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9章 万古孤独一杯酒
小童愣愣地凑上去看，案上摊开的书册已写了大半，顶头是“见愁大尊本纪”六个字。
见愁端起来便喝了一杯。
翻开后，空空如也。
“见愁之墓”四个字便落在碑上。
全部宇宙仿佛与黑夜之前没有任何窜改， 可冥冥中又仿佛窜改了很多。
扶道隐士并不常返来了，昔日的掌门郑邀总抱怨他不知如何就跟和尚们混到了一起去。
更可骇的是绿叶老祖还返来串门，偶尔还带个拖油瓶似的黛黛。
未知总意味着伤害。
不是“我”，也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整只酒盏就跟长在了石台上一样！
见愁看着他，终忍不住道一句：“张大人笑起来，也是很都雅的。”
旁人不免以此质疑见愁。
这话说得……
换了平常，她早给对方倒上了。
见他真要喝，又想本身说了他怕也不信，见愁便手一伸，在虚空里一握，平空握出只暗红色的酒盏来。
见愁都不消听智林叟前面的话，只听他那一声咳嗽，便晓得他要说甚么。
他顿时看了见愁一眼，一副了然的模样：“哦，专整白叟家是吧？”
永待厥后人。
见愁便问：“何事？”
这些年她虽极少现身，但智林叟却常来找她，美其名曰为她传记。她倒不在乎传不传的，只看在昔年曲正风的面子上，同他叙话几句。不过这一名么，每回总要趁机厚着脸皮从崖山顺点酒归去。
一杯接着一杯。
曲正风生前与他干系非常不错。
还鞘顶上，崖山剑还是。
见愁内心方才另有几分怅惘，智林叟这一句竟将她逗笑了。
比如那一名由见愁大尊亲手立碑的紫微圣君谢不臣；比如那身份奥秘善于制梦的天姥梦白叟；又比如， 那正邪难辨、毁誉参半的见愁大尊……
此时现在， 他就站在此方宇宙最新的大尊身后，看她一点一点拂去了那墓碑之上覆盖的灰尘。
想起的只是当年那一颗想要变成那天上星斗的石头。
见愁却只答复：都是争端，有何辨别？压得下一件，压不下统统。
这一天，智林叟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家阁中，只恨本身端不起那杯酒，便把前阵子从崖山顺来的酒都开出来喝。
智林叟打了个酒嗝，已是醉意熏然，只扬着那蘸了墨的笔，半诵半吟，念叨着甚么，在那宣纸上头笔走龙蛇，一阵乱画。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见愁，也是统统见愁；是一个“我”，也是统统“我”。
待酒盏重新放下，铺满了月华的眼底，便添上了几分寥寂。
在好久好久的今后，会有无数或平淡或天赋的修士在来到崖山时，登临还鞘顶，试图端起这一杯酒。
为本身斟满酒。
接着，见愁便已拎了中间那壶酒，给他满上了。
但见愁却不很在乎。
“瞎扯！”
他细心辨认，倒是——
见愁真是要被气笑了，只道：“当真不是在听到我自称要代替盘古、成为新的大尊以后，才决定脱手？”
宣纸上的那几行字，却带了点醉意。
但一如岿然立于还鞘顶上的崖山剑普通。
张汤微微蹙眉：“可眼下躺在此地的，另有一个早早被你杀了，连你也不知其将来的你。”
“那、那盘古……”
声音落时，人已在星天外。
方小邪抬手一翻，竟是一只不大的匣子呈现在掌中，他没说话，只将其翻给见愁看。
她只是笑了一笑，反问张汤：“那张大人感觉，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还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呢？”
“盘古大尊甜睡后，九头鸟尚且为重生祂费经心机。”她叹了一声，顿了顿，才道，“我揣摩着，若换了我有一日落入盘古这地步，张大人恐怕只会在我的坟堆里建上一座刑堂，用来审犯人。”
