钱庄风险大又入不敷出,举步维艰,齐天睿几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偏又在查账途中再遭凶恶,命悬一线。
惊得一世人怔在当场,而后便炸了锅似地赞不断口。老太太被这么一哄,乐不拢嘴,接畴昔亲身压入礼箱,全不顾当时两个儿媳的脸。齐天睿并未曾察得这此中有何计算,待陪着娘亲回到西院,才晓得这炮仗算是点着了,而本身就是那不利的捻儿。闵夫人大怒,说东院大房用心何其毒,明显晓得娶的是谁的女儿还要备下这么重的礼,清楚就是用心看低她,笑话她,替阿谁女人争脸!又哭说本身养了个不知尊敬的儿子,上赶着要捧那未过门的媳妇儿,忘了生身的娘。当下弄得个不成开交,齐天睿不会劝,只听得烦躁,真真是狼狈。
齐天睿低头瞧瞧缩在地上的人,冷声道,“石忠儿,”
钱庄向来都是山西西帮的天下,助晋商无处不在、长途贩运,山西人也非常抱团,从不在本地钱庄收兑。几年前,齐天睿因着一件古墓中的物件寻到甘肃,千里跋涉,风沙苦烈,却不测察得山西虽近,晋商贩过来的却多数是北方货色,且可贩出的东西少,并不常走;而南边商客虽少,可每年单是福建武夷茶与安徽霍山茶的马帮就是相称的开消。跟着官道增扩,越来越多南货西走,都借的是福昌源,齐天睿是以上动了做钱庄的心机。
齐天睿抬手表示,石忠儿从速向来人手中接过包裹,放在案上翻开,从包裹着的锦盒中取出一个宽口兽蹄小水盂,谨慎用绒布托了双手捧给主子。
明日就是纳征之日,按理齐天睿要亲身登门下聘,叩拜岳丈。提及备聘礼,真真让齐天睿头疼了几日。身为齐家二房嫡孙,老太太亲身过问下聘一事,嘱大太太筹措出一份礼单,邀齐天睿母子一起过目。那一日齐天睿将将接了分号的票据,忙得昏入夜地,晚餐时分方仓促赶去。随身另有一份礼单,好歹是本身娶媳妇儿,早几日齐天睿便叮咛柜上预备下了。谁知这么晚归正赶上几位远亲夫人来看望,老太太便一同邀了,待两份礼单往一处一放,这可好了,单是齐府的礼单已是非常之重,再加上齐天睿本身的预备,竟是超出了当年齐府长房长孙齐天佑结婚时的聘礼近七成,真真是又贵又重。
“谁曾想柜上会查账。”齐天睿接过他的话,笑了,“李兴,你也算个白叟儿了,跟了我这些年,这一回当真是瞎了心。”
齐天睿闻言深深提了口气,又无法地吐出来,“这东西,搁在我这儿也得收错。现在这伪货,真真难辨!”
“三百……三百五十两。”
待石忠儿和两个司帐出去将统统的兑条盒取走,这才把大紫档册子清算利落。齐天睿捡起冷茶又喝了一口,一眼瞥见本来压在账册下头的一样东西:大红的礼书。
石忠儿一把将李兴拖起来扔进了雨中,又叫了底下人去安设,这才又掩了门,颠颠儿地转返来。瞧见主子还在灯下细心验看,石忠儿便凑上来,“爷,怎的,究竟是不是假的?”
门颤颤巍巍地被推开,雨声骤大,吹进湿漉漉的冷风,谨慎翼翼地挪来一小我。石忠儿跟着出去掩了门,退到一旁,堂中便剩下这一个浑身湿透、佝偻着抱着怀中包裹的男人。现在雨水混着豆大的汗珠子淌在脸上,神采灰白,要死了一样。
齐天睿将小水盂递给石忠儿,“收个假货倒无妨,再好的马也有失蹄的时候。只是这藏匿不报、自作聪明,有一回就有二回,一个谎接一个,要多少来讳饰?日子久了,谁还认得他?赌徒的性子,养不得。断这一回,归去他也许还能活,如果死性不改,只能自求多福了。”
马鞍瓶口,斜肩,胎骨细白坚致,釉色白中泛灰,花叶上筋络清楚,贴塑精美,齐天睿凑在烛灯旁一一细看,好半晌方开口:“当甚么收的?”
