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栖复惊
徐少卿沉眼瞧着那玉璜，也是愣了半晌，俄然伸手拿过来，拉着她一同跪倒，大礼拜道：“既是这般，臣与公主便多谢陛下厚赐。”
入夜以后的戈壁滩热力陡降，寒意逼人，大风骤起，竟似鬼哭狼嚎。
想来想去，却没个眉目。
高暧不由一声低呼：“那陛下怎可将此物赠给我们？”
高旭言罢，在他肩头一拍，抬步径直出了房门。
“既是要走了，这些事便不必问了。”
两人微感惊奇，互望一眼，高暧更是从速又下了床，趿着鞋子起了身。
徐少卿也甚是安然，固然面色恭敬，但无涓滴惧意。
“犯了罪又如何？京中那满朝文武有几人无罪？可若论起功绩来，又有几个敢说及得上徐卿，唉，就说朕本身，倘若不是有你的话，只怕天子的位子早就坐不下去了。”
渐渐绕出后院，到窄街上，正想催马快行，倒是俄然一绊，马身倾斜，几乎跌倒，像是踏到了甚么东西。
待他走后，高暧才长出了口气，拉着徐少卿问：“这东西究竟是甚么？连你也被惊着了似的。”
这一回，她和他能好好地拜别么？今后又会到那里？
高旭却也眼眶泛红，收了笑容，赶快将她扶住，吁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放在她手中。
徐少卿呷了口汤，合着饭菜吞入腹中，望她笑道：“我在想公主煮茶的工夫令人赞叹，不知可会烧饭做菜？”
这话说着，自家脸已红了，可若能亲手做一桌饭菜给他吃，那般表情光是想想便已教人沉浸。
徐少卿想了想，却也没走，搬了两张凳子，拼在一处，就这般合衣胡乱睡下了。
徐少卿竖指在唇，嘘声道：“莫要说话，我们这便走。”
开初觉得又是店伴，问了一句，不想倒是高旭的声音应道：“是我。”
他说得情真意切，高暧心中打动，不自禁地便欲下拜。
他也不再避讳，一起盛了饭，与她同桌而食。
侧过甚来，见他就半卧在矮凳上，清冷的月光过窗而入，恰好倾洒在他脸上，将那张玉白的面庞映得格外沉寂。
她不由一愣，手上筷子顿在唇边，随即窘得垂下眼去，低低应道：“我还真的不懂，畴前在庵里也不需做这些事，煮些茶水汤粥倒还好，这烧菜……不过，你若不嫌难吃，我倒可学着做。”
待他们拜了三拜，这才搭手扶起，却已敛去了笑容，正色道：“本来皇妹有孕在身，该当随队同业，也好有个照顾，可我总觉有些不放心，你们先在这里过了今晚，明日也不必相告，早一刻走吧。”
高暧被震得腹间一颤，皱眉轻哼，瞥眼间却见四周横七竖八躺着一个个黑乎乎的影子，不由心头大惊，跟着就听徐少卿在身后低呼：“不好！”
“甚么事？”她不由严峻起来。
徐少卿畴昔开了门，见外头站的公然是高旭，躬身一礼，将他迎了出去。
高暧嫌坐着不恭，没敢答允，又听他仍叫皇妹，当是还不知情由，正不知该不该讲解，却见他已转过甚去，目光在徐少卿身上逡巡。
睁眼转头瞧畴昔，见是他坐在身边，不由羞声问：“你做甚么？”
徐少卿点点头，忽又问：“那天承陛下……”
高暧也赶快上前见礼，可想着本身并非高氏子孙，身份也已不是夏国公主，而他亦非本来的“大兄天子陛下”，这礼竟不知该如何行。
听他这么说，她也不好再说甚么，心中念着高旭的恩典，也自唏嘘感慨，又说了两句便依着他的话上榻安息了。
此时棚下牲口、大车早已停得满满登登，不过这一行商队八成是常来常往的转头老客，那门口的店伴一见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将骡马车辆牵去后院安设，又加了几大捆草料。
那马也甚是听话，竟一声不响，由着他牵了出来。
斯须用完了饭，唤店伴清算去了，又叫端来热汤盥洗，脚脸都净了，扶她上榻安息。
“我俄然想起一件事，倒是非常要紧。”
回到正厅，偌大的堂内也已将将坐满。
“啊。”
他顿了顿，望着她眨眨眼，又续道：“这厮欺君罔上，秽乱宫廷，便罚他出宫去，再赐些田宅金银，叫你和你夫君到官方纳福去。”
她微微一愣，起家穿了衣裳，便被他拉到了窗前。
正这般想着，却听徐少卿挑唇笑道：“学倒不必，幸而我还会几样技术，今后家中掌勺一事便由我来吧，且看能不能将公主喂得白白胖胖。”
他阖着双目，胸口微微起伏，鼻息调匀，似是睡得正熟。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含混糊间就觉有人在肩头轻拍。