至于神祇一族，她却全不睬会。
轮答复灭后， 元始界极域中那一批鬼修， 便成了名副实在的“末代鬼修”。但荒域大战也突破了上墟与下界的禁制， 连“飞升”这回事都不存在了，毕竟所谓的“仙”实在不过修为更高一些的修士罢了。以是鬼修也就成了万修中的一类，并不见得有甚么分歧之处。
人间的统统事情潮涨潮起，现在她代替了盘古，在循环以后创建“我”道，将来也必然会有人代替她，在“我”道以外另僻别道。如此循环来去，只要这人间的存在还未毁灭，如此的更迭便永不会停歇。
待其走后，她在原地站了好久，凝睇着这一座立得最早的墓碑。这内里躺着的她，并未与她融会过哪怕一次，以是她已经消逝的影象便成为她独一的未知。
氛围俄然变得有些难堪。
夜里头有酒鬼闻着了，那活络至极的酒糟鼻，循着味儿就来了。是个白发童颜的红脸老头儿，见了见愁的确欣喜得短长：“大尊竟然一小我在这儿喝酒？”
但对现在的见愁来讲，统统统统的不肯定，都意味着新的能够性，意味着一场没法被她预感的冒险。
见愁便道：“有颗心放匣子里，不见了。”
循环没了。
只是她也懒得去改正那到底是谁的心，还是喝酒。
而调转视野向周遭望去， 便可瞥见在这一座墓碑前面， 另有无数类似的宅兆， 每一座墓碑上都刻着一样的名字。
这是否意味着一个全新的能够性？
见愁浑然没将这威胁放在眼中，只是垂了眸，将这一盏智林叟不管如何也端不起来的酒盏端了起来，淡淡道：“孤傲酿酒，热诚为盏……”
“我”道现在已成为了显道，常与那些号令着要重修循环的修士们论争辩道，碰到固执的，真是谁也压服不了谁。
“已知的人生有甚么兴趣呢？”
在极长的一段时候里，再没有人能端起这一盏酒。
自打上墟与下界的禁制破开今后，自元始界飞升上去的大能修士们便时不时返来串个门。
他的心机终究还是重新回到了酒上，眼巴盼望了半天也没见见愁跟平常普通主动叫他喝酒，他只好觍着脸凑上去：“咳，你明天喝的这酒，闻上去挺香啊！酒杯看上去也很新奇！”
“我倒是头回闻声，竟有人嫌弃我的坟场，且还是个剥皮苛吏。”
在曲正风以后，已太久没人能拔i出这柄剑了。
她抬手抬头，已将这杯中酒饮尽。
见愁在返回崖山的道中，瞥见了很多昔日熟悉的面孔：王却，吴端，夏侯赦，陆香冷……
智林叟活力了：“嫌我诓了你们崖山太多酒，现在用心不给我喝是不是？你信不信惹急了我，我、我归去就把你瞎写一通，让你遗臭万年！”
“统统我成为一个我时，统统我的影象都熔铸到了一起，不但仅是我具有了统统我的影象，实是统统我都具有了统统我的影象。每个我都一模一样，满是一潭死水……”
神祇与人族产生争端也好，人族与人族产生争端也好，从不见她有插手的时候。
没端动。
影象才是人生。
她因而想，这该是最后一次陪剑皇喝酒了。
见愁有些头疼，想本身决定分开此界到底是个明智的决定，一定满是为了与傅朝生的商定，智林叟的聒噪也绝对能成为甲等启事。
智林叟闻着那酒香，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沉醉不已，真是半分也等不得了，赶紧伸了手去端。
张汤半点不心虚：“天然不是。你成为大尊，却与本官没甚么干系。”
殿中只要方小邪一人，见她返来，便从那能俯瞰九头江的窗沿上跳下来，唤了一声：“见愁师伯。”
归正她虽毁誉参半，可“我”道鼓吹，又兼到底算个大尊，张汤这昔日大夏的苛吏、极域的阎君，即使没了官儿当，可却因着昔日与她的干系，在这上墟中具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职位。
或许她能再次见着傅朝生，又或许就此丢失于未知当中。
小童傻眼。
她只从这十九洲的上空一掠而过，便落在了崖山道上，顺着昔日最熟谙的门路，前去揽月殿。
智林叟想起先前闻声的传闻，望着她背影，脱口便问：“大尊要走去那边？”