将聘书收好揣进怀中,齐天睿出了门。
现在统统已成定局,明日纳征,齐天睿要带着这重礼去下聘,现在看着本身的婚书怎的倒瞧不出甚么意义来?两指拈起来,翻开,瞧着那上头的字悄悄念叨:宁氏莞初。名字倒有几分意义,来岁春方到二八之龄,这小丫头还没过门已是让年长十岁的他无端领骂数次,何其毒也?齐天睿不觉嘴角一挑,无法地笑了。岳丈家在苏南粼里,早有耳闻粼里是个小桥流水、民风雅淡之地点,近在天涯齐天睿却从未得见,不如趁机瞧瞧,这么想着,面前映出一小我来。
男人闻言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如捣蒜,“爷!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怪那日喝了二两上了头,拙瞎了眼,一时没辨清楚,又瞧那落魄墨客像是家道不济,便,便压了代价收了。厥后过期未赎要入库,小的再验看方知有诈,真真是瞎了眼!小的瞎了眼!”说着大男人哭了,抬手啪啪扇了本身几个耳刮子,“爷你尽管罚小的……小的是怕号上亏下银子,又,又怕我们在行里坏了名声,遂,遂……”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想着,想着好好出去寻几单来补上,谁,谁曾想……”
“爷!爷!”李兴跪着扑过来,叩在案下,“求您容小的这一回!再容小的这一回!今后再有二回,您挖了小的眼!”
“倒是不贵。”
现在齐天睿手中一沓子银票,数额不菲,这都是春夏两季的节余,入了秋还未曾得见。汇水上涨并非满是好处,西北局势若再不能稳定,哪日里他便非得跑到山上去寻那山大王,分一杯羹,大师安然如何?莫逼得爷去做镖局!这么一处邪动机,竟是眉头伸展了。
齐天睿闻言并为言声,尽管兑看,待把手中这一摞都检算清楚,归入帐中,这才收了笔。抿了口已经冷透的茶,靠进椅中,懒懒应了声:“出去吧。”
这半年来,西北匪患愈发猖獗,途中多险,兑票汇水是以翻涨,多出近一倍的利,瞧动手中红彤彤的字样与圆章,齐天睿不觉蹙了蹙眉头。
于此人齐天睿早有耳闻,富甲一方却深居简出,极少露面,坊间传闻甚多都未曾有个定论,遂从未有机遇了解。存亡之难却因祸得福,两人非常投机,大漠当中结拜为异姓兄弟。回到金陵,莫向南便为他充入银钱做底,正式入股裕安祥。有了义兄的支撑与帮手,齐天睿这才稳住军心,熬过寒冬,翻开了裕安祥在西北与江南的局面,现在稳坐第二大钱庄之位,甚而引来很多从南边儿走西北的晋商,今后财气通达。却怎奈莫向南行事非常隐蔽,是以无人晓得这裕安祥背后的大店主,齐天睿又实在长了一副不济的纨绔模样,坊间便都道他有本日是齐府如何如何,实在是枉传。
“当,当……唐白瓷收的。”
“爷,李掌柜跟着您也丰年初儿了,外头都说咱九州行眼睛最毒,您真舍得就这么扔了?“
高高的柜台背面、帐柜边上一道绵帘遮着一道小门开到后堂,穿过四方的天井便是三院,正堂屋是掌柜房,东西两厢便是协理房。现在堂屋双门紧掩,阴雨天暗,屋里四下都点着灯,亮堂堂的。一张大紫檀长案,背靠满墙的书架与帐格,案旁一只青绿古铜鼎,一只玻璃画瓶,瓶中几卷画轴并非山川风景,而是从金陵往京师、蒙古、福建、安徽、乃至西北各省的走镖图;紫档册上,一边堆着一尺多高的账簿,一边码放着埠际汇票盒,齐天睿正在灯下亲身查对从西北分号转来的兑条。
“爷!”
真真天不断路,一名金陵商客恰经此地脱手相救,厥后才晓得,这位技艺高强之人竟是江南一代最富盛名的绸缎庄伊清庄庄主莫向南。
江南秋雨,灰突突的鱼网普通蒙了一天一地;雨水淅淅沥沥、不厌其烦地敲打着青石地,绵绵地渗进骨头缝里,人们颤抖着缩在油伞下仓促忙忙来去,繁华的金陵西城仍然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