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6章 魔心

下一世做人还是做牲口，又与人这一世，与“我”有甚么相干呢？

临走时只见雾中仙用心去雕镂那石像。

以是极域虽换了新主，但并无太大震惊。

好似向来都没有存在过普通。

他从这女修身上看到的，竟是那一点炊火与情面。

有只毛茸茸的小猫儿，轻柔嫩软地趴在他颈窝。

当年阴阳界战重启，他临阵背叛先弄死了楚江王， 又直接叛了八方阎殿， 躲在枉死城清闲，成果秦广王为见愁所斩， 一朝被灭去了统统的认识， 又化作了六道轮复存亡簿的本体， 反倒是见愁这不再算得上是人也不再算得上是鬼的存在， 封了划一王。

他没插话，只听着。

六十年的光阴， 曾在这片乱流里消逝。

且据张汤的察看来看，见愁这一名划一王，对极域的各种事件，实在并不存眷，几近全都扔给了他来措置。

没有绝顶，没有边沿。

以是才特地来这里走一遭。

现在听雾中仙提起，她虽有些惊奇，但还不算不测。

紧接着，见愁便笑了起来：“哈哈，张大人公然是张大人啊！”

雾中仙便站在屋内，凝睇着身前那一尊与他等高的石像，像是已经等候久了。

可为甚么，他们都不消“飞升”这一词呢？

常如一日的萧瑟冷寂，空中上青石板的裂缝里乃至长出了青苔。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但终究并没有再走出来看一眼，仿佛怕触了甚么伤怀的回想，又仿佛是这近四百年的光阴里，她已经看了无数次，只站在内里便能清楚地想起那一幅幅壁画上的各种细节，已无需再看。

而现在极域与十九洲间也不是完整封闭。

她正躬身向他道礼。

竟涓滴不逊于明日星海广场那一尊……

张汤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脑筋有弊端的人，但转念一想，现在她如何着也算极域之主，他也不能就因为这一句话便把他顶头下属拉进大狱里去，干脆便当没闻声这一句说讽刺不像讽刺说奖饰也实在不感觉像奖饰的话，一起向上一层天国走去。

看形制同存亡簿有些像。

她凝睇雾中仙很久，终看出对方已不想在此事上多置一词，因而悄悄告别拜别。

张汤冷刻的眉眼寡淡得像水一样，这些年来是更加不动声色了，但当了这么多年的阎君，那一股威压却比本来重了很多。即便如许平平平淡的说话，也会让人从这平平的口气里，发觉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核阅。

两人从屋内出来，一时心中都有些猜疑问解。

“前辈……”

他闻声了她答复的声音。

张汤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面无神采道：“那你还是早几日死个洁净吧。”

那沉凝厚重的身影，便坐在道旁高楼一角，背对着外头，谁也看不清他神情，只觉那确是一座冷硬的高山。

只听得“啪”一声响，那一枚被用作刻刀的尖石已从半空中坠落，摔在了地上，瞬息粉碎！

屋舍内灰尘溅起，在破窗透出去的天光里沉浮，冷寂的虚空里，好似淌过了无尽的光阴，大水囊括。

接着便闻声了见愁的声音：“得闻前辈扣问长辈行迹，见愁遂来叨扰，见过前辈了。”

他微微蹙了眉，看着见愁与雾中仙。

雾中仙便悄悄地叹了一声，道：“谈不上交代。只是小友真至上墟，若得遇他，便请放过他吧。”

但张汤晓得，那不是。

女修的衣袍，线条顺畅，行云流水，好似清风与白云。本来恍惚没有五官的面庞，亦变得清楚。一双星斗似的眼眸，微微抬起，去瞻仰那无垠的苍穹。丰润的唇瓣弯起一线，是天然透露的强大与自傲。

闻声他这一番话，她身形才微微一动，沉吟了半晌：“问我……”

他望着她，又道：“这些年以来，你也老是这般在站在这里看这一片乱流，是这内里有玄机？”

