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醒了
徐氏不往侍郎府里来，顾云锦倒是一月里有两旬住在兰苑里。
很快，脚步声仓促而来，念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分冲动几分谨慎：“女人醒了？醒了就好，可急死奴婢了。”
落水？
她三天前都返过一回了，让卧床数月的她去了庄子不远的道观，拜了拜吕祖。
她但是夫人身边的大丫环，凭甚么给一个表女人做跑腿的？
顾云锦直勾勾看着画梅，没打断那张絮干脆叨的嘴。
让她跑腿？
“画梅，”顾云锦睨了她一眼，道，“我落水了，舅娘有让人往北三胡同里带话吗？”
“念夏。”顾云锦唤了声，就这么两个字，她的嗓子就烧得慌。
顾云锦是客居，刚入京那会儿，还带着将门里那股子大大咧咧的脾气，时候久了，待人接物就暖和细致很多，平素里见了她，一口一个“画梅女人”，客气得不得了，何时这般冷冰冰的？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刚想说话，又冻得直颤抖。
再者，顾云锦与徐氏不睦，不把北三胡同挂在嘴边，突得听她提起来，画梅都有些回不过神。
她闺中爱兰，最喜好这插屏，住的院子也叫兰苑。
顾云锦攥紧了被褥里的手，眼底滑过一丝调侃。
多余的，画梅没看出来，只能讪嘲笑了笑，道：“今儿个宴客呢，府里人手都忙不过来，夫人倒是叮咛过了，奴婢揣摩着该当有人手去传话了。”
彼时她年幼，只想与徐氏拧着来，徐氏与娘家有冲突，她就与侍郎府来往，总归是膈应死继母拉倒。
她打了个颤抖，伸直着身子，心想，不愧是岭北的夏季，刚落了初雪，就冷成了如许，让她这个病入膏肓、垂死之际的人都冻复苏了。
要死就从速死了，早死也好早投胎，苟延残喘有个甚么意义？
可现在，顾云锦看到的念夏，那张面庞嫩得能掐出水来。
她也不晓得。
看来，还是离死不远了。
说是投奔，徐氏也没搬回侍郎府，而是在不远的北三胡同里买了个小宅子。
彼时顾云锦与徐氏水火不容，天然是以歹意推断徐氏，以为是徐氏用心的，等人走了，还气得一整天吃不下东西。
“表女人可算是醒了！”画梅堆着笑，一屁股在床沿边坐下，“您这一落水呀，可把府里上高低下都轰动了，夫人急得不得了，满心都挂念着您，只是本日府里有客，夫人实在走不开，就让奴婢过来了。
她十岁那年，祖父战死，父亲病故，将军府里翻了天，底子没有他们四房的安身之地了，无可何如之下，顾云锦和嫡兄跟着继母入京，投奔徐氏的娘家。
面前的人清楚是念夏，却又不一样。
她不由细心看了看顾云锦的面色。
模恍惚糊的，顾云锦闻声了说话声。
可她活过那十年，现在她不会再那么想徐氏了。
念夏早几年就嫁人了，梳着最浅显的妇人头，守寡后更加一身清汤寡水，等主仆两人被送到岭北，粗布麻衣的，叫二十六岁的念夏跟庄子里四十岁的妇人普通。
顾云锦猛得坐了起来，超出念夏的肩膀，一眼就瞧见了那张空谷幽兰的插屏。
这算是回光返照？
顾云锦抿唇。
真是不法！
闻言，画梅眉梢一扬。
您醒了就好，夫人说了，只要您平安然安的，甚么事情都不打紧……”
“你这么忙的呀？”顾云锦歪着脑袋看她，见画梅点头，她撇了撇嘴，“那你刚才在门口和念夏东拉西扯甚么？有这个工夫，不如走一趟北三胡同。”
整整十年，若说她比畴前长进了些甚么，那就是明白了一点：至心一定能换来至心。
那年她才十四岁，还是住在徐侍郎府的表女人。
她该哭，还是该笑？
毕竟在冷水里泡了一回，又昏睡了一个多时候，顾云锦的神采廖白，嘴唇都没多少血气，看起来病怏怏的。
念夏的神采白了白：“女人落水了呀，您别是冻胡涂了吧？”
这冷不丁的开口，让画梅一下子怔住了。
她对侍郎府的喜好，在那十年里，全被孤负了。
顾云锦重新躺归去，搂着锦被想，既然投个好胎是没戏了，那这一回就活得悠长些。
她一心等死，连眼皮子都懒得睁。
徐氏的亲娘也早早就没了，现在府里的老太太闵氏是徐氏的继母，两个弟弟亦是继母生的。
念夏前脚刚出阁房，画梅后脚就出去了。
闵老太太数十年如一日地看徐氏不扎眼，徐氏要依着娘家用饭安身，自不敢再到闵老太太跟前露面，怕老太太看着她就来气，平白起争端。
从小到大，顾云锦只落过一回水。
顾云锦是镇北将军府的女人，生母早亡，父亲续弦徐氏，顾云锦与继母的干系可谓是一塌胡涂。
内心再不满，画梅嘴上也不能直直刺顾云锦，她清了清嗓子，皮笑肉不笑：“表女人，夫人那边还等着奴婢做事呢。”
顾云锦靠在念夏身上，前一刻她还在等着投胎，再睁眼就回到了十年前？
她落魄以后，还是体贴她、待她好的，只要卧病不起的徐氏和刀子嘴豆腐心的嫂嫂了。
她是至心喜好这儿……
她是徐家的表女人不假，但顾云锦与徐家并不是血亲。
顾云锦晓得徐氏的设法。
本来就是靠着徐家用饭的，顾云锦拿得哪门子的乔？
“我如何了？”顾云锦游移着问道。
也活得痛快些。
顾云锦是被冻醒的。
从没传闻过，回光返照还能有第二回的。
念夏赶快替她掖被角：“厨房里备了姜汤，奴婢这就去取来，您从速喝了暖暖身子。”
闻声，顾云锦才缓缓抬起了视线，视野落在念夏身上，她一下子就懵了。
再者，她长在将门，见多了舞刀弄枪，最烦武人粗鄙，而徐家书香，姐姐们温婉和蔼，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一开口就透着墨香。
顾云锦想好好理一理思路，就不肯意与画梅多费口舌，便道：“既然人手不敷，不如画梅你走一趟呗。”
北三胡同里，是毫不会明知她落水，还没半点表示的。
她才莫名其妙地回到十年前，全部脑筋还浑沌着，但她还是记得，那年落水，直到三天后的月末，北三胡同里才来人看她，且涓滴不晓得她落水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