神祇退了。
见愁一眼就认出来，这老头儿便是命长得吓人、号称近乎全知的智障，不，咳，智林叟。
“那又能如何？”见愁摇了点头，“杀盘古不过其一，我更需求的是那滴心火。一滴心火一滴星火。没有它如何重燃宇宙？那帮神祇又不是傻子。”
劈面的位置，还是空空荡荡。斟满的酒盏放在那头，只映着山月的清辉。
喝了个饱。
智林叟并不很了解这个“走”字意味着甚么。
盘古死了。
星空里，一片灿烂。
有的人养好了伤，有的人又添了新伤。
一如见愁临去时言——
见愁便答：“留给厥后人吧。”
直到从揽月殿中走出来，见愁也不很想的通，因而只向周遭散开本身的统统感知，却搜索不到那物半分踪迹。
醉里只发誓要在那《见愁大尊本纪》里用力儿争光见愁！
他冷冷地看了见愁一眼，又规复成那死人脸的模样，扔下一条动静便走：“崖山那头有事寻你，走之前且去看上一眼吧。”
看上去，酒就是普通的酒，酒液是深深的茶青；酒杯也是普通的酒杯，透着点悄悄的红。
“如何会……”
智林叟连看都没看清这到底是甚么术法。
可见愁并未解释一句。
曾经的对也会变成现在的错。
智林叟摇摇摆晃，一把把小童手中的笔抓到本技艺里，站到案前那放开的宣纸前，口中还一阵嚷嚷。
智林叟这一回换了两只手：“我端！”
旧的永久被新的代替。
（终）
智林叟端不起来，实在太普通了。
张汤两手揣袖子里，眼皮都懒得掀一下，波澜不惊道：“晚便晚了些，本官行事向来慢些，妥当。”
见愁眉梢微微一挑，懒得同他计算。
这还叫“没甚么干系”！
张汤垂眸谛视着她，只平平道：“每一座宅兆掘开，里头都躺着一样的人，不瘆得慌吗？实在你既能从乱流中悟出统统的能够，便该能找到真正能杀盘古的阿谁你。换言之，现在躺在每一座宅兆下的你，都能免于一死。只要你提早让这个你脱手。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要一个你。”
“她没走，还在呢！”
见愁起家，身形便要没天玄色当中。
“毁”是因为上墟风传， 是她毁去了全界的循环， 连盘古大尊真正的陨落都与她脱不开干系， 骂名无数；“誉”是因为那超绝的战力， 神祇们即使强大，可一则循环已灭，二则盘古已死， 三则斗不过见愁，便也熄了那重宰宇宙的野心。
心？
这一点， 张汤心底是很清楚的。
甚么扶道隐士啊、郑邀啊、八极道尊啊……
见愁对这些事，实在看得很开，一如在畴昔的这些年里，她始终只保持着中立的讯断者的姿势，在荒域大战以后，便再也没有真正参与过争端。
张汤一怔，终是恍然了。
内里本来放着的东西竟然不见了！
在半山那石亭里默立很久，她想，既是要走了，正该上去看看。
不必他将上面的话言明，见愁便已晓得他实际想说的是甚么：既然另有一种未知的能够，那这统统死去的她，便一定是一潭死水。换言之，她们一定必然要死。
见愁终因而不想理睬这死人脸了。
他向来寡淡冷肃的一张脸上，因而可贵挂上了一点淡极的笑。
但比来他同崖山几位老朋友喝酒，竟听人说她或许会走。
妥当……
她说着，竟笑了一声。
或许踏出去便是盘古的故国，又或许是一个极新的天下；
至于旁人，非议便非议吧。
长久的黑夜也畴昔了。
也包含那还鞘顶，崖山剑。
他还抱着酒坛子，抬手一指，道：“你看，在那儿！”
灭尽循环，成了大尊后，她便一心传道。
她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一时目光渺渺，便投向了苍穹。
“咦？”
见愁的神情，便变得有些沉默起来：“杀盘古的人，我确能算上半个。祂率人族迁徙此界，护得全族全面，人皆将其视作神明。可祂本来也只是凡人罢了。今者是神明，一念之差便能够是邪魔。本日我虽送祂陨落，焉知他日我不是另一个盘古？”
“……”
智林叟又想起大师暗中传的流言，比如，见愁曾说过要“杀盘古”如许的话。
