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小重山
但那小小的责怪只是短短一瞬，旋即便似悟出了他话中的意义。
“公主容颜柔淡，略加修润便可，却上这么重的唇色做甚么？”
“究竟是甚么处所？厂臣为何不肯相告？”
过未几时，就听内里响起了“笃笃”的敲击声。
这般吊人胃口的感受实在是搓火。
她慌了神，像做错了事那般，耷拉着脑袋，连脖颈子都红透了。
高暧颦着眉，满心迷惑，但还是由他扶着下了车。
徐少卿堂而皇之地答非所问，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双手抚上那青丝秀发，开端拆髻子。
她自幼长在庵堂，除了前次去夷疆外，便没出过城，对这京师一带的山川地理更可说是全然不知。
此时见这里风景无穷，不免心旷神怡，同时也不由悄悄惊奇，心说莫非他是趁着要走，便先带本身出来游山玩水么？
“厂臣……”
高暧实在坐不住，又憋闷得难受，看看离城远了，便再次挑开帘子，就见前面峰峦起伏，云蒸霞蔚，漂渺昏黄的雾气升腾起来，笼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上，仿佛瑶池普通。
两人的身子也跟着那颠簸你推我挤，前后蹭弄……
“好了，公主且看比先前如何？”
“恰是，陛下谕旨，命公主前去河间府洛城，捐躯竹林寺陪堂礼佛，为江山社稷祈福，由臣伴随护送，三日内出发。”
这动机只在脑中一闪便即隐去，连本身也觉好笑，当下叹口气，放手放了帘子，干脆不再去想了。
“公主这妆也是那丫头画的么？”他冷不防地俄然又问了一句。
她认命的闭上眼，就觉那凉殷殷的指尖在本身唇瓣上蜻蜓点水一样的拍点起来，每一下都似是重锤般敲打着那颗心，垂垂变得迷乱了。
只见镜中人风鬟雾鬓，青丝随云，与前次普通无二，自有一番清绝灵秀，只是瞧着瞧着，却有种不尽调和之感，但究竟那里不当却又说不上来。
他这话让高暧没出处的脸上更红，但却也没再动，任由他在头上盘扭交缠，胸间倒是一阵阵的砰跳。
她原是出于偶然，一时口快便牢骚似的蹦出这句，全没细想过。
高暧沉默，只好转转头去，又开端讷讷地发楞了。
俄然间，他竟有些舍不得指间这份纤和婉滑，只怕一梳完髻子便要罢休，不由得便慢了下来。
“公主妆容乃是大事，可千万草率不得，还是由臣亲手奉侍着安妥些。”
他闻言也自惊觉，手上立时又活络了起来，嘴上自嘲道：“公主这头发有些胶葛了，须得捋得直顺些，臣才好动手盘结。”
“厂臣，本日不是解缆去洛城么？现在如何却……”
……
一时候，两人都冷静无语。
那轻巧纯熟的伎俩一如那次在园中，但本身却仿佛比那次还严峻些。
可这般怨人的话，如何听着都像是在暗寄情义，把本身全都剖清了似的。他那般邃密，定然一入耳便听出来了。
可那沉默却如同拨云见日，将狼籍浑沌的心扫荡得清澈了。
她恍然大悟，忍不住冲口叫了声：“这……这里是皇陵！”
举目朝四下里瞧，竟见地上青砖殷然，笔挺伸向远方，两旁伫着高大的石像生、龙凤门和精彩的石坊，大要凸凹班驳，已不知有多少年代。
“旨意？”
高暧却也被本身吓了一跳。
他剑眉轻挑：“公主莫动，这胭脂乃是番邦贡品，等闲可贵的紧，莫要糟蹋了。”言罢，一只手便扶上了她的肩头。
就这般过了很久，那勾民气魄的反叛手指终究停了下来。
步队迤逦才出门未久，不远处的巷子便转出一辆乌蓬小车，沿路驶来。
这半天赋想起之前的正话，他不由便想发笑，当下干咳了一声，稍稍退开了些，拱手道：“公主明鉴，臣本日来是为传陛下旨意。”
她不知怎的便觉热了起来，胸口出了汗，蒸腾腾的气味熏得耳根子都红透了。那恼人却又诱人的伽南香却还异化在体气中不竭涌过来，让她心如鹿撞，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用心这般安排。
厥后入了司礼监，坐上东厂的高位，奴婢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拔了尖，杀伐果断，雷厉流行，自不在话下，可像这般撩动心弦之感，却还从没有过。
高暧心中晓得不当，但却只是不知所措的坐在那边发楞。
高暧悄悄挑开那老蓝粗布的窗帘一角，偷偷向外瞧了瞧，随即便又放下了。
“公主莫问，很快便晓得了。”
徐少卿握着如绸似缎的秀发，那颗心也不自禁的怦然。
她奇道：“厂臣，这是那里？”
他万没推测她那副温吞性竟俄然说出这类话来，可真是破天荒，当即便怔住了，手顿在半空里，不觉有些懵。
