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衣渐宽
竹衣尽去，那肩头的伤口重又闪现出来，仍然是那般触目惊心。
她面上一热，赶快又垂下眼，来到床榻边，定了定神，探手畴昔，揭那贴在伤口上的竹衣。
徐少卿口中“嘶”的一声，身子向后缩了缩，两道剑眉也蹙了起来。
“弄疼你了么？”高暧仓猝罢手惊问。
“厂臣总这般‘公主，公主’的叫，就不怕外头有人听到么？”
高暧听在耳中猝然一惊，那颗心顿时便软了下来，低头沮丧的站在那儿，没了主张。
那话说得有气有力，还带着几分哀叹。
“……”
可还没跨出两步，便听徐少卿在背后道：“多谢公主，臣不饿。”
此人脑袋里究竟想些甚么？就不能有句正话么，偏要说这些言语让人不安。
偷眼看看，见徐少卿已把衣衫披在身上，本身也赶快把那套平常的粗麻布的半臂衫子穿好，这才稍稍静下心来。
高暧微微颦着眉，摆布望了望，见房中暗淡，四周土坯，房顶另有几处漏风，除了一张床榻和两口陈旧的衣箱外，甚么也没有，可真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那老妇开端执意不收，几番推让以后，只得接在手中。
高暧吁了口气，硬将手中的钗子塞畴昔。
那老妇现在也已将床铺整饬伏贴，含笑朝两人看了一眼，便拉着老伴出门去了。
高暧听那老妇一张口便将本身与徐少卿错认成伉俪，秀眉一颦，悄悄感觉不当。
那老妇又翻了他一眼，近前笑道：“两位莫听他的，此人出门在外，总有个难处，既是落了难，借宿一宿又打甚么紧？也不消甚么东西银钱，只是俺家便只一间卧房，乡野处所，粗陋得紧。两位是京里官宦人家来的，恐怕怠慢了，这个……”
“如何？臣说错了么？公主亲手疗伤，乃是天大的福分，臣天然感激涕零。”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瞄她那副局促样，公开里得意其乐。
正待要否定，转念便想到他方才那句话已占了先机，本身若再强加辩白，反倒更令人生疑，不由得大窘，红着脸暗自瞪了他一眼，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归去。
徐少卿唇角一哂，随即又点头正色道：“实在，臣也想谨慎些，只是怕以内人相称，公主听了不喜，便没敢叫。既是现在这般说，臣便大胆叫一声，也免得在外人面前暴露马脚。”
目睹贰心伤，本身也像感同身受，胸中像堵着甚么东西，难受得要命。故意想说些甚么来欣喜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却见那老农听了这话，立时像矮了三分，低头不言语了。
这一来胸中那怨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反倒生出些歉然，便柔声道：“我方才是急了，你……你别在乎。”
言罢，也不待他承诺，便逃窜似的要出门。
甫一进门，一股霉晦之气便劈面而来。
她顿住脚，听他毫无顾忌，不由有些惊诧，但兀自不断念，便又道：“那……我去瞧瞧……”
“公主不必好言安抚，臣心中清楚自个儿的身份，像我这般的人，就算有些手腕，在主子眼中，也毕竟不过是个奴婢，底子就不会正眼去看。臣既然净身入宫，这辈子就算毁了，娶妻生子，儿孙合座，都是镜花水月，甚么人伦之乐，也就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高暧只觉脑中血冲似的发懵，双颊一片火烫，扭着身子转向一边，恨不得立时丢下碗逃出去。
干脆跟那对老伉俪明说么？
她早有所料，何况畴前在庵堂里平淡惯了，倒也不觉得意，只是瞧着那独一的一张床榻，心头不由自主便紧了起来。
那老妇见她面带羞怯，眼中还模糊带着情义，因而更无思疑，赶快开了门，将两人让了出去。
与他共处一室，自是不成，可摆布就这么两间草屋，巴掌大的处所，又能躲到那里去？
他的确是个奴婢，但她却从没这般对待过他，只觉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那么特别，那么新鲜，那么令民气动……
徐少卿闻言倒是寂然一叹。
一片，两片，三片……
“你……”
屏息凝神听了半晌，不见有甚么动静，这才稍稍放了心。
