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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从心所欲不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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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姝璃强忍笑意,心中讶然以外,又非常猎奇地想晓得,夏祥到底是何许人也,是真的爱财如命,还是成心为之。

若非夏祥是曹殊隽的拯救仇人,她别说请夏祥来家里做客,连和夏祥说上一句话也觉很多余。不想夏祥竟是读书人,倒让她欣喜之余,不免更高看了夏祥一眼。比及夏祥几句话回嘴得曹殊隽哑口无言之时,她更是芳心大喜,如果夏祥真能压服曹殊隽将心机都用在读书之上,夏祥必然会成为爹爹的座上宾。

夏祥才不在乎曹殊隽的话,安闲不迫地答道:“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也要不坏了端方才行。人能够放荡萧洒,能够清闲安闲,只要不坏了端方乱了章法就好。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曹林上茶所用的茶杯是定窑,作儿所用的茶杯是汝窑。大夏有五大名窑,别离是“汝、官、哥、钧、定”,汝窑位于五大名窑之首,素有“汝窑为魁”之称。

客堂是一家之主会客之处,如果曹家仆人出来相见的话,要比及仆人出来以后,夏祥才敢坐下,是为礼节。

“还是要钱引好了。”夏祥仿佛听不出来曹殊隽话中的讽刺之意一样,退后一步,“曹三郎,究竟有甚么事情要我帮手,固然开口,我能救你,便能帮你。”

大夏商定俗成的兑换比例是一两黄金十两白银十贯铜钱。

大夏初年,益州呈现了为不便照顾巨款的贩子运营款项保管停业的“交子铺户”。存款人把款项托付给铺户,铺户把存款数额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纸卷上,再交还存款人,并收取必然保管费。这类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楮纸券便谓之交子。

“甚么事?”夏祥笑眯眯地问道,和颜悦色如同一个老农,他伸出右手,“先验过银子再办事,这是端方。”

“还想要银子?”曹殊隽气得跳了起来,跳过以后,反倒又笑了,“罢了罢了,我再加五两,统共是五十两银子,想要拿走,没题目,只要你帮我办成一事。”

“我不尊孔,只推许老子。”曹殊隽非常不满地翻了翻白眼,想说甚么又感觉无从提及,他还想压服夏祥,不想才一个汇合就落了下风,恼羞成怒之下一把拉起夏祥,“既然你如此在乎礼法,就站着好了。”

“哧……”曹殊隽耻笑一声,从衣袖中拿出一张钱引,在夏祥眼中晃了一晃,嘴角上挑,“看清楚了,是官家的钱引,不是官方的交子,再细心看看,是不是五十缗?”

恰是云鬓花颜金步摇的风韵。

“奴姓李,名作作,叫我李作作便可。”作儿对萧五不假色彩,对夏祥倒是笑语嫣嫣,“只要我家娘子和干系密切之人,才气够叫我作儿。”

怎的在夏祥身上,既有读书人的高雅博学之气,又有游侠儿的放荡萧洒,另有贩子中人的夺目?曹姝璃也是大为不解,夏祥到底是一个甚么样的人?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意义是,做君主的要像君主的模样,做臣子的要像臣子的模样,做爹爹的要像爹爹的模样,做儿子的要像儿子的模样。不然如果君不像君,臣不像臣,父不像父,子不像子,固然有粮食,我能吃得上吗?

夏祥并未入坐,笑道:“也不知是否叨扰了令尊?”

“夏郎君,茶来了。”

交子先在官方自发构成,厥后朝廷成都设益州交子务,由京朝官一二人担负监官主持交子发行,并“置抄纸院,以革捏造之弊”,严格其印制过程,交子正式成为官交子。

夏祥微露可惜之色,拿过钱引左看右看,还给曹殊隽说道:“如果一锭五十两的纹银该有多好,比钱引拿在手中结壮多了。”

夏祥已然从作儿口中得知落水少年名叫曹殊隽,是曹家独子,自从便不好读书,本年大比之年,被爹爹强行赶去招考,他不从,爹爹紧逼,气极之下,要纵马离家出去,不料一时马惊,若不是夏平和萧五脱手相救,结果不堪假想。

“只要一杯,没你的。”作儿馈送了萧五一个大大的白眼,将茶杯放到夏祥面前,“夏郎君请用茶。”