高暧闷头扒着碗中的饭粒，见他张口大嚼，那双狐眸不断在本身脸上瞧来瞧去，倒是一言不发，忍不住问：“只顾看甚么？没瞧过么？”
徐少卿独自出门，过了半晌便捧了托盘出去，内里四样菜肴，两荤两素，外加尚好汤羹。
她看得入迷，俄然想起那一夜在山间农户家过夜，他也是这般躺在凳子上，却念着《楞严经》用心引本身来问，现在倒是想说话，却不听他念诵了。
徐少卿深思着不好再待下去，却又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房中，正想着怎的好，却听外头有人轻声叩门。
徐少卿侧头朝外瞧了瞧那棚下栓着的马匹，便抱起她从窗口一跃而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徐少卿拱手恭敬道：“多谢陛下体贴，臣身犯大罪，万死犹轻，能得陛下宽恕，又蒙公主垂爱，不离不弃，平生已足，哪敢再苛求别的的。”
回顾前尘，仿佛隔世，又像只在昨日。
可惜这等事怕是不能速成，到时只能临时抱佛脚了，早知如此，之前闲暇时便该学学厨艺，也不至现下难堪。
许是傍晚已至，夜色将近，来往的商观光客都怕错过了宿头，一下子全都涌了来，倒比那日午间所见的步地更加热烈些。
“陛下的情意自是再清楚不过，但我们千万受不得这天大的恩赏。唉，公主莫管了，我自有主张。”
幸而高旭并不介怀，含笑扶住她道：“皇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了，坐着说好了。”
他重又拈起那玉璜，倒是用双手，像极是恭敬，过了半晌才道：“这是大夏的传国之宝，向来为帝系一脉的信物，见此物如见君父，任谁都须服从，不得有误。”
高暧本来非常疲累，躺下后俄然苦衷重重，却又睡不着了。
高暧不料他竟会这么说，横了他一眼，便又垂首不语，心中却甚是甜美。
高暧固然一起乘车，但身怀有孕，这时候已颇感倦怠，不肯再下楼去。
面前的统统似曾了解，此地不是别处，恰是初到崇境时所经的阿谁镇子。
两人说谈笑笑，倒是天然非常，若非是楼下门客鼓噪之声太大的话，眼下这般倒真像已安然闲居了。
此时约莫恰是中夜，明月高悬，镇子内一片乌黑，静悄悄的没半点声响。
镇西的堆栈还是是人气最聚之所。
那店伴到背面通禀了一声，便引他们直接去了二楼客房。
堆土做围，与戈壁滩的黄沙混成一色的屋子，到处断瓦残垣，风蚀雨摧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沧桑……
高旭黯然一叹，又见高暧咬唇发颤，似要说话，便道：“皇妹也不必言明，我都晓得了。你自小孤苦，慕妃娘娘故去后便没受过半点关爱，当年那千错万错也与你无干，现在如许倒也好，我也可放心了。你千万记取，不管别人如何说，你永久都是我的亲妹。”
心中微感失落，却又不肯出声打搅，只觉这一片安好反倒让本身也安静下来，不像方才那般难耐了。
她只觉疲累，并不非常饿，但念着腹中的孩儿，又不忍拂他的意，便坐下来用饭。
高暧翻掌来瞧，见那竟是一块质地腻白的玉璜，微带血沁，作盘转虬龙状，雕工邃密至极。
高旭先是一愣，随即呵呵笑道：“瞧你这怕的，我现在已是一介草民，还能把你如何样么？如果还做天子啊……”
沿着墙根遛到棚下，先拣了匹健硕的马，解了缰绳。
高暧闻言，那脸立时飞起两片红云，垂下头不敢看他。
她转转头，朝着内里侧身而卧，也学着他的模样诵起经来，却没出声，只是默念，过未几时，眼皮发沉，渐渐睡去了……
两人上去并骑坐好，徐少卿轻夹马腹徐行，极力不发作声响。
“臣实有难言之隐，这欺君大罪……”
“陛下，这……”徐少卿一见那东西，不由惊呼起来。
高暧却也瞧出这玉璜非同小可，只觉应也不是，不该也不是，眼望向徐少卿，意示乞助。
那拜别牵挂之苦仿佛仍缭绕在心头，面前如许反倒有些不实之感。
高旭蹙眉冲他使了个眼色，随即笑道：“我身上现在也拿不出甚么好东西，只要这个随身之物，便赠与皇妹，说是送你们两个的大婚贺礼也好，还是我做娘舅送这孩儿的见面礼也好，千万莫嫌骄易。”
徐少卿叹口气，眼角拂过摆布摩肩接踵的人群。
“徐卿可真是本领啊，竟骗了我这么些年，现在连皇妹也着了你的道。”
高旭这下没再拦着，仿佛长兄看着亲妹与妹婿普通，含笑受了礼。
他话未说完，高暧便上前挽住他手臂，急道：“陛下恕罪，他确是逼不得已，求陛下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