见愁倒是在思虑雾中仙这一要求的深意，因而皱眉凝神，一步步从这旧巷中走出去。

这让张汤感觉，本身面对的并不是一小我，而是一方天下。

实在修界以气力为尊，见愁的气力已经远远赛过他不知凡几，本不必再对他执甚么长辈之礼，可恰好她与昔日比拟，竟没有太大的窜改，既不骄贵，更不自大。

只是这承诺，曲正风毕竟完成不了了。

在战后重整极域， 规复循环后不久，便被见愁分了一卷存亡簿，封了第十殿卞城王，掌管枉死城。

枉死城再如何变，这里也稳定。

大权在握的感受当然很舒坦，也实让张汤感遭到了几分兴趣，但偶尔闲暇时候一想，又不很得劲儿。

能入循环，需求灵魂完整。

当然， 他也跟着沾了光。

张汤是想问上墟仙界之事。

为见愁话里透出的某一种意味胆怯。

见愁毕竟还是没上去打号召，只无言从这楼下颠末，转过几片繁华地，便又到得那破败旧巷巷口。

甚么也没留下。

一字一句，都平平至极。

毕竟雾中仙，或者说不语上人，恰是河图此中一任仆人。

张汤没停下来等她。

唯独撞见泰山王的时候，略略留步一望。

乃至就连她现在谛视着火线暗中处那一片乱流的眼神，张汤也感觉透着几分奇特。

一如银河般浩渺。

但也只是那么一点。

谁晓得下一世做人还是做牲口呢？

张汤一顿，看她一眼，才跟了上来，道：“本官虽不善筹划丧事，不过一口棺材还是备得下的。”

他偶见见愁立在转生池旁，都感觉她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不成否定，有那么一点活力。

原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仵官王之位虚悬，第八殿转轮王本是秦广王的亲信，在秦广王被斩掉队生恐十九洲追责当年之事，已弃位奔逃，遂这第八殿之位也虚悬。至于阎罗王、都会王不过在其位，某其政，且本不过是随波逐流，并不在乎极域到底由谁来做主，自但是然顺服了见愁，还是在本来的位置上。泰山王鬼门关一役为见愁重伤，后被秦广王炼制为傀，见愁篡夺存亡簿后，亦为其消弭了束缚，令其涵养，仍为泰山王。

“你可曾传闻过《九曲河图》？人皆传，这上面记录着宇宙出世之初的奥妙，凝集着三千大道共同的归处，刻录着荒古期间那些失落的传说。这一片乱流，便是此中之一。”

雾中仙终究转头看她。

可张汤偏生从这字句间听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心动魄，乃至令人胆怯。

比如现在。

不像是凝睇着掌管人间存亡的循环，反倒……

即便对着见愁也一样。

江山袍在浑沌的风里飘摆，见愁的脊背如山岳普通峭拔，两手背在身后，掌中倒是持着一封长长的卷轴。

此中一桩，便是他对鲤君的承诺。

颠末这很多年的涵养，泰山王的伤势也好得差未几了，魁伟健硕的身躯如旧，只是八方阎殿变作十方阎殿后，跟谁的干系都淡了。偶然候在十方城，偶然候不在，偶尔能在一些高楼的角落里瞧见他。

见愁在此界待的时候太长了，乃至于他都快忘了：见愁本是修士，修为到这境地，仿佛的确应当飞升。

放过……

她与张汤从中颠末，留下两串细碎的足迹。

他？

脚步声渐近，到得门前。

见愁终究转头来看他。

“克日来我同他下棋，总见他下着下着便走了神。那屋中雕像，亦久久没动了。走神的时候，他也老是望着那雕像。我感觉，他本日俄然问起你来，该是有甚么事的。”

见愁站在这里， 看着那乌黑莫测的空间， 已经有好几年了，既未曾挪动一步，亦未曾开口说些甚么。

张汤听得一怔。

见愁忍不住便笑了一下，半开打趣似的问：“看来，如有一日见愁无端非命，还能得大人记本日恩典，为我收尸了。”

两人对视。

她面庞如同冰雪雕砌普通，眉眼里却透出些许少见的平和。周身高低浑然看不出半点锋芒，唯有那一双眼，幽深黑沉，又似凝集着夜空里的星光，一定灿烂，却给人以浩大之感。

见愁收住了后半截话。

从他左肩，爬到右肩，过了好久，才见那身影一动，悄悄伸手在那猫儿的背上抚了抚。

她话没说完，张汤已经愣住了脚步。

但再从巷口返回，已是迟了。

张汤从第十八层天国入口处走过来时， 只觉她现在的姿势，仿佛与他几个月前来看时没有甚么不同。

毕竟十九洲修士寿数长，修为高，凡是交兵都很狠恶。

只是才刚走出巷口，她蓦地一个激灵，认识到了有些处所不对。

走到她身后，他便愣住了脚步，两手还是老神在在地交叠揣在广大的袖袍里，道：“中域小会结束了。本日我同雾中仙下棋，他问起了你的行迹。”

只一点点笑意，便已令人如沐东风。

若飞升上界，必杀不语上人之心魔，以报上人之仇。

十九洲之所流行，极域自也传闻。

道中颠末端一片废墟，也远远瞥见了祭台。

能一本端庄答复这类题目，这十九洲上，怕只要张汤一个了。见愁越揣摩，越感觉他成心机，仿佛想要晓得他到底还能有甚么出人料想地答案普通，又问了一句：“那如果有一日这极域没了，毁在我手中，你也不能再当阎君了……”

但雾中仙已转过身去，只从陈腐的桌案旁捡起了一枚尖石所制的刻刀，淡淡道：“魔因心生，本是无辜，随他去吧。”