张汤那寡淡的目光抬起来，在这一颗满布着坟冢的荒星上扫了一圈，摇了点头，竟然道：“瘆得慌。”
智林叟话虽说着，但眼睛已直勾勾地盯着见愁指间的杯盏了，想也不想便接话：“好端端的，如何会丢？莫非竟有人敢偷大尊的心？”
后代人遂将见愁大尊这最后的喝酒处，唤作“浇愁台”，那再未有人端起过的一盏酒，则谓之“见愁酒”。
“我至今想起来， 都很猎奇。”见愁凝睇着那墓碑， 倒是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张汤，“张大人，你说我当年清楚是请你在荒域来临的时候，便立即毁灭鬼斧，可为甚么最后竟晚了那么多？”
人都是会变的。
智林叟听了个半懂不懂。
一来二去，便算熟了。
智林叟顿时气得瞪眼：“瞎扯，老头儿我酒量得用海水量！没有我喝不动的！真是，成了大尊以后更加目中无人，我、我好歹当年还在小会时给你排过名呢！”
见愁终究没忍住转过甚来，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张汤那一点笑意立即就没了。
酒香传出去很远。
她到揽月殿时，恰是半夜。
如同当时一意向着宇宙最边沿处去的傅朝生，现在的见愁，也踏着这灿烂的银河，向未知去。
她落在这削平的山颠上，只将一方矮矮的石头作几案，拎了一壶酒出来，摆上两只杯盏，面对着这一柄只暴露剑鞘的崖山巨剑，坐了下来。
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饮之。
在此界，在彼界，在尘凡内，在传说里，在天下统统如履薄冰、英勇精进之心！
热诚之盏虽轻，孤傲之酒却重。
*
的确不消号召，智林叟便在见愁身边坐了下来，倒很重视地没坐她劈面，直接便探听起来：“老头儿我传闻你们崖山出了件怪事，丢了东西，还是丢了您的东西？”
一只手探畴昔端那酒盏，竟端不动。
他连本身身上的灵力都用上了，憋得本来就很红的一张脸都要滴出血来，那酒盏还是纹丝不动！
有的人修为涨了，有的人还是原样。
想了想，终是答复了他：“时势造豪杰，豪杰造时势。偶然候是人被天下窜改，但偶然候人也能够窜改天下。强者有为有不为，我只是挑选了前者罢了。成王败寇，成了，错的也是对的；败了，对的也是错的。以是问我对或者错，不如去此后漫漫的时候。统统都会有答案。”
然后“啪”地将笔一摔，扔在案上。
或许走出此方宇宙，将在内里碰到一个全新的、超出她统统认知的天下，能颠覆既有的统统法则，将这独一的未知，变成无穷的能够？
智林叟看着她这般模样，便忍不住想起当年昆吾云海上的那一幕，一时竟忘了要酒喝，只想起她在这近千年里做的事来。
这也就算了。
见愁头也不回，洒然道：“不晓得。”
也为放在本身劈面的那一只杯盏斟满酒。
有关荒域的传言， 实在太多。
谁也不敢说本身永久精确。
当然，首要还是因为斗不过。
但这一实在在都不首要。
智林叟怔了一怔，又忍不住望向石台，在见愁方才地点位置的劈面，还放着满满一盏酒呢，他又问：“你走了，那这杯酒如何办？”
崖山的风与月，都留在了身后。
因而身形乘风，披月而上。
可她却能想到更多更多的未知。
得，倚老卖老的来了。
但本日，她却摇了点头，放下已经空了的酒盏，道：“明天这杯酒，你喝不动。”
“人间不需求有这么多一样无趣的我，或者说，我不想要。”
下头为他奉笔的小童吓了个瑟瑟颤栗，但还是止不住心中的猎奇，谨慎翼翼问道：“先生，他们都说大尊走了，不在此界了，是真的吗？”
又是一年左三千小会。
他想本身既要为见愁立个传，这些事总该要体味清楚的吧？
他揣摩了半天，俄然道：“说来，上回老头儿问灭循环的事，大尊还没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