这般样的本身，还是头一回见，她不由心中欢乐，抿唇一笑，又仓猝掩了口。
他没回声，本身先下了车，跟着撩起门帘道：“我们已到了，臣服侍公主下车。”
没见他时，内心空落落的盼着，好轻易等人来了，本来满心欢乐，可他这一张嘴便又是那股子口舌招尤的劲儿，那没头没脑的话，吓人一跳，只觉内心撩火似的急，恰好却又当真不起来。
高暧垂首缩在角落里，极力不与他碰触，却架不住徐少卿坐得大大咧咧，终究还是挨挨蹭蹭贴在一起，没半分间隙。
辰时一到，两名礼部堂官当众宣了圣旨，那车驾便由一名身穿红色曳撒，骑跨青骊骏马的人引着，在保护步队的簇拥下，径从承天门而出，直奔北边的安宁门。
高暧本来要从椅子上逃开，没曾想被这一搭，竟像被抽暇了力量似的，身子俄然便不听使唤了，僵在那边一动也动不得。
她愣了愣，点头应道：“不，是我本身随便画的，倒叫厂臣见笑了。”
冷冷僻清，竟无一人送行。
只要那辆金顶红缘，盖角垂幨的乘舆彰显仆人的身份并不简朴。
徐少卿却始终不动声色，只是眼中隐着一丝促狭的笑。
徐少卿说着，抬手在乌木圈框上敲了敲，外头的车夫立时会心，扬鞭催马，行得更快了。
高暧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想自从赶上这个射中魔星般的人，本身十几年修佛积成的戒嗔、戒痴性儿就这般一点点被磨去了，现在都不知能残下几分，长此以往，真不知今后会是个甚么模样。
尽是惊奇地抬头望畴昔，见他眸中含笑，却只顾盯着本身头顶，像也暗自欢乐，又似在轻嘲那别别扭扭的髻子。
徐少卿却没再言语，在旁看着她，那唇也不由的勾挑起来。
他手上不断，搁了粉扑子，在曲着指尖，挑了些香沁胭脂，又伸了畴昔。
他说着，便在妆台上找出香粉，拿露水调匀，取扑子蘸了，也未几言，便将她唇上那两片殷红悄悄盖去。
她不由大窘，叫了一声，自家却已羞得说不下去。
沿路又行了十余里，日头渐高，晒得车内热烘烘的。
“……”
这可将如何对待本身？
“公主莫动，臣要盘髻了，若拿捏不好，可就要跟那丫头没两样了。”
五凤楼前，数百名锦衣卫大汉将军分立四周，衣甲刺眼，威风凛冽。
远处朱墙耸峙，影影重重的歇山顶殿宇依山麓而建，摆布石峰巍峨，成合围之势，好似龙虎抱卫。
“公主莫急，我们脚程快，先办完了这趟差事，再去追车驾也不迟。”
她被他瞧得心慌意乱，低头暗自思忖着如何破解这难堪，俄然脑中一闪，便昂首问：“厂臣这俄然赶来，但是有要紧事么？”
这般睁眼说瞎话，却面不红，气不喘的，当她是傻子么？
车内局促，两人坐着已无转圜的余地。
徐少卿勾唇一笑：“恰是，既然要走，公主殿下莫非不想奉告慕妃娘娘么？”
与之比拟，场心戋戋数十人的保护步队便显得毫不起眼。
她不由悄悄心惊，却也抵不住那份惶急，一边任由他拆髻子，一边带着些幽怨地叹道：“原想厂臣是个可托亲信的，没曾想却也只是爱作弄我。”
她正自愣神，冷不防“嘤”的打了个寒噤。
高暧坐得久，只觉有些头疼，恨不得立时下车去，而这时车子却俄然安稳了下来，不再如何颠簸了。
徐少卿沿途一向闭目靠在那边，竟半句话也没说过，仿佛俄然变成了泥塑的。
凌晨，日头初升。
这北城的巷子不比正街，地上是清一色的卵石铺就，俗称“鱼鳞”，车轱轳碾在上面，便止不住的摆布颠簸，没个稳妥劲儿。
她这下慌了神，吃惊似的仓猝向后撤，口中急叫着：“厂臣，不成！”
“公主这一去山高路远，说不得甚么年代才会返来，以是……既然要走了，有的处所还是该去瞧瞧。”
车子一起前行，出安宁门，约莫小半个时候后，又折向西北。
也不知过了多久，鬓间一凉，本来是那双手又抚了上来。
徐少卿终究展开双目，坐起家来，微微一笑。
高暧垂着脑袋，没去理睬他。
她默念了半晌心经，却还是静不下来，终究忍不住又问：“厂臣究竟要带我去那里？”
虽说年事不大，但入宫这么久，世态炎凉，大风大浪都算见过了。
高暧却也渐渐感遭到他那双手只顾虚虚的抚弄捏摸，却没有半分本色性的停顿，心下不由奇特。
高暧有些茫然的展开眼，渐渐挪回妆台旁，对镜瞧了瞧，便见本身唇上晕染了一层莹润的粉色，竟如凝脂普通，嫩泽敬爱，再配着头上那刚梳的随云髻，公然是仙姿玉落，明艳不成方物。
他双目一闭，靠在后栏上，不再言语。
徐少卿却也有些臊眉耷眼，三下五除二将髻子结好，用簪花钗子定了，眼中那丝乱色才规复如常。
目光一瞥，却见铜镜中映出他半边脸来，那双勾人的狐眸正自低垂，竟似有些神游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