话刚出口，便省起方才情急之下亮开了声音，如果真有人在附近，定然就被听去了，仓猝掩开口，怯生生地向门口望去，怕真的泄漏了风声。
这却如何好……
徐少卿将药拿在鼻间嗅了嗅，便点头称谢。
公开里深思道，这明白日的还不如何要紧，由着他占些口舌便宜也就是了，但到了入夜却怎生是好？
是啊，本身为何感觉心慌？为何没出处的要躲他？
高暧惊诧无语，张口结舌，万料不到本身随口的一句话，竟被他解读出这番意义来。
说着便抬步向前走，不经意的抬眼瞧时，就看他俄然双臂一撩，将披在身上的衣衫抖落，又暴露白净健美的上身。
他顿了顿，又续道：“依着宫里的端方，奴婢们临老了，还能带上本身的东西出宫去，将那把骨头埋回故里。可惜，臣却连个家也没有，哪天如果真的死了，只怕连个洒扫的平常奴婢都不如。”言罢，点头苦笑。
“公主莫非便忘了臣领着东厂？若连是否有人在外窥听都不晓得，这差事便不消做了。”
他们两个都是身份特别，千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透露，若再编几句大话出来，没得弄巧成拙，反而好事。
却听徐少卿又幽幽隧道：“不瞒公主说，本日被这对农家佳耦误认你我是伉俪，臣固然惶恐，内心倒另有些欢畅。总感觉有桩心愿了了，此生已无遗憾，就算现在送了性命，也自不枉了。”
她羞怒交集，连脖颈也红透了，将碗往床沿上一搁，嗔道：“厂臣如果再这般在理混闹，我便真的活力了！”
徐少卿见她松了口，当下便假装伤重难支的模样，捂着肩头道：“这个无妨，小可行伍出身，风餐露宿也是平常，哪另有甚么好遴选的？只是……现在内人在身边挨不得辛苦，才不得不上门叨扰，还请老丈与阿婆行个便利，今后定有重谢。”
想了想，便拣了片尚且洁净的竹衣，裹在食指上，在碗中蘸了些药泥，颤巍巍的伸畴昔，谨慎翼翼地涂在伤口处。
长叹了口气，先用热汤水将伤口四周抹拭洁净，从榻沿上端起那碗已捣作酱泥状的三七，却俄然发明里头没放抹药的东西。
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高暧立时便有些无措。
“公主为何要躲着臣？”
她看了一眼便别过甚，胸间竟有些揪痛。
他展开眼，点头轻笑道：“臣没甚么，公主能亲手替臣摒挡伤处，即便再疼上十倍，这心头也是暖的。”
高暧白了他一眼，干脆转过甚来持续抹药，但心中带着些许怨气，指尖不自禁的便加了些力道，也不管他是真痛还是假痛。
指尖划过玉白的肌肤，触手还是微凉，仿佛他生来就是这般与众分歧，却又半点让人讨厌不起来。
就见那钗头两翼祥凤，通体鎏金，上头还缀有珠玉，便知是好东西，本身几辈子怕都未曾戴用过，只乐得合不拢嘴，慌不迭的将两人迎进房舍，又教唆老伴去灶下烧饭烧汤，本身则引着他们去了卧房。
高暧不由一愣，心说莫非是刚才那话的口气重了，刺伤了他？
偷眼一瞧，却见徐少卿那对眸子也正看过来，两腮顿时火烫起来。
低下头，目光觑着房门，俄然灵机一动，仓猝道：“走了那么久，厂……你必然饿了吧？我去灶间看看，如有甚么吃食，便端一碗给你。”
她心中意乱，正想借端躲出去，那老农已捧了热汤和洁净棉纱来，还奉上一碗捣碎的草药，说是自家种的三七，止血清淤，治外伤最是灵验。
高暧听完他这番像在自言自语的话，只觉此中的苦涩愁浓，化也化不开，连本身也觉凄然。
那老妇先找了两套衣裳给他们，跟着又翻出新的床铺被褥换。
可就是这么小我，老是让她方寸大乱，即便面对真正的男人，也从没有过。
回过甚来，却见他不知何时竟垂下了眼，那张向来冷峻刚毅，不见半分颓色的脸上竟俄然写满了落寞和欣然。
顿了顿，轻咳了一声，便又叹道：“公主不肯和臣共处一室，那也是没体例。唉，看来肩上这伤，只好臣本身来上药包扎了。”
徐少卿现在唇角却挂着笑，望着她那美好的背影，固然穿的是件平常百姓家的粗陋衣衫，却仍掩不住那股卓然的清灵之气，反而更加的明荦动听，不由也是心头一动。
她不觉又有些慌，瞥眼畴昔，见他阖着双眸，面色沉平，这才稍稍放心。
高暧方才一向懵懵的，全忘了这回事，此时听他俄然提起来，仓猝窘着脸转过身来道：“你别动，我……我来帮你。”
此人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共处一室也没甚么大碍，本身真是个蠢白痴。
高暧见他将错就错，竟诚恳不客气的称本身为“内人”，还一副安然自乐的模样，当即讶然一惊。