初见夏祥时,夏祥近乎赤身,虽是救人,却也有失礼之处,她便觉得夏祥是一个贩子少年,不说他结实的身材,只说他一身非同普通的泳技,就远超很多上京锦衣玉食的少年郎。上京地处北方燕山之地,城中多游侠少年。燕赵自古以来多出慷慨悲歌之士,上都城中,不乏“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袖去,深藏身与名”的少年侠客。

萧五在夏祥身后垂手而立,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安静,神采平和,既没有一名侍从应有的谦虚之态,也没有一个保护该有的寂然之意,倒像是夏祥的陪读。再者他体型也不是高大魁伟的范例,若非曹姝君亲见萧五只手拦马的神勇,他决然不会信赖萧五会有一身惊人的武功。

“怎的如此气人?”作儿活力了,将茶壶重重一放,“你是榆木脑袋还是石脑筋袋?今后不要和我说话,气死我了。”

“再好的茶像你如许豪饮,也是华侈,你不如喝白水好了。”作儿不满地白了萧五一眼,“你且记着了,不要叫我作儿。”

“爹爹正在换衣,稍后便到。”曹姝璃悄悄赞叹夏祥的气度和礼数,很多天孙贵族虽气度不凡,看似人中龙凤,却有人失之于礼数不周,有人失之于自视太高,夏祥言谈举止,随便天然,如明月当空,又如清风拂面,让民气生亲热之感。

夏祥哑然发笑,原觉得曹殊隽是一个纨绔后辈,不学无术外加不知天高地厚,不想他还深受老子学说影响,深得《品德经》精华,当下也不起家,笑道:“礼不成废,仁、义、礼、智、信是为五常之道,五常为为人底子。进退周旋得其体,乃是君子身之法也。尊卑长幼有序,办事有规,淫乱不犯,不败人伦,以正为本,发为恭敬之心,斋庄中正之态,礼也。”

如此心性,倒也率真敬爱,夏祥暗笑,想起了之前的商定,便问:“曹三郎,四十五两银子的事情,现在就办了吧?”

萧五那里有那么多的弯弯心机,“哦”了一声,起家拿起夏祥本来的茶杯,一饮而尽,一抹嘴巴笑道:“特等也好,三等也罢,解渴才是好茶。作儿,再来一杯可好?”

作儿兴趣极高,还想再说萧五几句甚么,一回身却发明不知何时曹姝璃站在身后,吓得她一吐舌头,回身就跑,“娘子,我再也不敢多嘴了,先记下,等下次一起算账。我先下去了,有事娘子再叫我便是。”

“噗哧……”曹姝璃忍俊不由,发笑出声,被夏祥的恶棍逗乐了。

“等爹爹来了再站起驱逐也并无不成,夏郎君,你不要太在乎虚礼了。”曹殊隽起家来到夏祥面前,拉住夏祥的胳膊,将他按到了椅子里,“随心所欲,才可清闲。老子说,有为而治,不言而教,端方太多,反是好事。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满足,咎莫大于欲得。故满足之足,恒足矣……”

五十缗就是五十贯,约合五十两银子。大夏银贵钱贱,五十缗并不如五十两银子值钱,却也相差未几。

作儿脚下不断,低头掩嘴,虽是背对几人,双肩微微耸动,可见她正在暗笑不已,并不惊骇曹姝璃的威胁。

右上有一行小字:渊明归隐图。

“都不是。”作儿皱着鼻子笑了,哼了一声,“是你不如夏郎君更得我家娘子欢心。不但你的茶杯不如夏郎君的贵重,就是茶叶,也差了太多。曹管家上茶,多数是三等茶叶。我家娘子不敢慢待了夏郎君,便拿出她收藏的特等茶叶。”

夏祥不觉哑然发笑,回身一看,曹姝璃换了一身素雅打扮,淡但是立。曹姝璃的身后,站着曹殊隽。

曹家客堂安插得倒也高雅,金丝楠木的桌椅,兰花青瓷瓶,墙壁上所挂的多是山川画,正中吊挂一画,画风拙朴。画中一河,河上有船,船上三人,两人荡舟,一人站立船头。岸上另有一人,正在引船泊岸。

“为何我的茶杯不如先生的茶杯宝贵?”萧五虽不晓得汝窑比起定窑之好,但只凭茶杯的光芒便能立判高低,不由奇道,“是因为我长得不如先生伟岸,还是我不如先生有才?”

“一个丫环怎能屈辱曹家的门庭?倒是你,才愧对曹家的列祖列宗。”曹姝璃头发盘成已然及笄却并未结婚的飞仙髻,上有碧绿簪子,簪子之上镶金错银,流光溢彩,裙裾之上的玉环,红粉相间,轻一迈步便叮咚作响,如仙乐齐鸣。

夏平和萧五被请到客堂,二人坐定以后,管家曹林上茶,曹姝璃和曹殊隽先去换衣。

萧五不解:“叫你甚么?”