见愁本欲尽其生前统统未竟之志，包含不语上民气魔之事在内，可千万没推测现在竟闻声如许一句。

以是这枉死城中很多鬼修里倒有很多不肯再进循环，干脆就在极域修炼，等寿数将要耗尽，再投胎不迟。

“……”

昔日的释天造化阵， 在阴阳界战后就已经被撤去。现在站在这最底层天国的最边沿， 所能瞥见的也就是一片不分清浊的浑沌， 另有浑沌绝顶那没法用目光穿透的乱流。

返身又跟上张汤，两人出了十八层天国，回到了枉死城。

很多时候战分胜负，修士都已经神魂俱灭，那里还能进甚么循环？

这循环为秦广王夺走时，修士们总感觉这东西属于本身，想要拿返来。但拿返来以后才发明此物不过鸡肋，仅仅算是聊胜于无。又兼“我道”渐盛于十九洲，有越来越多的修士凭借此道，著书立说，颇言循环之虚妄，言“我”，言“存在”，倒懒得去在乎那甚么下一世的循环。

《九曲河图》的存在，对一些人来讲是奥妙，但对另一些人来讲，向来稀松平常，见愁也未对他们保密。

久久鹄立的身影，仿若一座雕像。

但是见愁说到这里，便仿佛说完了，半点没有再往下持续的意义，只从十八层天国的边沿走了返来，往出口处去，同时开口问他：“张大人这些年来当阎君，感受还好吗？”

平生遭遇起河图，对那顺手窜改了他运气的女修，不语上人千载未曾放心，一定没藏恨意。可到最后，毕竟还是直面了本身实在的本心吧？

像是谛视着一只待宰的鸡。

见愁与张汤走来，看着两侧高楼内那些举酒而饮的鬼修，一起无话。

见愁统统将要出口的话，一下都说不出口了。

曲正风陨掉队，她将其归葬，归崖山剑于还鞘顶，后展转又至明日星海，于解醒山庄碰到昔日隐界中的红蝶，倒听她提及很多与剑皇有关的旧事。

但他没有过问。

玄机？

遵循挨次来算， 这该是极域呈现的第九位阎君， 合该排在第九。可她恰好是将本来第一殿的秦广王都斩落了，名义上是第九，可实际上倒是提到都要令其他阎君打个暗斗的第一。

她开口便欲追根究底。

托她的福……

一刹便是甲子。

极域， 第十八层天国。

张汤想了想，回道：“人上人，鬼上鬼。托你的福，甚好。”

干脆随它去。

见愁凝睇那雕像，忽生出几分欣然。

实在少见了。

只要那墙下，一尊完美的石雕，栩栩如生地立着。

见愁在路过某一角倾圮的墙壁时，便停下来看了一眼，想起阴阳界战方重启时，与曲正风一道自弥天镜传送进这一层天国，在那为残垣断壁覆盖的石室里，瞥见的那一幅幅壁画。

皱纹爬满了额角，雾中仙一张描述干枯的脸上，俄然就透出了多少风烛残年的慨叹，只问道：“见愁小友参悟《九曲河图》近四百载，也该快往上墟仙界去了吧？”

张汤只晓得见愁手中有这一卷《九曲河图》已经好久了，仿佛是从阴阳界战结束后便开端呈现，但听她提起，却还是第一次。

现在他已是阎君了。

见愁便又转眸向那浑沌的深处看去，道：“此方宇宙出世之初，是一片浑沌，未分清浊，也未分古往今来，四方高低。盘古大尊初临此界，劈开浑沌，宇宙方始衍化。未及衍化成熟，如人行于道生渴意，又为保方创之循环，大尊因而取此方宇宙一瓢元始之力解渴。宇宙衍化便缺了这一瓢之力，虽千万年弹指过，亦未能衍化完成，留下这一片未分之浑沌，未分之时空，以乱流之态横亘于此界。以是它是宇宙的乱流，也是此方天下，一道久久未能愈合的伤痕。”

而先前立于屋内的雾中仙，竟如烟散。

当然也有修士责斥这些修行“我道”之辈离经叛道，净瞎传些歪门正道。可架不住修行“我道”的见愁，是全部十九洲乃至于这元始一界内修为最高、气力最强之人。反对之人即使责斥，也终显得有那么几分气弱心虚。

她并未坦白，照实答道：“参悟甚久，结束然从心而行。有为与为，我择后者。不日确将往上墟仙界一探。不知前辈，有何交代？”

小四百年畴昔，昔日阴阳界战的影响已全然不见了踪迹。循环规复今后，枉死城仿佛也没有甚么格外的窜改，不过是鬼修多了一些，但也不显很多很多。

见愁有一刹时的茫然，几近没反应过来，不知雾中仙口中这一个“他”指的到底是谁，但仅仅是下一刻，脑海中便电光石火地一闪，有些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