“姐姐,作儿愈发没有端方了,你也不好好管束管束,传了出去,让人觉得曹家没有家规,岂不屈辱了曹家的门庭?”曹殊隽冷哼一声,目光傲然地超出作儿的背影,望向了门外的天空,此时已然夜深,夜空当中除了繁星,一无统统,也不晓得他看些甚么。

笔迹和影壁上所留之字,出自同一人之手。

曹殊隽手腕一翻,两根手指夹起钱引放到了桌子之上,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想要真金白银也行,只要你帮了我,五两金子五十两银子还是五十缗铜钱,你随便选。怕就怕,你的本领不值一文铜钱。”

“我最不喜好作揖拱手的虚礼,繁文缛节,让人不得安闲。”曹殊隽斜了夏祥一眼,语气隐含不屑之意,“方才见你救我,脱衣服,跳水,放荡萧洒,还觉得你是和我普通不在乎世俗礼法的清闲之人,却不想也是一个陈腐的读书人,算我看错你了。”

“男儿之志,并非全在读书。如果天下人满是读书人,谁来经商谁来务农谁来酿酒谁来参军?”曹殊隽鼻孔朝天双手抱肩,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下首的椅子之上,右手一指劈面的椅子,“夏郎君,坐下说话。”

当今皇上即位以后不久,改“交子”为“钱引”,改“交子务”为“钱引务”。“钱引”的纸张、印刷、丹青和印鉴都很精美,并且以缗为单位。一缗即为一贯。

夏祥微微一笑,轻抿一口曹小娘子亲手所泡的好茶,公然香气悠远,回味悠长。

夏祥暗中赞叹一声,曹家一对后代,都是一等人物,也不晓得曹家仆人,到底是何方人物?若非官宦,便是富商。

一边说,一边仓猝逃脱。

汝瓷外型古朴风雅,以宝贵玛瑙为釉,光彩奇特,有“玛瑙为釉古相传”的赞誉。随光变幻,观其釉色,如同“雨过晴和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之美好,似玉、非玉、而胜玉。传到后代,有“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的盛誉。

曹殊隽换了一身洁净衣服,身材苗条,头系方巾,腰间系一方锦带,着红色绣绫长衫,脚蹬方靴,只见他端倪如画,唇红齿白,面如美玉,当真是一名翩翩美少年。

“茶已经上过了,如何还上?”萧五早就口渴了,管家曹林上茶以后,他迫不及待一口喝干,“恰好我还口渴,我再来一杯。”

曹姝璃如何也没有想到,方才还满腹经纶的夏祥,转眼间却变了一人,如贩子间还价还价的贩子普通,伸手要钱,还摆出一副理所该当大义凛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一个读书人,受圣贤教诲,又重视礼节,怎能如此贩子?

曹姝璃先是冲夏祥盈盈一礼,又冲作儿的背影轻哼一声:“作儿,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燕赵之地,北起上京南至邯郸,游侠不下万人。自唐以来,天孙贵族的子孙也有很多人以游侠为荣。唐高适有诗云:自矜发展邯郸里,千场纵博家仍富,几度报仇身不死。歌笑日纷繁,门外车马常如云。未知肝胆向谁是,令人却忆平原君!君不见即今交态薄,黄金用尽还疏索。以兹感慨辞旧游,更于时势无所求。且与少年饮美酒,来往射猎西山头!

只是曹姝璃自小受爹爹重文轻武思惟影响,只喜好文人而不赏识游侠仗义的游侠儿,认定他们不过是衣食无忧不好读书又无事可做的纨绔后辈罢了,现在天下承平,那里有甚么不伏侍需求游侠拔刀互助?特别是家中又出了一个一心想成为游侠儿的曹殊隽,更是让她对游侠儿深恶痛绝。

“先生也是方才熟谙你,他和你干系也不密切。”萧五脑筋不转圈,尽力想要改正作儿的弊端,“李作作不如作儿好听,我还是叫你作儿好了。”

夏祥心中更加明白了几分甚么,正愣神时,身后传来作儿欣悦的声音。

此话说得太圆太满,曹殊隽神采一变,正要发作,却见曹姝璃微微点头,表示他稍安勿躁,贰心中稍定,心知曹姝璃也成心摸索夏祥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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